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書人說:
這幾百本書是我女兒的。文學,歷史,哲學和藝術為主。
工作不忘介紹台灣,因此,許多是回國時所買的台灣本土文史。
部分是從德國帶回來的文化類書。
奉公司的命令返國做年度報告。
公司按照慣例,為她在總部附近訂了兩個月的旅館。
昨天她回來過濾過。
要的已經挑走。
放心,全是她確定的。
只要幫我留德文食譜和園藝即可,其他的書我也都幾乎瀏覽過。
這棟是她買的,我平常來照料。
兒子是執業律師。
女兒大學一畢業就到德國留學和就業。
你問門口那兩個盆栽?
那是姑婆芋啦,不是荷葉,那個竹子也是本地品種,不是5星級飯店擺的那種。
為什麼種姑婆芋和本地竹子?
爸爸在我6歲時虎列拉(霍亂)過世。
過完滿七,佃主手下的戶頭通知我們隔年要斷租,因為家裡沒有耕作者了。
祖上這塊租地超過百年。
完全是口頭約定,並沒字據。
哪塊是佃主或是戶頭的田,庄內人都很清楚。
今年80歲,是所謂的{蔣介石第一屆}的國民學校畢業生。常在想,如果我爸爸活過蔣介石來到台灣,開始三七五減租等等的土地改革,那,我家就會從世代佃農變成大地主。
母親也不用辛苦那麼多年。
你說怎麼那麼狠?
不,那位戶頭,心腸也是好的。並沒有要我們搬家,而是讓我們繼續住那芒草蓋的屋頂,稻穀,泥巴和竹片混合蓋的牆壁。
直到我出了社會當完兵有能力買房子為止,才歸還。
是戶頭,自然要對佃主和田地盡責,讓佃主那塊田可以被耕作。
市場上包豬肉,魚都是用姑婆芋葉,起火很依賴竹枝葉。
媽媽就是早上大約3點多,大灶煮好了地瓜籤稀飯,將火熄滅,再以毛巾密密蓋住鍋蓋周圍,讓我們這三個孩子們,一起床就可以吃到溫熱的粥。餵好雞和鴨,這才出門。先到後山的山林裡,採割姑婆芋葉,走林間小徑,挑到3公里外的街上。
中午趕回到家裡後,修理屋內外,餵完雞鴨,他才開始吃中餐。
吃完,立即又到山林內,撿拾割刈竹枝葉,綑成兩籮筐,再度挑到市面,沿街販售。
爸爸過世那年,兩個姊姊分別是10和8歲。許多親友勸我媽媽將她們出養,自己再帶著我再嫁,寡婦是很難養家的。
媽媽只是溫和地微笑而不回答。
然而,在外頭,無論是街上還是火車上,媽媽講話總是很大聲,偶而還會自言自語,穿的衣服非常簡樸,化妝那更是不曾有;雖然不跟人吵架,但就是不讓人親近。只有對我們三個孩子和顧客她才會正常。
我常在想那也是年輕貧窮寡婦對天控訴和自我防衛吧。
小學生為了考取初中,惡補很嚴重。
媽媽從來不讓我們三個孩子幫忙採集那些姑婆葉和竹枝葉。
或許是因為姑婆芋會割人般的痛,而竹林滿是蚊子水蛭。
她說,我們這樣人家,是無法繳補習費給老師的,但是,希望給你們和其他孩子一樣的擁有同樣的讀書時間。我們三個在大姊分配下,各自做家裡的事。而我呢?經常被分派洗碗,掃地等等。
很意外的是,三個都依序考上了初中。
這在鄉下是很特殊的。考上初中那年頭是要放鞭炮的。就像入伍一樣。
初中畢業後,高中是不可能讀了,那經濟壓力太沉重。
更何況已經是有生產力的準年成年人。
前幾年,每逢開學前,媽媽連娘家都跑去求援了,站在唯一舅舅的所挖炭的礦坑口外,去借錢。
而這些媽媽都不肯跟我們說。成年後長輩說才曉得。
上初中時,大姊已經就業了,在一家私人公司當文書小妹, 薪水全部交給媽媽,媽媽再給零用錢給她花。
怎敢用大姊的辛苦錢?
到一家代書事務所當小廝,也考取了台北工專前身的夜間部。那位代書很有錢。先是打掃地板,送茶水等等。半年後升格為學徒,負責抄寫,到地政事務所等等機關送件。
如此一做10年,扣掉當兵三年,等於實作7年,學會了代書業務。
退伍後還是回到原事務所。
後來沒有繼續當代書。
彼時陣,代書真正賺錢是親自下海買賣土地,而不光是仲介和代理費用而已。
如果繼續做,可能那些土地改革沒分到的自耕農的田地都賺到了。
老闆有8個女兒,沒有兒子。
當我25歲,建議我挑選其中一個女兒,願意讓我成為他的女婿。
聘金是很風行的,大約等於一個男子兩年不吃不喝的薪水。
不只願意代墊聘金讓我風光,額外,也附贈房產土地。
那幾位千金是我所熟悉的,各有特質而且都很體恤下人。
然而,齊大非耦,我們家太窮了,我不敢答應。
畢竟母親失去了我爸爸之後,我很害怕迎進門的媳婦讓她又無法擁有兒子。
就據實以告。
為了避免尷尬,決定離職。但是,不想讓老闆誤會和不愉快,我就沒有去開業當代書。
剛好日本在台灣最大的電器公司在台灣招聘法務人員。
整個課連課長總共是10個人左右。
應徵門檻是大學法律系畢業。
那年代,大學少,法律系的學校大概5家吧?
不符合條件,但還是寫了履歷表和自傳。
應徵的不只是文學校法律系畢業生還有軍事學校出身的軍法官退役和軍系律師檢覈及格者。
課長還是召見。
講不到五分鐘,就被錄取。
那所電器公司要的人才恰好就是對保,抵押,訴追等等的代書工作。
主要面對的是經銷商。
經銷商要和我們公司往來,必須提供保證人,房地產抵押,而我們法務課做的就是這款工作。
彩色電視剛到台灣銷售,經銷商甚至是抱著現金來公司排隊。
可以說,法務工作相當不複雜。
公司考上了很多位法官,其中某某某還當上了最高法院法官。
那是因為,我們會將所有工作攬下,讓應考法官考試的同事能專心讀書。
考上法官者常回來參加聚會,但是,大家都很識趣地避免將自己的經辦官司拿來請教。
於是,幾十年下來,大家都還是常見面。
沒想到,我女兒出國一待就是15年。剛出國時,我就是請教這幾位法官,他們的孩子歐洲留學經驗。
當我孩子考上律師的那幾天,而他們有的退休了,就帶去請教司法界的現況。
這個世界,將來誰幫誰都不一定。
我太太很喜歡讓我去參加老同事們的聚餐。
不喜歡我三餐都在下廚,哈哈,都說台灣若是像我這樣,餐廳都要倒。
小時候,我是被分派洗碗的。
總是很羨慕姊姊們可以掌廚,而且還可以指使我。
結婚後,我們家飯菜都是我在煮的。這一煮也幾十年。
不喜歡外食。
女兒出生後,我和我太太就在原來的田地上買了100坪。那時候田地很便宜。
種菜種花,讓我媽媽有閒就去植栽,直到她93歲過世。
那塊地,也成了我姊姊們懷舊的所在。
那位代書,辭世了,享壽91歲,常在街上走。
遇到我,還問問我境況,知道我買了那塊家鄉的一小塊田地,很高興地笑著說,這是十足金的。
意思是我們一家人靠自己努力打拚的。
非常謝謝,你早上八點就來收書。好,那我就不留你了。已經11點了。我也要回家做飯,我太太可能焦慮地在等我,怕我怎麼了,但又不好意思打電話來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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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府收書是個學習的歷程。
國分直一教授,武陵出版的這本{台灣的歷史與民俗}裏頭有這麼一句話:
{新開墾的地方的移民頭上必定有佃主,佃主下面有戶頭,負責管理,照顧移民。移民畫出一部分土地給佃主和戶頭,店主擁有的稱為佃主田,戶頭擁有的稱為戶頭田。甚麼地方的土地是佃主田,甚麼又是戶頭田,即使土地的擁有者改變,也會以口相傳。麻豆不僅是合成聚落的典型,也是擁有許多有趣問題的聚落。若想真正了解台灣,必須詳細考察這種古老聚落的發展史。}(邱孟蕾譯。1991年初版)
謝明錩先生,皇冠出版,讀畫散記的煤鄉舊事裏頭說,他說,一見到她的時候,她就叫他怦然心動。尤其是,在侯硐這樣煤煙吹燻的車站,燥熱的三等車廂。她有清秀姣好的面貌。沒有嫵媚,只有剛毅,似乎有滿腹酸楚,卻又肯定的躍動著母性堅忍的光輝。應該是30來歲,一副討生活的村婦打扮,腰間圍繞著一條兩個大口袋的兜兜,腳邊喘息著一對大竹簍,滿滿的青椒,疊累的黃瓜。她此刻卻突然大聲說出:{唉,正想去撿豬屎,偏偏撞見豬兒拉肚子。}。這嚇壞了作者,然後目送她依序走在車廂叫賣。在叫賣時,還喊出:{這年頭人都死光了啦!要無,錢怎麼這麼難賺?}作者後來得知,那位小姐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她還在先生生病的時候代替他到礦場上班。三年後作者再度拜訪侯硐,居然再度遇見那位年輕媽媽,而且是看到與其他女仕在軌道上共同推著沉重而推不動的載煤車廂......。(中華民國77年5月初版)
非常感謝愛書人和他的千金,祝福闔府平安喜樂,大家也是。
2017年9月5日立立二手書店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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