那枚袁大頭還在流亡學生手上。流亡學生:瘂弦,王鼎鈞。民國四十

愛書人指點,他的父親是流亡學生,民國37年與幾位同學流落南京,施捨一粥一水的,常是底層人,反而大戶人家拒不開門,飢寒是日常。跟政府請願,還被奚落。沒得吃喝,很多同學北返,甚至就地投入八路(共產黨)。愛書人必須外出,不敢再多請教。
那慘況,似乎與古典詩人吳天任先生所寫【戊子(民國37,1948)流亡學生歎】是同一個情境。不知道,詩人在南京街頭看到的一群群流亡學生,是否有愛書人的尊翁?

街頭三五年少群
自成行列沿市門
破衣敝履髮冒額
紙旗橫書行乞團

忸怩俯首言語拙
行人駐足良歎息
都中豪富盡白眼
朱門誰復施冷炙

自說中原方鏖兵
大河南北無堅城
父母相失兄弟戮
家庭學校具蕩析

流亡輾轉來都門
相看僅存皮與骨
昨謁有司雙淚流
官家宵旰多煩憂

掙飯盍投有北去
咄汝小生安用謀(夾注:用教育部某司長答請願學生語意)
嗟哉乞食長安道
何事區區肉食惱

由來無計問天閽
謂他人父莫我聞
終怪諸公濟時略
為淵敺魚叢敺爵

國方待救齊生聚
焉知丁壯委溝壑
十年教訓今何如
小中大學寧斯須

忍能棄此不稍恤
更復驅之豺虎墟
(頁79,線裝,吳天任,荔莊詩稿,一九五六年初稿,香港聯邦圖書印刷公司)

{冰山有淚逢春瘦,雛燕無家入網棲}。這是畢礎基先生送給王鼎鈞先生的聯句。

王鼎鈞說,抗戰時山東流亡學校第二十二中學第二分校設在陝西漢陰縣的蒲溪鎮。王鼎鈞與其他同學共五十名,誤信了一位吳先生的宣傳。吳先生是憲兵第十四團的一個連長,那時憲兵十四團駐在陝西,派人出來招兵。卻以憲兵學校名義貼出招考通告。王鼎鈞事後發現{那事實上是以國家之名騙取知識青年從軍}。當時他不知道。畢竟還是中學生。準備跟著吳連長出發時,向兩個人當面辭行, 一位是國文老師牛錫嘏先生,一位是事務員畢礎基,王鼎鈞和畢先生的關係是,他替學校抄錄名册文件賺零用錢,而畢礎基在他的職位上照顧王鼎鈞。辭行,拿出用手工做的紀念册請畢礎基題字。他想也沒想,提筆就寫。好像他早已想好了句子,正等著。畢楚基寫的就是上述的聯句。

王鼎鈞愛讀律詩,長於記誦對仗,這兩句話,他認為很像是律詩中的一聯,後來常念誦,常思 {「冰山」應該是指國民黨,我們的靠山。國共兩立,互爲消長,抗戰八年,共軍壯大。共產黨在日軍佔領區到處建立根據地,在國民政府統治區到處發展地下組織。那時世界思潮向左,中共在國際間到處有聲望,有支援,趁著日本突然投降的機會,在華北和東北出面接收, 雛燕是指我們這些流亡的孩子。抗戰已經勝利,流亡學生的身分還能維持多久?國民黨正像開始溶化的冰山。在華北 和東北,國民黨正像開始融化的冰山,暗暗縮小。 抗戰已經勝利,流亡學生的身分還能維持多 久?故鄉成了解放區,又如何回老家?小鳥不能永遠在空中飛翔,總要有個落腳之處。}。
王鼎鈞後來知道,{騙子得手以後逃走了,消失了,他再也不會和你共同相處,你沒有機會追究報復,可是「國家」不同,國家無計可逃,無處可藏,他永遠面對被騙的人,還等著被騙的人對他效忠,為他犧牲。種種昨日,「國家」大而化之,難得糊塗,被騙的老百姓可是刻骨難忘嘛!到了關鍵時刻,這些人若是士兵,只要每次戰鬥每個人少放一槍,敵人就脫逃了;若是公務員,只要每個人每天積壓一件公文,民怨就增加了;街談巷議,只要每個人傳播一句流言,民心就渙散了。這也是你應得的懲罰。 也許政治人物命中註定要說謊。}
(關山奪路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之三,爾雅,王鼎鈞)

出生於日本時代的陳碧奎先生說{我們被騙了:日本高座海軍工廠這個名詞, 對我們少年工來講,實令人迷惘又懷思。因為求升學心切,且聽信老師的話,夢想著 半工牛讀也能擁有高工或專科畢業資格,五年後有技手或技 師職務,眞是個大好機會。於是台灣少年爭先恐後參加 應試,而不顧家人反對、偷蓋家長印章者,亦不乏其人,我就是其中之一。四期生的我於一九四三年(昭和十八年)七月入岡山 受訓二個月後,到了日本「相模野出張所」(後改稱「空C 廠」,最後定名為「高座海軍工廠」),那是九月十三日的 一到宿舍,瞬間映入眼中的是工員寮的破落景象。除 了配給工員作業服、工員帽之外,竟連一套學生服、一 頂學生帽都沒有。我們當即省悟在台灣時的痴人夢想,被騙了,既來之則安之。}( 陳碧奎,10頁,高座海軍工廠臺灣少丰工
寫真 帖張良澤(日)張瑞雄(美)陳碧奎(台)前衞)

王琛先生的回憶錄。中國文藝協會印行。
與王鼎鈞,陳碧奎兩位不同的是他是志願從軍。沒就讀軍校,而是從兵做起。而且當兵當了三次。抗戰戡亂老兵的回憶向來真實,比國民黨與共產黨的戰史正確多了。難怪胡適先生要大家多寫回憶錄。
王琛讓人敬佩的是,與鄭愁予詩人不同。鄭愁予大學畢業後,考取外語學校和擔任美軍顧問連絡官。而王先生卻是小兵當起,初中兩年學歴,服役中先考取外語學校,聯絡官,到了三十八歲才讀東吳大學夜間部英文系。

鄭愁予先生,1952 年月 16日 中興大學法商學院(現臺北大學)統計學系畢業。 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預備軍官班第1期,後陸續於國防部軍官外語學校聯絡官班第3 期,1955 年任職基隆港務局管理員,後陸續擔任陸軍工兵署烏日工兵站美軍顧問團聯絡官、陸軍供應司令部聯絡官室工兵少尉編譯官。(臺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 ,封德屏,總策畫 丁旭輝·編選,財團法人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

王琛先生很特別,民國四十二年參加了民國四十二年東山島戰役。他回憶:

{四十二年夏天, 我們竟真的登上了東山島。那次我仍然是隨軍文書, 不過手上多了支衝鋒槍,那就是戰史上所稱的「東山突擊」,是國軍退出大陸後,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大規模出擊,儘管規模龐大,卻也只在島上待了兩天, 便匆匆離去, 等下次再見大陸,已經是「開放探親」以後的事了。
那次東山突擊無功而返,不過卻打響了LVT(Landing Vehicle Tracked,直譯應該是履帶登陸車, 俗稱為登陸戰車)的名號,也使得LVT部隊出了幾位 ,包括我們連長 先少校,不錯,首先登上東山的是LVT,但它最好的表現,還是在撤退的時候。
東山撤退的非常倉促,等艦隊離開港口,才發覺擔任殿後的陸軍第一三五團不在艦上,金門司令官胡璉將軍乃要求艦隊立刻回轉,並要求LVT 下艦接運。事情是,當天下午潮水退去的時候,共軍砲火也斷續向海灘射擊,為了避免 損失,所有登陸艦艇統統啓錨向外海移動,為了撤退留在岸上的官兵,LVT往來艦艇 和海灘之間,一個下午的奔波,車上乘員早已人困馬乏,如今正要回航金門,忽又接到 重行下的命令,不免感到壓力沉重。因為這時候的情況與白天大不相同。非但海面一 片漆黑,岸上也狀況不明,萬一不幸,很可能一去不返;但是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於是 二話不說,所有的LVT乘員都打起精神,抱定決心,冒著夜黑浪高,從數千尺外的泊 地朝海灘駛去,正由於他們的訓練有素,沉著勇敢,原本幾乎絕望的友軍,終於脫險歸 來;那位臨危不亂、苦撐待援的團長,就是後來擔任陸戰隊司令的袁國徵將軍。至於敵 人何以沒有尾隨追擊,事後檢討,可能是對方指揮官過於謹慎的緣故。
如果說東山戰役使LVT部隊嶄露頭角,那麼四十七年的八二三砲戰便讓它揚名立 萬了。那一次在敵人砲火下的「運補」、不但獲得部隊最高榮譽的「猛虎旗」,更粉碎了 共軍空中、海上、灘頭三面「封鎖金門」的狂想。}

王琛先生的回憶錄裡並沒有編年大事記。稍微整理如下:

{民國32 年冬天,十一歲,李表哥給了一套小號的棉軍服,一頂軍帽,這就算是入伍,這樣就算「入伍」了,因為表哥家無餘糧,只有「補個名字」,才能多領一份糧餉, 填飽肚子。
表哥姓李,是我一房遠親,三十二年他在陸軍七十五師任通信參謀,甚得師長朱惠榮將軍的器重,再說也因為他的情形特殊,所以才特准「補個名字」;雖說當了兵,事實上他並没有下部隊,仍舊和表哥表嫂住在一起。 抗戰時候,大部份部隊駐在鄉村,七十五師的駐地霞鎮 ,位於崇陽江邊,距建甌城 大約三四十華里。福建多山, 這一帶更是崇山峻嶺,水流深泓的崇陽江,像條藍絲帶, 榮迴在萬山叢中,出落的溫柔而又嫵媚。
民國三十七年,十六歲,住在鉛山一位親戚家,日子過的非常鬱悶。鉛山位於閩贛交界,偏僻而又閉塞,想到山區以外的世界,就像一個夢遊者,獨自來到贛東大城的上饒,至於來上饒做什麼,我壓根一片茫然。
當時上饒有座榮軍教養院,那裡有很多河南同鄉,他們說你既然沒地方去,就先在 這裡「當兵」吧。這次可真的穿上了軍服,那年只有十六歲。 十六歲的少年能做什麼,說來也很難安排。可巧訓導室缺少一個「傳達兵」,而傳達兵必須識字,由於我唸過兩年中學,院方就派給王琛這份工作,「傳達兵」 俗稱「傳令兵」- 顧名思義,他的職責應該只限於傳送交、命令。其實不然,他的工作還包括一切雑役; 打掃清潔,侍候茶水,還有為長官跑腿。同年秋天又脫下軍服在長官慶純子上尉協助下就讀上饒的河南聯合中學。
但是戰亂,政府無力照顧這些「流亡學生」,以致大半時間,是在饑餓掙扎中度過。
到了三十八年初眼看讀書的希望破滅,不得不再度考慮「當兵去」 。國共戰爭,國民政府節節敗退, 但仍然計劃有朝一日反攻回來;打仗離不開士兵,河南聯中有數千名學生,正是「國軍」理想的「兵源」,於是「傘兵」「裝甲兵」在 附近紛紛設立「招兵站」,向學生伸出熱情的雙手;比起一般陸軍,「傘兵」、「裝甲兵」 相當耀眼,何況當了兵,也立刻解決了「吃飯問題」,經過商量,我們數十位同學,一同 加入了裝甲兵,為什麼是裝甲兵而不是傘兵?因爲裝甲兵副司令是蔣緯國,這塊閃亮的 招牌,讓我們覺得與有榮焉,年輕人就是這麼單純可愛。想不到這一次「當兵」,一幹便 是三十多年,也遠遠離開大陸;隨著年歲日長,「吃飯」已不再是 「問題」,只是隨波逐流,光 度,些之餘,仍然不無遺。}( 王琛著,阿兵哥傳奇)

2023年11月9日。基隆市暖暖區到府收購二手書長輩書學術書藝術書。非常感謝愛書人

 

那枚袁大頭還在流亡學生手上。流亡學生:瘂弦,王鼎鈞。民國四十

83歲愛書人的書大多是民國50年左右的文學與歷史書為主,大約有400本。

他與夫人已經搬到有電梯的公寓了。

是他的女公子接見我。

白天要上班,因此指示我晚上七點到。

她說:爸爸一輩子都在讀書,退休前在三重的國小教書。媽媽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爸爸努力地維持著這個家。

那年代的那些書字體都太小,爸爸老花了,無法閱讀,希望能流通給台灣其他喜歡這些書的愛書人。就只留下解嚴後的書,因為,字體比較大。

然而我卻也見到許多關於民國38713日的七三一事件,也就是山東流亡學校煙台聯合中學匪諜案的相關書籍;以及紀念校長張敏之,鄒鑑以及五位學生王光耀,張世能,明同樂,劉永祥以及譚茂基等等諸位先生被以匪諜罪名判處死刑的紀念集。

她說:這些還各留有一套,爸爸就是這樣,重要的書總是會買兩本。知道您是以文學歷史哲學藝術為主,相信會喜歡,就拿出其中一套來。

很開心,向她道謝了好幾回。

問過她趕不趕時間,當場迫不及待翻看了起來;就邊請教她一些問題;很訝異的是,她很清楚她的尊翁遭遇了甚麼事,因為她父親有對她說起。

這是很難得的,到府收購二手書的經驗;上一代經歷過白色恐怖,通常,是不願意告訴下一代。

她說:爸爸是屬於乖乖牌的,不惹事的,希望在老蔣(蔣中正先生)領導反攻大陸之後,可以平安回到山東故鄉。可是,沒想到,也被捲入事件裡,被叫去問話了兩天,最後釋放......。

這個事件的經過,網路有,就不贅言了。

我問說,那,令尊會討厭老蔣嗎?

她說:爸爸認為那是時代的悲劇。老蔣的北伐是有功於中國的統一;抗日更是歷史勳業;毛澤東有做了甚麼事?不過是抗日勝利後的內戰趁時得了大陸。.....小時後住在三重區菜寮這裡;那時,電梯高樓不多,民國64年老蔣去世移靈時經過我們家這座大橋,那時,很多人民在街頭致祭而痛哭;非常多的詩人作家寫詩寫文章哀悼;在窗前,媽媽只是看,爸爸卻是垂淚著,因為,認為回山東很難了。

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不敢耽誤她太久;收書通常是聊書聊掉的;這一晚也不例外,擔心影響她的作息,十分鐘左右就打包完畢。

沒電梯,就徒手搬運下去。

上來告辭時,她又拿出一本她的尊翁的煙台同學的回憶錄讓給我。

她說:去年,這位長輩,在同學會的場合,喝過了幾杯酒後,向我的爸爸告白說:{藏了一個秘密幾十年。我對不起你,當年,我的自白書裡將你供了出來,才換得調查官的信任。}

我說:那令尊不是會很難過?

她說:不。爸爸遲疑了一會兒,也對這位長者說:{我也是供出你才換得自由。只有好朋友才能清楚對方的一切。我們才189歲,能認識多大的共產黨高官?發展甚麼共產黨組織?不是好朋友,又能供出誰?那個年代,告密者與被告密者,甚至是調查官,都是不自由的,是沒甚麼好苛責那一方是軟弱的。}

非常感謝這位愛書人與他的夫人和這位小姐。

今天打開紙箱整理這些承讓的書,想起今年813日的收書經過,距離今天九月八號快一個月了,怕忘記,就敲鍵盤記錄下;而愛書人說的的那句話:告密者與被告密者,甚至是調查官,都是不自由的,是沒甚麼好苛責那一方是軟弱的;一直縈繞在我心上。

至於被調查的那兩天發生了甚麼事?就沒請教。收書時,向來是會避免提及的;通常,那是不堪的往事,相信83歲的愛書人也不願意告訴任何人,包括這位小姐吧?

樂伯敬於2008年春

 

那枚袁大頭還在流亡學生手上。流亡學生:瘂弦,王鼎鈞。民國四十

 

 

 

 

 

 

烽煙荳蔻-八年抗戰血淚史-盧雪芳著-八十回憶錄-民國九十六年出版。作者出生於安徽省無為縣,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蘆溝橋事變,十二歲。民國二十七年跟著姊夫和小哥,投身於難民潮,流亡。全靠雙腳走,好幾天後,來到了安慶。歷盡艱辛。
還是有人發國難財,比如說,專門在香港和上海這兩個碼頭找偷渡到上海的難民來詐財,結果人沒到上海,就失蹤了。他們三人打消到上海投靠親友,而是跟著難民救濟總會的難民團往大後方走。
搭著火車來到了湖南省衡陽縣,救濟總會安排難民們分配在各個鄉鎮。他們三人是在高橋鎮,離衡陽二十里路程。免費借住在高橋鎮公所不遠的村落,那裏的住戶都姓唐。一位長者領他們到一間空屋,是兩房一廳。長者和藹地說,找了一些用具給你們,假如不夠的話,我再去找。
高橋鎮鎮公所李幹事很熱情地招呼他們,通知他們到鎮公所領難民證,再登記自己專長,就有安排工作的機會。另外當場發給,一小袋米,五十個銅板。
鎮公所還說,每個月都會發一次米,戰爭結束,國民政府就會送他們回家,要大家安心等著抗戰勝利。
再一個月,就過年了。一家工廠,變成大食堂。工作桌並排。很意外地,桌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餚。雞,鴨,魚,肉,臘肉,香腸,應有盡有,高橋鎮人家過年吃的東西都有。原來是都是高橋鎮的人民送來給難民們過年的。
鎮公所李幹事慰問,敬酒說:{我以這碗酒代表本鎮全體鎮民,歡迎大家再本鎮過年。全鎮的人都很高興鎮上添了這麼多人,真是興旺之兆。}又從一個袋子,拿出紅包來,說是救濟總會發的過年加菜金,他把這加菜金裝成紅包當壓歲錢,二十多個難民,一人一個,討個吉利。
2023年4月4日新北市五股區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長輩書學術書藝術書的途中,筆記整理。非常感謝愛書人
(喝酒請不要過量哦)

那枚袁大頭還在流亡學生手上。流亡學生:瘂弦,王鼎鈞。民國四十

二丁掛的社區,午後四點的陽光正照耀著一棵棵盛開的櫻花樹。

公寓五樓,樓梯看不見一點灰塵。

書,從民國43年到去年都有。

愛書人看著一本本書下架,裝進紙箱,說起了往事。

畢竟是有年歲的書,放慢了速度,好讓愛書人可以審視每一本書,再一次考慮是否確定要割愛?

五點半,愛書人的公子回來了。以河洛話和我對談。

讓我驚訝的是,說到""這個字時,用的是ㄍㄧㄠ,而不是ㄘㄢ””ㄍㄚ。他說他是台灣高雄人

怕愛書人作息被打擾,又是年節,還沒聊到他先生就鞠躬告辭。

。。。。。。。。。

愛書人說:

喜歡看小說,即便是當流亡學生,也是到處找書來看。

祖父是美孚石油公司的代理;七七事變後,日本政府對付中國,不准進口,就回到日照縣,改經營製油坊,生產豆油,花生油等等。沒多久,祖父過世,換爸爸接手。

是在日照縣城,目字型的三進四合院,有東院和西院。而我到青島讀書,姊姊也是。

民國37年,整個山東省只剩下青島,還沒有淪陷,那是因為有美軍第七艦隊泊靠。

日照縣失守得更早,勝利後(抗戰)的隔一兩年(民國356) 共產黨就佔據了。

地主,惡霸又是奸商,被共產黨鬥爭;爸爸被抓去遊街,幸好沒有槍斃,"掃地出門"留了西院的小房子讓我們家住,吃飯成了問題。住宅被沒收當成護士,醫生和高幹的宿舍。

爸爸逃到青島,青島易主後,沒有工作,就又回到日照。

哥哥早在戰爭期間,追隨政府抗日,沒等到勝利,肺病而死在重慶。

瞬間窮了。

民國37年,煙台聯中,青島聯中和濟南聯中等等,由張敏之總校長率領了大約8000個學生,其中有1000個女生,開始了流亡學生的大遷徙。

爸爸和媽媽認為跟著政府走,管飯吃,有書讀強過悶在青島好。那時,我15歲,又矮又小,念初三,屬於煙台聯中。

民國381月到了湖南省藍田鎮(安化縣),一路上跟退兵”(撤退的兵)搶火車,有些學生搶不到,只好帶著行李,爬上火車頂,火車開動了,沿途有掉下來的。我們大喊,有人掉下來了,有人掉下來了;誰管?沒有用,火車繼續開,後果就不知道了。

一路上挨餓,受凍,恐懼,處在避難潮的洶湧中,也看到亂世的黑暗;好不容有個落腳地。湖南省教育廳提供一所沒有門窗的小學讓我們用。

當地的商會可憐我們,決定大戶的養10個,中戶的56個,小康的23個免費提供吃喝直到校舍修好。

湖南人真好,我寄養的那一戶被認定是中戶,養了5個,我們請求讓我們也住下來。是磚頭起的牆,瓦蓋的屋頂,兩層樓起的木頭隔層軟房。屋裡的家具很平常,沒有雕飾,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錢人。

艱困的年代,卻有葷菜可以吃。屋主,不知怎麼尊稱,我們都叫她老闆娘,穿著樸素得像是個替人照顧孩子的嬤嬤。每天提供魚,豬肉,還有雞宛若是台灣拜拜的大請客。

也可以應付了事,幾道素菜就是了,可是卻不時關心我們;湖南筷子比別省份的長,卻怕我們夾不到,不停地挪移菜盤。

頭一餐,沒有人夾。

老闆娘問說為什麼不吃?吃啦,不要客氣啊。

我們這些女生就說,老闆娘,您炒菜時聞起來好嗆,嗆得眼淚都掉下來,我們怕辣呢。

第二餐老闆娘先盛起我們的,賸下的才加辣自個吃。

十天後,校舍好了,搬離開。

過了一個禮拜吧?除夕新年。大年初一5個同學就去拜年感謝她。

老闆娘好開心,將懸樑上的五花臘肉,臘香腸,臘魚,臘豬肝取下,鍋中熱水涮燙後,撈起,和著素菜炒給我們吃。

告辭時,老闆娘把我拉到一旁,包了一個紅包給我,裡頭有兩個袁大頭銀圓,說,你那麼小,讓你換些銅板,出門在外的,以後走在路上會挨餓的。

當下想到了媽媽。共產黨只留一間小房子給我們,所有的錢,黃金,美鈔,銀元,儲糧,桌椅家具都被充公。也不知道媽媽怎麼還有一顆戒子,拿給我,說,真要是沒飯吃了,就賣掉它吧。

我說,不行啦~老闆娘,您看,我還有戒子哪。老闆娘說,留著吧,也不知道妳們要流亡到甚麼時候?唉。

果然,半學期後,湖南也守不住了,不成了,中共又鬥爭來了。政府給我們兩條路走,一是到桂林,一是到台灣。總校長和三位副校長認為到桂林就出不來了,決定到台灣。

拿了一個銀元去換了好多的銅板,有乾隆,有咸豐,有同治,有光緒,數量有多少就忘了。靠這些銅板和政府分配的米又流亡到廣州和到台灣。上火車,兩個銅板可以換兩個饅頭和少許的花生米吃。

法幣沒有用,從藍田寄封信回青島都要幾千元法幣。錢已經不能當錢了。

到了廣州,寄住在一所學校,廣州很熱,晚上的教室更是,我們十幾個女生一起睡在籃球場。沒有圍牆,有幾棵小樹。

每天我不敢熟睡,怕有壞人。

第二晚,我睡在中央。大約是1點多,我看到一個穿黑衣的瘦小黑影人悄悄走近。不敢喊。他走到一位女生旁邊,蹲了下來,那位女生手上有戒指和手環,他可能是要拔下吧?

我就喊有人來了,有人來了,小偷,有小偷,有小偷啊。

女生真沒用,驚醒後,大家抱成一團發抖,只會喊啊的聲音,也不敢去打。可是小偷也就嚇跑了,籃球場寬,風大,聲音會外傳。

甚麼地方都睡過,車站,碼頭,火車,街邊,亭仔腳,學校,隔天我們就不敢睡籃球場了,睡回小學校舍,臭蟲,蚊子再也逼不走我們。

隔一兩天,學校發了米,要我們找個小鍋子,自己找人家煮。幾千個學生就像一群群叫化子,挨家挨戶去借火爐借炭找柴升火。

我們十來個同學找了幾家,廣州街頭退兵流民很多,兵荒馬亂,常發生對當地住戶搶劫騷擾的情事,門打開,聽到外地音就關起門。這也不能怪,我們聽不懂廣東話,而在地人也不識國語。

記得就在黃花崗烈士碑和體育場之間,一位老太太聽得懂,問說,你們哪裡來的啊?回答說是山東來的流亡學生,準備搭船到台灣,我們帶了政府發的米想藉府上的爐子煮飯。

老太太看了我們的穿著,又看了我們布包裡的米,不像是壞人,嘆了口氣,讓我們進了屋子。

問住在哪裡?說,住在小學裡。

不讓我們把布包打開,說,那些米拿去換錢吧?到了台灣,還要過日子的啊。別住學校,搬過來住吧。

老太太的獨居屋子很狹仄,家具比湖南老闆娘更少,也沒有甚麼醃製肉類掛在懸樑上。

吃住了十來天。終於有船來了。那天,回去向她辭行。老太太要我們在屋子裡等。

往街上走,半個鐘頭後,拎著兩條類似長吐司的麵包,說,船上兩三天恐怕沒得吃,帶在身上慢慢熬。

船沒開往台灣。

果然,船上第一餐有得吃,之後就沒有了。

人好多啊,軍人,百姓和學生搶位子。

那時台灣是陳誠統治,韓戰還沒發生。風雨飄搖,很多人認為台灣也終將淪於共產黨之手。

而陳誠擔心學生分子複雜,怕有匪諜,只准許先到澎湖,以觀後效。

澎湖的防衛司令叫做李振清,他好像是我們山東人,沒想到,最後發生了澎湖三一七山東流亡學生案。那時,另外駐紮的哪一師,番號我忘了,也在大陸損失了很多兵員,亟待補充。而澎湖防衛司令部也需要兵,就要求學生們從軍,讀書多少小時,操練多少小時。

學生們是為了讀書而跟著張敏之總校長跋涉東南半壁,當然起而反對。

於是就變成了匪諜案。

張總校長和幾位老師,稍為年長的學生被槍斃,有些則送到火燒島管訓;年紀小的男生和女生則編入澎湖防衛司令部子弟學校就讀

我那時已成了高中二年級學生,流亡了快兩年根本沒上過多少課。

那一屆的高三生,印象中,沒有一個考上大學。

當年,只有台灣大學,台灣省立師範學院,台中農學院,台南工學院這四所學校;倒是有考上師範的,農校的,工校的。

老師看我又矮又小,就說,你讀高二?我看你讀初三還差不多,我跟你講喔,我們是要考試的,考不好就把你降回初三。

老師們都很好。

教育部有給我們高中課本,都是台灣本島剩下的,而我們也沒錢買。

於是,一本教科書三個同學輪流看。你看早上,他看下午,我看晚上。

燈火是管制的。

那通鋪宿舍的燈火也是五燭光的小燈,到了晚上9點就熄燈,開夜車不准的。

可以接受降回高一,可是降回初三我可不願意。

拚命讀,拚命背。

去向老師們討"豆油"

豆油通常是花生油。

老師起初以為要豆油是為了吃,可是,不對,怎會兩天就來要一次?

回答說,老師,是為了讀書啊。晚上九點以後沒辦法讀,而且課本要輪著看,您又不是不知道。

老師大量供應我。

那就是一個小菜疊,放上豆油,用棉絲搓成線點燃。

畢業後到台灣考。

我們那一屆,連同前一屆重考的總共錄取了3位大學吧?其他有考上護理,農校也有考上淡江英專的。

我僥倖考上台灣省立師範學院國文系,一班40人。班上另外一位考上教育系。我台灣大學根本連想都不想,因為不是公費。讀師大,學費,宿舍,伙食團都免費,還各發兩件制服。

為什麼讀國文系?

也是為了吃飯。

當時,別說台灣人很多不會,即便是38年後來的外省人的國語也不高明,這是將來生活很有保障的熱門系。

畢業後,分發到北一女中,北一女會挑老師,而我也要挑它呢。就問說,有沒有宿舍?有沒有伙食團?

那時,沒有甚麼便當店那麼方便。要吃個飯得要自己開伙。拒絕了。

聽說淡水純德女中兩者都有,就去了。

好凍啊。那時,還是穿著師範學院發的一片式制服,還有一件山東青島帶出來的毛線衣。這就是全部的外衣了。寒流一來就受不了。

教了半年,請調高雄女子師範學校。也在那裡結婚。

好喜歡那裡的陽光。

兩年後,煉油廠說要成立子弟學校,不要讓學生跑那麼遠到高雄讀,也成立了初,高中部的國光中學。

薪水是700元,說是為了要師資好。台灣省的中小學老師薪資是380元。基層軍公教沒有超過400元的,這380元還比當時上尉薪水78元還高,軍人待遇最低,即便是加上生活用品的補給,還是很難養家。

煉油廠還有診療所,小孩子生病了,下午打個電話,醫生晚上就來;有電影院,瓦斯等等優待的福利,而我先生在左營海軍陸戰隊服務,這樣方便多了。很僥倖被聘用了,一教20年。

兩個兒子都在是這個學校畢業。各自就讀台北與台南的某某大學。空巢了。先生也調到台北三軍大學服務。我就轉教台北商專,直到15年後退休。

為什麼能考上師範大學的前身?那是因為愛看小說。流亡期間常向學校圖書館或是有帶書出來的同學們借。

意外的效果是幫助了我的作文,作文分數讓我爭取到台灣師範大學。

喜歡看左派的魯迅等等作家的著作。但是不會變成共產黨。相信魯迅若是活到共產黨建立政權之後,他也不喜歡中共的,他是為窮人發聲而不是為了獨裁政權。

喜歡看俄羅斯的小說,尤其是托爾斯泰的小說。

中國共產黨忽略了蘇俄是農奴制的國家,而我們中國是佃戶制。是依照收成的比例收租的。荒年時,當地主的還要供應佃戶最起碼的吃飯糧食。我就看過祖父和爸爸從儲倉起糧發給佃戶度過飢荒。

祖父過世得早,並沒有受到迫害。而媽媽在淪陷後沒多久就過世了也是。

30多年不敢和爸爸通信。

怕信件讓他們成為國特”(國民黨特務)的證據。

四人幫垮台後,陸續有鄉親偷跑回老家探親。回來後告訴我說,共產黨政策改變了。歡迎外資和探親。

鼓起勇氣透過朋友從香港寄了300美金給爸爸。忐忑不安了兩個多月。爸爸回信說,收到了。才放下心。

不敢再寄,怕政策反覆,害了爸爸和弟妹。

隔幾年後,親友說,別怕,共產黨歡迎我們回去。小蔣開放探親的前一年除夕的前兩天,從香港搭機到青島,再從青島轉小包到日照市。怕再不回去,80歲的爸爸等不及見一面,只好違規。

好凍。那半個月,都是抱著小火爐窩在西院那間小房子裡,不敢外出,習慣了台灣,日照市的溫度不適合我了。

爸爸說,幾次的政治運動,家裡是固定的典型靶。到了文化大革命,只能受小學教育的弟弟和妹妹也被紅衛兵趕出房子,窩到破祠堂去住。

我是長年的勞改犯。文化大革命後奉准回到日照市掃廁所和馬路。收到300美金後,地方幹部特地到馬路來找我。地方幹部雙拳合掌高舉為禮,居然稱呼我為"老先生",先生這詞兒我多久沒被稱呼了?"恭喜恭喜啊,老先生。"而我也忘了這是共產黨時代,也應聲"我何喜之有啊?"我們活在共產黨統治下,哪個人民不喜樂呢?幹部說"令嬡寄來了300美金。您老這是為國家爭取到外匯,為黨立了一等功。以後特准到供銷所買白麵來吃,買棉襖來穿。

只有一條棉被,一件棉襖,縫縫補補30多年,領回的那一夜我頭一次吃上飽飯,蓋上夠暖的被,從此也不用掃馬路清廁所。

聽完爸爸這麼說,難過得不該說甚麼好。

共產黨?該怎麼說它呢?以前人民有海外關係就被鬥,被說成國特或是外國間諜;人民一窮二白後,卻又鼓動人民開口要外匯,說是要發展工商業。

可是,我還是怕,不敢多帶美金。

回青島入關的那一天。海關問我說,你帶了多少錢?我說,帶了1000美金。海關說,進來時多帶些,出關時,盡量用完;歡迎你們台胞多帶錢,多多益善。

一塊美金可以換四元人民幣,而黑市我想都沒想過是多少,也不敢去換。

爸爸還是爸爸,勞改了幾十年,還是一句話,這句話沒有在信上說,而是除夕夜告訴我的,別寄錢來了,你在台灣也不容易。

弟妹也是如是表示,說,你只帶個戒子,幾本書,一身衣裳和一件毛衣出門,300美金夠買好多個戒指了。你現在的一切,是你,姊夫和姪子們挣來的。

大姊,1949年跟著青島輔導所的流亡學生來到台灣,後來考上師範,教小學,前幾年過世了。她也有回日照市看爸爸。

為什麼清書?這是我我大兒子相片,背景是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徽,他是那所大學的化學博士。跟你聯絡的是小兒子,不放心我,特地從歐洲回來陪我。小兒子認為有些書不讀了,就該轉讓給需要他的人。

想想也對,當我領了第一份薪水就開始買書直到前幾天,您看,書房裡還好多書呢。

瞧,現在進門的跟您打招呼的這位是我二兒子,他的母語是高雄台灣話。

民國38年,那位藍田老闆娘不是大戶人家,卻給了我兩個銀元。您看,這個銀元就是當年她給我的,紀念到現在。

而那位廣州老太太讓我們帶上兩條麵包上船。

托爾斯泰曾經說過小人物最會幫助小人物,美好的慈善是不刻意張楊而總是在廣大群眾中默默地傳遞,我相信老闆娘和老太太這兩位決不是有錢人,然而,這幾十年來,不免擔心她們是不是也因為有點錢而被鬥爭了?

那是一生中最大的受教,流亡期間沒上到甚麼課,對這兩位的援手是和張敏之總校長,分校長以及許多老師辦教育的精神的感謝是等觀的,深深影響了我的處世與教書態度,雖然當年挑選國文系是流亡的延續,是為了有口飯吃。

好,那就再見了,有空再來玩。新年快樂~謝謝您來收我的書。

(2015年3月5日立立二手書店台北市區到府收購回收買賣舊書二手書日記)

那枚袁大頭還在流亡學生手上。流亡學生:瘂弦,王鼎鈞。民國四十

學校定名
一、本校原由山東碩老,教界同仁,爲反抗共匪暴政,不辭千辛萬苦,長途跋涉,帶 領家鄉子弟(即八所 國立聯合中學學生),由魯而浙,由浙而贛,由贛而湘,由湘而穗,由穗而於三十八年六月二十五日,七月六 日分兩批蒙政府派輪船接運澎湖。號稱「山東八千反共子弟爭自由,集體從軍之義舉。」抵澎後,高中生編入 第三十九師接受軍事訓練;餘下之部分女生及幼年男生,經教育部規畫,成立澎湖防守司令部子弟學校(防「 守」後改防「衛」),由教育部撥款,以養以教。本校於三十八年七月一日部令正式設立,分爲高中,初中, 師範,簡師,初中補習班等五部。實爲一多元制之完全國設中學
(頁1,范校長覺非撰述,澎湖防衛司令部子弟學校遷建彰化縣員 林鎮更名教育部特設員林實驗中學述略
中華民國七十九年九月校友會印贈)

那枚袁大頭還在流亡學生手上。流亡學生:瘂弦,王鼎鈞。民國四十

 

抗戰戡亂戰史,老兵自傳為主。愛書人的公子說,爸爸民國26 年次。十一歲跟著黃杰將軍的部隊從廣東撤退到廣西再進入越南。祖父是黃埔軍校畢業,抗日戰爭獲得無數勳章並且升上少將。民國39年,時局緊張,五十多歲的祖父另有任務,在廣州剛好遇到舅公,將爸爸託付給舅公,舅公是黃杰的要員,先到越南蒙陽,金蘭灣,然後到富國島。越南時期,爸爸就讀豫衡中學,來到台灣後進入彰化員林子弟學校,畢業再考上軍事測量學校。任官十年以上尉退伍轉職榮工處。爸爸常年在外,每個月回家一到兩次。爸爸鑽研1948-1953 年中國現代史,出書,出席相關研討會,也經常接受專業訪問。在我小時候絕口不提軍中往事。
豫衡中學從河南南陽一路南遷,最後跟隨部隊走,備極艱辛,在共產黨,土共,地方勢力追擊下,許多流亡學生罹難和失蹤。爸爸是直接從廣州出發,省去了這磨難。民國39 年越南的蒙陽營區,生活很艱難,而且是等於囚徒。不曉得才十一歲的爸爸過得如何呢?
王臨冬作家回憶起蒙陽往事,她說:
{初入蒙陽,下了船那位僑胞的話立即兌現,這裡一邊是海,一邊是高山,中間是這一 大片荒涼不曾有過人跡的廢墟,亂草叢生,霉爛的落葉發著惡臭,到處都是濕漉漉的。只見這個偌大的荒原上,這裡撐起個破單子,那裡撐著塊爛毯子,最多的是小樹條和茅草搭成的小棚子。全體的人都是在這樣的躲避風雨,踏上這個地方,一下子就像回到了洪荒的史前時代,令我們大吃一驚。駕船的人問清 了我們是學生,讓人領著我們去歸隊,聽到了歸隊兩個字,我們心中升起了希 望,我們想這裡一定有先到來的老師和同學。.....。
這裡軍人仍占多數,有兩萬餘人,軍眷 難民,能過來的也不少。不幸的 ,入境前法國人把這些軍人的槍械全沒收了,在有進來的人身上,連小刀、鋼筆 這類的小東西,他們都全部收去了,人人都是一貧如洗,什麼都沒有了。我們這些學生經長途的跋涉早也就什麼都沒有了,此時更是衣衫襤褸得幾乎不能遮 體。大半數的人都生著很嚴重的疥瘡,滿手滿腳膿血四溢,其狀慘不忍睹。
這些入境的人只是想假道回台灣,並沒有和法國兵動過刀槍,可是法國人 卻以俘虜對待,先是禁止了自由,再是配發粗劣而不能飽腹的食物。每人每天 只一杯米,這杯米已陳腐得連成垞,有著怪味,副食十人分食一個一磅重的牛肉罐頭。這些發米的人只知發米,他們全沒想到他們的同伴,把這些人的什麼東西都收走了。沒有鍋灶,如何把米煮成飯,語言不通,只有任他們苛虐。為了果腹,也只好自己去設法,先開了罐頭分食,然後用這個罐頭筒當鍋子,在地上挖個小洞作爐灶,米加了海水如此蒸煮。桶底小,地上又不通風,亂草樹枝更不易燃,要有火苗,你就得不住的伏下身用嘴吹,飯未煮熟人已成灰頭灰 腦的淚人兒。不是焦,就是生,加上海水的苦澀做好了也難以下嚥,但飢餓得又必須吞食,更何況九個人還都 等著發這個桶子呢!十天後才能每人有一個桶 子。海水吃多了,很多人鬧腸胃病,翻滾著叫肚子痛的人到處可見,特別是在靜夜裡,那一聲聲媽呀、娘啊的慘叫更是沁人心腹,一夜之間常是百數十人成了殭屍,被人拖著去軟埋,慘狀更讓人寒心。
......
排隊等著接水,伏在地上炊火煮飯,上山砍材料,每天生活刻板得有些 呆滯,視野裡只有山林、翻騰的海和茅屋,入夜沒有燈火,瞬間像短少了大 半,雖不是茹毛飲血、穴居野處,但吃吃睡睡近乎那原始人的生活,可悲的是 比那原始人多了個有思想、有記憶的頭腦,這是痛苦的泉源。加上法國人如俘 虜似的苛待,激盪的熱血不時都在每個人的腦中燃燒。營區裡不斷傳出和法國 兵衝突的事件。一個黎明後的早晨,學校總管領米的郭老師,帶著些驚恐後的興奮,從外面跑回來給大家說:「昨晚我們有一個營隊官兵突襲了法國人的碉堡,沒想到其他的圍兵都俯首就擒。官兵們拿到了更多的槍枝後,再攻打他們 的本營,打得那些法國兵落花流水的慘敗。最後他們升起了我們的青天白日的國旗,我們的官兵弟兄們立即放下武器,向我們國旗敬禮,才停止了對他們的 攻擊,一些莫洛哥兵看到我們官兵弟兄們的合群和愛國舉動,他們竟掩面痛哭了起來了。」郭老師說這段話時很激動,稍後起來了。」
郭老師說這段話時很激動,稍後他再慢慢的解釋說:「法國是募 兵制度,不少莫洛哥兵都是僱來的兵,他們有自身的痛苦,對法國並沒有責任感。這是為什麼我們輕易就能征服了他們,他們多半的兵也都是失去了自己的 國家,受著法國人的欺凌,因此他們看到我同胞的愛國舉動,他們都感動得流 淚。」聽了老師的話,團結、愛國,在我們每個人的心底起了很大的回響。}( 頁190,回首流亡路,一九四九外一章,王臨冬,聯經)
交出武器才准進入越南,這是中華民國與越南殖民者法國之間的協定。然而受到共產黨建政後的勢力的影響,這幾萬國軍,學生與流亡者等於是集中營裡的囚犯。
陳勻作家說:
{三十八年七月,有一位河南長者,翟韶武先生,在桂林成立了一個「河南流亡學生安置委員會」 ,這時流落於桂林的同學,一擁而上的前往報到。再次得到安頓,並能復課。然而,好景不長。農曆中秋節後,又逢湘衡失守,桂柳告急,甲天下的桂林山水盡失本色。同學們無力飽覽名勝,再次兩進柳州。有的攀上了雲貴火車,不知去向,有的計劃南移廣州,借海南島轉運台灣,結果也是全軍覆沒 ,下落不明。我們一批三十多位同學從柳州加入了黃杰將軍率領的第一兵團青年工作團,編爲第二隊 。同時也開始了徒步行軍。攀山越嶺,涉水跨溝的穿過了十萬大山。於三十八年十二月十三日進入越南。據知那是黃司令官與法國駐越的邊防軍簽訂「假道入越,轉運台灣」的協定,必須放下武器才能 入越,軍隊無奈也只得如此。
越南雖然是我們通往自由之門的一線生機和希望。然而殖民越南的法國,卻因於中共的恫嚇,將進入越南境內的三萬多人軟禁在一個三面環山,一面臨海的低窪海灣—蒙陽。蒙陽是二次大戰被盟軍轟炸的一個煤礦。早已廢棄多年,一片充滿瘴蔓之氣的荒檅地,法國人竟然高架鐵網,手執長槍的囚禁了這批手無寸鐵的人。語言不通,無力反抗,為等待回台,只得忍於無奈。束手無策,傷痛欲絕。,任憑蚊蛇侵襲,螞蝗吸血。每天吞食著用海水煮的那半碗稀飯。以保活命。每天無力,無助,癡呆 的望著大海,希望能遠方來船,帶我們回台灣。一週,三週,一月,三月?永遠是這樣推時間,是騙 人?還是安慰人呢?總之使人會自然而然的感到無望。使人不得不發揮人類原始的求生本能,尋尋覓 覓,找能喝的水,能吃的東西;架木爲巢,擇穴而居。軍隊重編組織,團結力量。在各級長官的領導 之下。漸漸地恢復了互助的精神,自衛力量。我和梁志英學妹,選擇了已編組爲學校的豫衡聯中。也 是我倆開始離開患難多時的第八聯中的同學群。
豫衡聯中的基本組織。是河南南陽各校,在湖南零陵成立的國立聯中。也散散落落的隨軍進入了越南。曾經編入第一兵團青年工作團的第三隊。但是他們有校長,有老師,有學生,仍具備著完整的學校組織。所以蒙上級答允准於復校,成爲在三萬多的留越國軍中,唯一的民間團體-國立豫衡聯中。我雖然脫離了患難多年的第八聯中的同學群。卻加入了上有如父如兄,下有似姐妹的家庭學校。 雖然同樣的生活於「集中營」中。卻被保護在「大圈圈裡的小圈圈」。而「小圈圈裡的更小圈圈」, 就是指我們十五位女同學更是保護備至。三十九年六月,我們被一艘載滿了人的船隻搖晃了兩天,被送上了一個越南中部的金蘭灣。是一個早已被從雲南撤退的二十六軍先到。他們雖然入越時也交了械,但是他們有規律的生活方式。軍長彭佐熙將軍,一口令我們這群北國女娃很難得的廣西話,然而卻鏗鏘有聲,露出有魄力,有毅力的神態,對人慈祥親切 ,當軍長知道船上有學校學生,有義民,有軍隊時,他親自在碼頭接待我們,誠懇的慰問,令我們肅然起敬。}( 頁66, 陳勻,由從軍到復學。紀念張校長子靜先生逝世十週年專集,師道典範,豫衡聯中在台校友會编印)
十一歲是很尷尬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歷盡劫難的時代,爸爸當年恐怕早熟,應當不再是玩海水的童稚了。19521年絕食事件,不曉得爸爸是否也是其中一位呢?
陳麾東學者1937 年次,秀苑畫廊1993年出版,富國島一書的作者,他說:
{三十九年韓戰爆發,尚羈居時係法屬殖民地的越北蒙陽營區,收聽自由中國之聲的廣播後,路上貼出號外。不久移居暹羅灣口的富國島,留越國軍營訓總處藉收聽祖國廣播,每天油印一份護國日報,韓戰聯軍仁川登陸,朱毛匪幫抗美援朝,唆使「志願軍」越過鴨綠江,人海對抗火海,麥帥突遭免職等皆在翌日刊出。}( 陳麾東,頁124,魏景蒙先生纪念文集,出 版 者:財團法人大同文化基金會,董事長 葉 明 勳
,執行長 陳亦,中華民國七十二年九月三十日初版)
曹玉蘭作家說:
{.....炎熱的午后,海水退潮了,一排排碎銀似的浪花,笑嘻嘻地隨著潮水,往大海中心慢慢的一退一回頭,小孩們和提著水桶的母親跟著退潮的浪,一步一步踩著溫熱帶沙的浪花,往大海中走,於是深沉的大海不見了,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鋪天蓋地細柔的白沙和漫天的晚霞,港灣是靜的,海天是藍的,只有不知事的孩子們,頑皮地踩著濕軟埋 沒腳印的白沙、跳躍著嘎嘎嘻笑聲,這時整個宇宙是孩子們的。大人們忙著採貝殼抓螃 蟹,一聲低吟的異鄉寒夜曲:「離別到這裡,不知多少年喲……」大人們哭了,孩子的歡 笑聲安靜了。
記得民國四十年(原註:一九五〇)十二月二十四日,耶誕節前夕,爲爭取回自由祖國台灣、金蘭灣營區發起、在越的全體軍民絕食三天,向全世界控訴法國政府不以人道待我、 不履行「借道回台契約」而軟禁我們。六千軍民自動地聚集在海濱廣場插血宣示,我們用中、法、英、越南文書寫我們的訴求:「我們要回我們的祖國台灣!」海濱廣場靜穆有 序,或坐著遠眺、或伏臥低泣;海風徐徐地吹、海濤在懶散地澎湃、深夜裡那悲壯渾厚 的歌聲「爹娘啊!哪年哪月才能夠歡聚在一堂!」正是「亡國之音哀以思」啊!海濱廣 場同聲悲慟了!
絕食後,雖沒有很快地送我們回台灣,可是島上有了生機,氣氛緩和了,萬國紅十字會東南亞分會派代表團來島上考察、祖國台灣也運來大量的各種物資、各國派特使來慰問鼓勵;我們「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和法國國旗併排升起,飄揚在金蘭灣的天空; 二十六軍和法軍辦事處之間的鐵絲網拆除了;劃分爲安南人的市集;坐落在海濱廣場的 合作社,日用品、食物、百貨齊全,島上歌舞昇平。 }( 頁272, 第五輯,曹玉蘭,豫衡通訊 第二十六期,一〇二年元月出版,懷念金蘭灣的山光水色,集中營裡的風雲際會)
絕食抗議獲得了迴響。田樂天上校擔任26 軍161師279 團團長。民國39 年1 月26 日奉國防部命令繳械進入越南法軍保護線內的萊州。他說:
{繳械的條件是:「不虐待,不視同俘虜,官兵的食宿配給,一 律按越南部隊」,從此,一切由法方支配生活。....法方的補給很差,官兵營養不夠,衍生的夜盲等等疾 病,非常普遍。....絕食三天,爭取自由:這件事由謝處長主導,我們幾個團長,全力協助,並找出一批學識政治能力較佳的一個小團體策劃 推動;給全軍一次全面的、持久的、醞釀與教育;另外也在國際 上,透過我國派駐越南的梁漢代表,一面向西貢的黃杰司令官,以 及他領導的富國島部隊取得密切連繫;一面也對國際發佈新聞,讓事件擴大為政治化。起初,法方堅不讓步,且多作威脅;後來美國等新聞也報導了這件事,而此時法方對越共的戰爭,也節節失利,而形成國際上的強大壓力。結果,金蘭灣的全軍,自四十年(原註:一九 五一)十二月二十五日清晨起,洋人的聖誕節開始,絕食三天;富國島的兩大營區絕食 一天。這次絕食,自由世界多有報導,但內部也有諸多分歧意見;可是,這次絕食,台灣開始真正的重視我們, 法方也開始改變對我們的態度,以及生活補給實質上的嘉惠;因為我們的目的是正確的,理由更是無可厚非的;我們只要求一點,要 法方履行當初:「繳械入越,假道回台」的承諾;當然,法方也因為與中共的關係,與越共的獨立戰爭,而焦頭爛額,舉棋不定有關。不過,這次的轟轟烈烈活動,終於讓法軍又把我們留越的國軍全部集中在富國島,並於四十二年(一九五三)五月起至六月間 由政府全部接運回台,結束了三年又六個月的「留越」羈情。( 頁93,田樂天 耄耄九十自述,1913年生,黑龍江省明水縣人,陸軍官校十一期。楊蓁編輯。田明生發行)

黃杰將軍的海外羈情留越國軍紀實說:

 

宮門位於南海之濱,是煤礦區的一個小市鎮,越南北部的產煤量,名聞遠東,這小市鎮便是煤斤外運的基點。此地也有華僑,大都經營商業。宮門碼頭,設備完善,萬噸以上的巨輪,可以進出自如。隊,分別向這兩個地方集中,我則被指定留駐宮門。
蒙陽三面環山,一面臨海,係屬低窪盆地,原來也是煤區,建有房屋。二次世界大戰時,被盟軍 的飛機全部炸燬,採煤的重心移至附近的鴻基與錦普,此地逐無人重視,荒煙蔓草之中,盡是一些殘 磚破瓦,顯得蒼涼滿目,第一兵團所屬各部隊卽被法方指定集中在此。
部隊到達蒙陽之後,卽逢越北的雨季,雲雨連綿,半月不開,兩萬多人不分男女老幼,都擁塞在 這塊狹窄的廢墟上,接受殘酷的煎熬,大家比肩接踵,利用僅存的被單麻袋和一些竹枝野草,支架小 棚,聊以遮蔽風雨
至於飲食方面,法方所發的主副食,以格蘭姆爲單位,每人每天只發食米四百五十個格蘭姆和少 許腐臭的乾魚,四百五十個格蘭姆,合中國秤不到十六兩,只可做兩頓稀飯,又因爲缺乏淡水,汲取 海叉裏的水來燒飯,苦澀難以下咽,這樣的生活,眞把我們帶到了「穴居野處,茹毛飲血」的原始時代,這樣的生活,真把我們帶到了「穴居野處,茹毛飲血」的原始時代。
其次,衣的方面,入越之際,正值殘冬,部隊轉戰萬里,所有團體與個人的被服裝具,幾損失殆 盡。越北的氣候,此時有如長江流域的深秋,早晚寒意甚濃,沒有禦寒的衣服,大家乃摘取樹皮草 作圍裙,或者燒火取暖,坐以達旦。因此病患的人數激增,又不能作有效的救治,眼見其由輕病變成 重病,由重病趨於死亡,隔河小山上不斷增添新塚,望之心酸!
此外,在行的方面,那更是限制得不敢越「雷池一步」, 法軍在營區四週,敷設鐵絲網,交通道 路的進出口,配置崗哨,法國僱傭兵不斷在營區內逡巡,越出廣場,卽有被射殺的危險。就是糞便的 排洩,也不准遠離廣場,以致遍地污穢不堪。法軍還一再藉口檢查武器,對營區官兵,甚至婦女,進 行嚴格的個別搜查,所有隨身携帶的鋼筆,手錶,銀洋,手電筒等均被强制沒收,引起官兵們極大的 憤恨與反感。
來姆法郎,也是越北的煤礦區,位於宮門以西。華中長官公署所屬第十第十一兩個兵團有部份官兵在欽州被匪截擊後,跟隨第一兵團入越,另有少數粵桂地方保安團隊,也自動跟進,總計約有萬餘 人,法方指定集中在此,依山設營。地理環境,比蒙陽要好些,但官兵一般生活狀況,則與蒙陽無異。( 頁60,民國47年出版,著作者黃杰,無出版社。)
 
對於蒙陽的描述,讓我聯想到傅抱石畫家的煤都壯觀畫。是荒涼的黑色基調。蔡宗鎬學者解析說:
 
煤都壯觀
鏡片
28X84.5cm
1961年
此圖是「東北寫生」系列創作之一。
煤都·指遼寧省撫順市,所畫爲撫順西露天煤礦,以傳統國畫的形式畫露天煤 礦,是前所未聞的創舉。先生談到此畫的創作說是費心血最多,傷腦筋最深的題材。
從完成的畫面看,黑色的煤礦並未以烏黑的濃墨去潑灑,僅以較深的黑線鉤 勒,以灰淡的墨色渲染,濃淡乾濕兼用,墨分五色,墨線則似旋風般橫掃畫面。 包括遠景,既畫出了露天開採後的煤山之重重疊疊的層面,也造就了熱火朝天的大生產氣氛,這裡「抱石皺」的運用又有了新的發展。( 頁49,傅抱石的藝術世界,時報,蔡宗鎬)
 
富國島的駱鵬連長說:
 
{在越南富國島,集中營區,拘留三年有半,但我們留越國軍卻有臥薪嚐膽 之志,堅忍不拔之勇,營舍自建,訓練照常,可說是抹馬礪兵,枕戈待旦·尤對幹部教育,特別重視,唯一目標,鎖定反共復國徹底實現全民民主 政治的三民主義,當我職任留越國軍第一管訓處,第一總隊副總隊長調兼管訓處軍官教育連連長時,在學員通訊錄中,寫了一篇序文,充分表達國 「明恥教戰」及愛國情操:「吾輩遠離國土者,敗北也;留居越南者,軟禁也。敗北恥,軟禁羞,負 恥蒙羞,而當未能以身殉者,非敢苟全性命,蓋欲光復山河,解民倒懸耳。 故縱棲息於荒島瘴區,生活於草居野食,尤能以竹為槍,以木為砲,積極整 訓,不遺餘力。向以「臥薪嚐膽」,嘆為苦哀者,今實心領而身受矣。}(國共內戰大陸淪陷,我個人回憶與感慨回憶錄之(二)中華民國九十三年 西曆二〇〇四年 駱鵬于台灣)
測繪學校歷史悠久,清朝末年就有。陳麾東先生說:
{1950年代(民國 40 年代)中期,政府也開始致力提升軍校的素 質,並將軍校改 4年制的大學。像「陸軍官校」即從一九五四年(民 國 43 年)起改為四年制的大學院校,並授予學士學位。我的性格雖喜歡運動,但卻不喜歡機械式的體操,所以畢業那年便報考聯勤測量學校。「測量學校」的起源歷史很早,在清末就 那時稱 測繪學 堂」。一九四九年(民國 38 年 ) 遷校臺灣後,就在臺中旱溪 復校 。過去部 隊打仗,建設交通,沒有地圖根本不行。其實「測量學校」就是專門測繪 和製作地圖的單位,當年抗戰時,從美國引進航空測量,就像以前我們.....。}( 頁30,風雨滄桑,出版者鄭伯翔,編者陳麾東。)
歷經種種危險最後能再就學,爸爸應當很開心吧?尤其是可以進入員林實驗中學。關於校史,范覺非校長說:
{本校原由山東碩老,教界同仁,爲反抗共匪暴政,不辭千辛萬苦,長途跋涉,帶 領家鄉子弟(即八所國立聯合中學學生),由魯而浙,由浙而贛,由贛而湘,由湘而穗,由穗而於三十八年六月二十五日,七月六 日分兩批蒙政府派輪船接運澎湖。號稱「山東八千反共子弟爭自由,集體從軍之義舉。」抵澎後,高中生編入 第三十九師接受軍事訓練;餘下之部分女生及幼年男生,經教育部規畫,成立澎湖防守司令部子弟學校(原註:防「 守」後改防「衛」),由教育部撥款,以養以教。本校於三十八年七月一日部令正式設立,分爲高中,初中, 師範,簡師,初中補習班等五部。實爲一多元制之完全國設中學。...本校於民國42年2月開始搬遷至員林。}(頁1,范校長覺非撰述,澎湖防衛司令部子弟學校遷建彰化縣員林鎮更名教育部特設員林實驗中學述略。中華民國七十九年九月校友會印贈)
公子的媽媽說,先生不提,是為了保密防諜怕孩子不知輕重說出去。先生的家世顯赫,是湖南省新昌的望族。她拿出公公相片讓我瞻仰,非常威武。她說,自知地主和國軍之家,共產黨絕無輕饒,湖南陷共之際驚險地接出先生。在廣州他舅舅接受了這份託孤。大陸的淪陷速度比任何人的料想還快,公公經不起鬥爭,大陸易手之初就自殺。先生來到台灣後找到了親叔叔。親叔叔是大學經濟系畢業在台糖公司當經理,但我先生堅持自立繼續當他的軍人。先生直到十年前才回老家,那是為了掃公公和婆婆的墓,之後再也沒回去。不抽菸,不喝酒,不應酬,卻熱中於參加研討會。先生很專注研究,檢驗再檢驗才肯發表。找資料,訪談直到2019年生病前。晚年他卻也同時成為被請益的專家,也常被央求做口述歷史為時代留下見證。先生的著作再版了好幾次。
李德畫家1921年出生於江蘇,1945年畢業於四川重慶大學。與愛書人的爸爸相同都不是本科系出身,卻分別執著於歷史和繪畫。李德備受劉其偉畫家推崇,民國62年並為他主編李德畫集。劉其偉說:
{我國現代畫壇著名的素描家李德,今年邁進了他作畫二十年的旅程。
二次大戰期間,我和他一度在重慶共事。戰後他到來台灣,一直住在台北近郊一座樸質的二層樓畫室裡,過著淡泊寧靜與世無爭的繪畫生涯。
他始終執着於素描與油畫的研究,探討理論的極致,偶或在雜誌上發表一些心得。在美術教 育方面,他也付出了很多的時間與精力,近十年來,造就了不少傑出的人才。卽以四度展出的「 純一畫會」的作品來說,他們卓越的表現,就赢得了許多有識之士的激賞。
李德這種刻實而單純的生活,像一炬熠熠之火,使他的作品,冶煉到精湛的境界。可是由於 他對自身過份的苛求,他不肯輕意發表。}
愛書人的爸爸也是如同李德畫家吧?李德說:
{所謂「才能」,與其說是個人的秉賦,毋寧說是因苦工而被發掘出來的,那點洞察事物的智慧之意。
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有沒有才能?好像我很少去想到這個問題。我祇是熱愛藝術,逼使我爲它工作,因而填滿我的一生,也就够了。}( 李德畫集,劉其偉編,歐亞出版社出版,民國62 年5 月)
夫人說,我的雙親是新北市三峽區橫溪人。那是煤礦礦區。日本時代我爸爸是五年制中學畢業,而媽媽則是公學校修了。曾祖父有在家裡聘請漢學仔(漢文私塾)在家裡為阿公等等小孩教漢文。後來生意失敗。爸爸和媽媽宛如其他叔伯四處打拚。爸爸和叔伯沒有錢可以掌礦,但也沒從事煤礦工作。爸爸媽媽到了屏東做生意。我還有兩個姐妹。大姊是養女,當時社會上養女的待遇不好,爸媽一視同仁。他們說將來不給嫁妝,學歷就是陪嫁。你們能讀多高就盡量讀。我們那年代,普遍窮困,而且不認為女子該讀多高的書,大姊初中,我和妹妹則是在屏東讀高商。
三峽橫溪,會不會就是海山一坑煤礦。若是,這可是台灣主要煤礦之一。礦區面積八二六公頃,礦權人是陳天賜、黃忠臣。經營代表人陳天賜。原先是天富煤礦,民國四十九年六月由陳天賜等承受礦權並改爲海山一坑煤礦 。生產量很大:民國五十一年二三、七六一公噸,民國五十二 年三九、七八五公噸,民國五十三年三〇、七一三公噸 。( 頁793,臺灣鑛業史,第七章 主要礦場紀要)。也很巧,夫人的出生地三峽橫溪和先生的新生地越南蒙陽都是煤礦區。
夫人說:
{我小我先生十歲。我是三十二歲出嫁的。高商畢業後來到台北工作,經由介紹而認識。爸媽不收聘金。民國65年結婚後,生了老大沒多久,我先生就自願請調花蓮。不是你說的為了外地加給,而是怕孩子吵才躲得遠遠的。懷老二時,我就跟我先生講,我爸媽成養三個女兒,我不懂得帶男孩,如果你不請調回來台北,我就離婚。這他才甘願回台北。我先生一輩子沒有拿薪水單給我過,只有拿錢。但是我相信他。他十一歲就離開公公婆婆,從沒依賴親舅舅或是親叔叔,而且沒有不良嗜好。一輩子都是國家栽培,沒有走錯路,也奉獻給家庭和國家。但我妹妹跟先生說哪有不將薪水單交出的,他很不好意思地不知該說甚麼。他只出一本書。那明明是國軍戰史,卻將我們一家人的全家福相片放進著作裡。我說,我和小孩子跟你的戰史有甚麼關係啊?他的遺體捐給醫院做大體老師。這些書也希望您將它們轉給有需要的閱讀者。他喜歡家裡各處都藏書,他喜歡就好,買書讀書寫書是他的嗜好,我也由他去。他調回台北後也跟著我做家事,只是笨手笨腳,常讓我笑出來。}
我想,那是愛買書人常有的吧?為了買書而藏私房錢隱匿薪水條,但我沒有提出質疑,畢竟這位學者往生而無法為自己辯解。但是有一點我當下喜悅。我向夫人說,將全家福放進戰史裡,那是因為愛啊?先生愛您與孩子們。很有畫面,宛如張橋橋女士敘說與瘂弦詩人的日常。夫人與公子還有事要忙,我不敢多打擾就沒多請教
再次請兩位確認是否割愛?夫人說,這離孩子們太遙遠了,他們主修的領域不在這方面。公子說,我認為我的根是在台灣,而我爸爸一輩子也幾乎都是在這裡奮鬥,這些參考文獻應當交給研究那年代的喜愛者才是符合我爸爸的期待。
國立豫衡聯中校友瘂弦詩人和夫人張橋橋有兩篇散文。
{王慶麟:瘂弦的信:
....民國三十七年十一月四日,是我們倉皇離開老家的斷腸之日,中共就把這一天,算作南陽解放紀念日。他們一槍也沒打,就算是把我們解放了,想起來眞是可笑。.....
如果橋橋不是「一輩子都在生病」,這位「南陽媳婦」一定可以成爲一個優秀的作 家,我不寫作,不可惜;她沒有寫作,實在可惜。都是病把她拖垮了。}
張橋橋女士在花非花散文中說:
{樹下放把椅子,讓我整天蜷在上面思想和流淚。他將爲我做一切。
婚後,他的確努力替我做許多事,洗青菜~—洗好又揉成一團的;洗衣服~一件一小時;掃地~掃一半又去看書了。
時光使人成熟和衰老,他好像卻比幾年前更小,會傻笑,會做滑稽樣,會求你給他 東西吃:「一點點,再一點點,就感激不盡。」會撫平你起落不定的情緒。最主要的是彼此在生活上的步調一致,他要適應你的,就是你自己所要適應的。
幸福的生活,或者並不在完成你的夢境,而是當你發覺並非你的夢時,及時起來適應他,你就得到你要的一切了。
.....( 頁83,國立豫衡聯中 顛沛流離南行回顧展望,豫衡通訊第五輯,民國106 年)
非常感謝愛書人與他的媽媽,承蒙了。2021年12月24日聖誕夜。2021年12月31日樂伯敬記於樂伯二手書店。
(摘自網路:自殺警語:珍惜生命,自殺不能解決問題,生命一定可以找到出路。 若需諮商或相關協助可撥生命線專線「1995」、張老師服務專線「1980」或衛福部安心專線「1925」。)

 

那枚袁大頭還在流亡學生手上。流亡學生:瘂弦,王鼎鈞。民國四十

93歲愛書人正在做大饃饃,指點,為了祭拜介子推,所以叫做子推饃。
流亡學生,澎湖與彰化員林就讀初高中,台北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畢業。
剛來台灣就覺得台灣與故鄉陝北有淵源。比如說台灣話說天要下雨是說激雨,這激字是和陝北人常用的醞釀是同樣的文雅。
香菜說成芫荽ân-sui,很重視清明節,這又與陝北相同。
史鐵生作家提到:
{...打得「喊啦啦」響。我一個人躺在土炕上….... 那天,隊長端來了一碗白饃……
陕北的風俗,清明節家家都蒸白饃,再窮也要蒸幾個。白饃被染得紅紅綠綠的老鄉管 那叫「zi chui」。開始我們不知道是哪兩個字,也不知道什麼意思,跟著叫「紫錘」。後來才 知道,是叫「子推」,是爲了紀念春秋時期一個叫介子推的人的。破老漢說,那是個剛強的人; 寧可被人燒死在山裏,也不出去作官。我沒有考證過,也不知史學家們對此作何評價。反正吃一頓白饃,清平灣的老老少少都很高興。尤其是孩子們,頭好幾天就喊著要吃子推饃饃了。 春秋距今兩千多年了,陝北的文化很古老,就像黃河。譬如,陝北話中有好些很文的字眼:
「喊」不說「喊」,要說「吶喊」;香菜,叫莞荽:「騙人」也不說「騙人」,叫作「玄謊」 連最沒文化的老婆兒也會用「醞釀」這詞兒。開社員會時,黑壓壓坐了一窰人,小油燈冒著 黑煙,四下裏閃著煙袋鍋的紅光。支書念完了文件,喊一聲:「不敢睡!大家討論個一下!」 人群中於是息了鼾聲,不緊不慢地應著:「醞釀醞釀了再….…」這「醞釀」二字使人想到那 兒確是革命聖地,老鄉們還記得當年的好作風。可在我們插隊的那些年裏,「醞釀」不過是一 種習慣了的口頭語罷了。鄉親們說「醞釀」的時候,心裏也明白:球事不頂!可支書讓發言, 大伙總得有個說的;支書也是難,其實那些政策條文早已經定了。}( 頁86,史鐵生,我的遙遠清平,海風文叢,83年「大陸全國文學獎」短篇小說 搶劫即將發生,編者侯吉諒,出版者海風出版社有限公司)
2022年夏。樂伯敬記
 

台中市到府收購二手書:東海大學

那枚袁大頭還在流亡學生手上。流亡學生:瘂弦,王鼎鈞。民國四十

那枚袁大頭還在流亡學生手上。流亡學生:瘂弦,王鼎鈞。民國四十

 

arrow
arrow

    樂伯二手書店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