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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書人說:

 

眼睛老花得很嚴重,改看電子書,可以在螢幕上放得很大,就不吃力了,這幾百本書,除了我的,有一部分是我老爸生前所看的書。

老爸很愛看中國各朝代的筆記小說,而我們三兄妹也受到影響喜愛閱讀。

很少談到抗戰,也不曾談過戰爭中的殘酷,也許那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但是一說起第十軍方先覺軍長和預十師葛先才師長,就會挺直身軀,兩眼有神,雙手放下,無論是站或是坐著;談到周慶祥,容有略兩位將軍也是嚴肅。

衡陽戰役連日軍戰史也對第十軍讚譽有加,稱為是中國國軍中難得一見的剽悍,驚奇沒有一個士兵投降;以一萬七千餘人對抗十萬餘日軍,裝備與日軍相比,天差地遠,也沒有援軍,結果,民國33年6月23日戰到8月8日失守。兩平方公里的戰場,日軍陣亡四萬八千多,而第十軍則是七千多,兩軍受傷也不少。這場戰役,不只老蔣,連窩在延安的毛澤東,也都專文表達尊敬。

戰後,第十軍軍師長都被日軍囚禁後脫逃。各級幹部多數向重慶而去,可是軍事當局都沒有收容,而倖存的士兵則是流落衡陽從事底層工作維生,或是返鄉。等於被解編,爸爸屬於無職軍官,幸運地,1949年逃難到台灣,那年不過28歲。

爸爸出生於小地主家庭,並沒像當時富有人家,慣有的,透過兵販子,花錢買鄉人替代兵役,避免上戰場,18歲,毅然決然基於愛國心而參加過國軍抗日。

也知道共產黨的厲害,他是地主,小知識份子又是國軍,下場不會好。

拉了一年的三輪車,民國40年,在新北市鶯歌區擔任土埆磚工。那是先做好一個個木框,尺寸不一,看客人需要。最常見的大約是20x10x5公分。

過程是將黏性泥土,加上水,稻穀,稻稈,....牛糞等等混合而成;成為磚塊後,大約需要30到60天左右的乾燥。

挖來的黏土加入水之後,要放在地上先行拌合,而我是民國42年次,從三歲起,就負責照顧弟弟和妹妹;當我5歲,就要揹著剛出生的妹妹,牽著弟弟,陪著爸爸或是我自行招呼附近的小朋友,將兜攏在土地上的黏土堆反覆踩踏,直到像糯米摻水被搗得很均勻的黏稠,才能算是優良泥土,然後再加入被剪成大約5大10公分長的稻稈和稻殼。

那時候的生意很好,因為台灣政府推行了一連串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等等的土地改革運動,鶯歌附近的佃農的收入增加,紛紛將竹管茅草當牆的房屋改成土埆厝屋或是竹編夾泥牆屋。

土埆屋,幾乎都是,以石磚當房屋的基底,直到第二或是第三沿,因為土埆磚怕水和潮濕。

第三沿以上就用土埆厝磚,而屋頂,有的還是用茅草,有的已經是用紅瓦了。功夫的,土埆磚牆會塗上白石灰。

民國五十年起,鶯歌鎮的ㄊ埆屋開始不流行。新建房屋開始以紅磚或是木板為主。老爸一看情形不對,就改到台北市衡陽路租個亭仔腳,當起了雨傘修理工。而我們是繼續住鶯歌竹管茅草屋。他常告訴我們說,做生意就是要"活"。

您問我,既然爸爸手藝好,又認真,10年怎麼沒存到錢?還要去擺攤?

那時候軍人待遇很差,辛苦,可是,我爸爸是讀過私塾,被徵兵,識字,行伍中沒戰死就升官,在預第十師,當到抗日少尉排長,衡陽戰役後,卻連個軍人都不是,來到台灣,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做石埆磚。

老一輩人很少談過往,以免有個甚麼政治問題吧?但是,我想,他是少數不相信老蔣所宣示的,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反攻大陸宣言,一來到台灣就想著成家和立業,根本沒有打回大陸的奢想。

畢竟第十軍這些得過青天白日勳章的將軍,比如說葛先才師長,才五十多歲被晾在一旁擺個好看的,民國47年就呈請退役,這樣的政府,不肯用才,還說是要建國復國?其他的團,營,連,排長更別說了,偏安而已吧。

爸爸很早就有結婚的打算。

聽我二舅媽說,台灣人俗語說,愛到較慘死,你爸爸因為做石埆磚劬勞又實在,被你阿公看得很合意,反而透過媒人婆主動安排相親。相親時,很違常理,你老母直溜溜相著你老爸,而你老爸很怕意愛被看穿似地,不敢直眼看著你老媽,後面幾次約會也是;注定,你老爸有犁不完的田,注定要當一隻憨牛。

那間我們住的竹管茅草屋還是在我外祖父因為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從地主取的的田地上所借來搭建,而賺錢用的黏土則是從附近的田地旁空地免費取得。

我爸爸很感謝我外祖父吧?才沒有與我媽媽離緣,甚至還生了三個孩子。

我媽媽好賭。那時我們村裡的柑仔店本身也是博局間。我媽媽結了婚之後,麻將打得更是兇了,因為有資本的來源了。

其中一位賭客是當小學老師,民國37年,19歲就從大陸來台灣的,福建省廈門市人,台灣話也通,日語也可以,他本來是喜歡當時19歲我的媽媽,可是我媽媽喜歡賭博,同為賭客,就不敢提親了。

那時候,聘金是很重的,以媽媽的條件恐怕要當時小學老師薪水每月2到300元的30倍吧?可是祖父卻只要了爸爸50塊大餅,和,阿公借給爸爸充場面的六千元聘金如數退回。

這算是商場上,常聽得到的法律術語,很難補正的瑕疵給付吧?白話文是,送出一件很難改正而有傷害性的產品。

媽媽是么女,日據時代,阿公家很貧困,尤其是二次大戰末期,自家種米卻根本沒有米可以吃。充作主食的番薯籤也無法保證足額,獨獨只有媽媽不會挨餓,阿公和阿嬤都優先給她充分的量。

算是走在時代的尖端,媽媽玩樂賭博樣樣來,黑道也經常來討債但是媽媽交遊廣闊,黑白兩道都喊得起,簡直是沒有組織幫派的大姊大,討債因此不激烈。

更重要的是安放高利的柑仔店和放每十天收一次十到二十分利息的日仔會的,比如說借兩百元,每十天就要付20到40元利息,都知道我爸爸會努力還債,而且背後還有疼愛的老人家,因此樂於借貸給媽媽。

爸爸也是有脾氣的,經常發生爭吵。

媽媽與爸爸也會互毆,媽媽喝酒後,微醺未全醉時,會痛打我們三個兒女,那是見到竹掃把就會抽出三兩根,猛抽我們。那種痛,很難形容,心情更不好些,爸爸又不在,花樣會更多。酒醒後卻擁抱我們發誓要疼愛和戒賭。

爸爸到了台北市衡陽路擺攤和寄宿第十軍老戰友家後,媽媽也是不曾為我們準備三餐。

在這之前,我就已經負責煮飯。那時,哪有甚麼瓦斯爐?靠的是一個40公分高,直徑20公分活動上寬下窄的圓形小爐子和一個120公分高,20直徑公分的大灶。

沒錢買煤磚和煤球,現成的樹枝則是妹妹和弟弟到樹林裡撿,到里長和鄰長家要中央日報。

沒錢買一顆顆圓圓的小拇指大的火種,那時中央日報是一張半全開吧?捨不得一次用完,分成四等分,四次用,這個報紙是我的光熱希望。

在爐底先放一些用很細的樹枝和乾樹葉搓成麻雀鳥巢般圓,再放進大約A3的中央日報當火種,火就起得快。

沒好性子,升火很難,有時要半個小時,尤其是下雨天。

青菜水果鄰里間彼此會餽贈本身所栽植的,問題不大;溪魚和青蛙,我們姊弟三人可以用竹竿自己做成的釣竿自己釣,溪蝦則是自己翻溪石自己撈,後來撿到了一個溪中漂流物的竹編魚蝦誘籠,大約20公分長,出入口大約5公分,像葫蘆狀,只要放進用乾芒花草編成的荷包,裝進蚯蚓,就能吸引到那些過山蝦,溪哥魚等等魚蝦。只是,偶而也會跑進小水蛇,請鄰居大人幫忙殺,照煮來吃。

小時候也不覺得甚麼是苦?這樣也挺好玩的。

衣服都是我這哥哥長大無法繼續穿,換妹妹和小弟穿。而我的又是從舅舅和阿姨家的表兄姊那裏接收的。學校制服也是。

註冊費用倒是都不用擔心,舅舅舅媽會親自到學校繳,也不敢交給我們,怕被媽媽搶走了。

天天盼望媽媽贏錢,或是爸爸捨不得搭火車和公車天天往返,每一個禮拜回來一趟帶來的食物和錢。媽媽贏錢,除了米,也會買奶粉,甚至是到黑白切,買些雞翅膀,海帶,豆干,紅糟肉等下酒菜的熟食給我們。

民國52年吧?我們三個兄妹,被二舅舅接走,那是我小學三年級。那房子任憑頹圮。因為好賭的媽媽,會把爸爸帶回來的錢拿走,大鍋等鐵製容器拿去變賣換賭金的資本,就更別說幫我們留下買米錢。我們經常挨餓。

而媽媽倒也是奇怪,喜歡她的很多,卻沒有和任何一位,甚至是和那位老師姘居,直到如今。起初還是住在那間破房子,直到弟妹都大學畢業後,我開始給她生活費和幫她租在一間公寓。

我小學畢業後就沒有再升學,就去當鐵工學徒,這點爸爸很難過。而後是車床,直到後來因著民國65年台灣經濟起飛,開了一家機械企業社到現在的模具廠公司。

妹妹是知名的小提琴音樂家,先生是外省籍公務員退休,她很不諒解媽媽,根本不理媽媽。

小弟是我罩的,有點懦弱,深愛他太太,也不敢讓媽媽進門,唯恐太太生氣。

兩個都有大學畢業,這點比我強。他們一直到民國80年才因為我安排一家人在武陵農場見面,才開始和已經50歲的媽媽有往來。

武陵風景好,最適合放下心防。畢竟,弟妹都成家了,誰不怕好賭老媽來伸手要錢?這能怪子女不孝嗎?

之後,媽媽有逐漸降低打麻將的瘋狂程度。

這樣的家庭的出身,總是渴望早點結婚,按照自己想像的路來經營自己另立的家庭。我22歲三年海軍退役後,就結婚,我的結婚條件講明讓我繼續供應弟妹的大學註冊費用,至於生活費用由他們自行打工。

太太說我,平常很好,可是一動怒就吵著要離緣。

是啦,我們這樣的,在經營結婚上總是有許多隱藏性的困難。

就在前幾天,又為了一件小事,吵著和我太太離緣,隨後看書,氣呼呼中,緩緩跟著電子書中的小說遁入另外一個世界。

30分鐘後,氣消了,徒步去熟識的健保藥局領藥。

順便買一個護腰要給我太太,她那個舊護腰都起毛了。

會員卡是用我太太名義辦的,說出太太的手機號碼,這才知道我太太昨天買了一台血壓計。

我就打電話問說,怎麼高血壓不告訴我?難怪最近聽你說會頭暈。她說,被你氣了幾十年了,你不是又要離婚嗎?醫生要我買台血壓計每天早晚量。

我對我媽媽的諒解是在我有小孩之後。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看到我不理我媽媽,不希望延續這家庭的不幸和很難面對孩子該如何解釋?

今天會有幾百本文學小說要你收,這不是我第一次散書,之前都是捐給圖書館,可是要自己帶過去,最近忙,所以才會找你來收,這個房子,是我當作遠離台北的書房之用。

看張愛玲,三毛,....春上村樹等等的,甚至這本{時光如此輕柔愛上莎士比亞書店的理由}的這本小說都可以讓我心情平靜。

希望這些我和我老爸的書,能轉給視力好還能看的愛書人。

爸爸很早就過世了,享年不到50歲,那年正是老蔣去世的民國64年,我剛退伍沒多久。他並沒有如同父執輩一般,痛哭流涕,只是靜靜地望著醫院的天花板出神好幾分鐘,然後緩緩地說,你們小時候做錯事,常讓你們罰站在高高掛在沒刷白石灰牆壁上的蔣總統的相片前。

他那年肝癌往生前的最後一刻,氣味很重,清醒時對我們三個孩子說,媽媽還是媽媽,你們可不可以善待她?她跟我吃太多苦了;而二舅和舅媽,你們要當他是你們的爸爸媽媽孝順。

媽媽60歲成了宗教志工,這才真正脫離賭。同時,開始在麵店裡當洗碗工,一洗,洗到75歲,即便爸爸過世前,我已經單獨開始供應她生活費。

這也是很難解釋的,賭了一生,60歲是賭徒退休年齡嗎?別人退休了,她開始工作。

爸爸過世後的7年內,還是賭,這之前,只有爸爸出殯那天才歇手吧?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她依然健在。很難得的是,她在那一場武陵農場會面時向我們輕輕說對你們真歹思,然後將頭往下點,當我們透露出爸爸最後的話語時。

兩個弟妹,早就被我強制每月撥出一筆小錢給媽媽,而媽媽,居然有愧色。

即便再富有或是社會階級多雲端,每個家庭都會有不幸而不為人知的苦澀,但是,有一道光,就不會讓孩子變成社會危險,而我的二舅舅和舅媽,本身有四個孩子要養,又是黑手工人,肯接納我們,爸爸過世後,繼續負擔兩個弟妹的吃穿直到各自18歲之後。

二舅和舅媽在世前,幾乎每個月我們都會去探望,而他們從來不勸我們要善待媽媽。

當我18歲出師後,就開始支付弟妹們的學費,我雖然小學畢業,可是因為弟妹而有兩張大學文憑,厲害吧?

讀小說讓我的眼界更開闊。比我們慘的遭遇,經常出現在國內外的小說裡,人生就像那土埆磚,純淨黏土是無法做成ㄊ埆磚的。有稻稈,有穀粒,有牛糞,更能增加土埆磚的纖維可以抗減抗彎的強韌度。

爸爸過世得早,來台灣的二十多年,兩岸仍屬於禁止通信,而爸爸家庭經濟負擔重,也沒像其他來台灣的叔伯,有能力透過香港親戚朋友偷偷寄錢回大陸接濟。他每年固定幾個節日,尤其是農曆年除夕,總是會獨自面向西方雙手合十喃喃自語。

建議你既然來了宜蘭縣大同鄉,不妨到武陵農場走走,此刻梅花開得正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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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耽誤愛書人時間,許多問題沒有請教,而且,還有收書行程,就告辭了愛書人。

聽從愛書人建議,順便來到武陵農場。

只停留二十分鐘,已經下午三點了,晚上還有台北大安區收購舊書行程要趕。

果然梅花盛開。這裡全名是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武陵農場。

不知道愛書人的尊翁是否有第十軍戰友或是朋友曾經與這農場有淵源?

以上是愛書人看著書本被我們裝箱時的有感而發,基於隱私,並未完全記錄。

算是幸運的吧?成家,而且有三位子女,成了開台一世祖。

是否經歷過嚴苛傷亡的戰役,倖存,更珍惜手上所擁有的?即便是,娶到好賭的女子?

那場衡陽保衛戰役,第十軍預第十師師長葛先才將軍在長沙長德衡陽血戰記的抗戰回憶錄裡,他敘述說:

為懷念我前第十軍衡陽之役,拋頭顱流熱血脂一萬四千餘官兵,乃套用唐代詩人,陳陶所做的{龍西行}之詩架,寫下了二十八言,永誌哀悼!

誓殲倭寇不顧身,

萬四戰士喪衡城。

可憐湘江水畔骨,

猶是深閨夢裡人。

愛書人尊翁的補雨傘生意,應當沒有維持多久就仙逝了吧?

魯兮詩人有一首老兵補雨傘詩,發表於陽明雜誌,中華民國57年四月, 第二八期。發行人史紫忱。

年方十七志氣堅,拋棄書本赴國難。

反共抗俄獻生命,飄洋過海到台灣。

本想三年打回去,堂前娛母承歡顏。

誰知時光跑得快,糊里糊塗二十年。

現實生活不容易,而今淪落補雨傘。

雨天還能混飯吃,晴天公雞難生蛋。

光棍生活命理定,眼看變成小老漢。

千言萬語說不盡,人生旅途走一半。

 

民國六十四年前後,台灣經濟大改變,走上了現代工業化,那,大量製造的雨傘還需要補嗎?不知道魯兮詩人筆下是自況還是感慨戰友?希望詩下的他做這生意,都有掌握到愛書人尊翁所說的{活}字,後來,能應變,否極泰來。

非常謝謝愛書人以及大家~

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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