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榔頭九份流籠頭看日落
九份豎崎路經營茶館的林老闆,說,前幾天的黃昏,輕便路底的磅坑口,也就是畫家邱錫勳老師家門口前,有一頭山羌,體積像隻小鹿,從小粗坑山衝山而下,停在那兒。居民報請九份派出所來處理。警察先生細心照料,呵護安慰小女兒般,山羌的情緒穩定了下來,最後動物保護單位來帶走。
春天四月太陽是在大屯山山脈中段落山,還沒移到野柳半島,磅坑口和流籠頭是最適合看夕陽了,那位山羌太懂得選地方看風景了吧?
林老闆是九份本地人,是從福建安溪來台灣的第四代,也是到九份的第三代。
說:九份與金瓜石最大的不同是,後者是國營的,而九份是私人的"金仔山",常常早上入坑是窮光蛋的辛勞仔,著了金,下午出坑就變成大富豪的頭家人。著了金,大手骨,慷慨的花錢,沒幾天金子用光了,又去當辛勞仔。每年的農曆四月一日九份迎媽祖,那幾天大家都變成好額人,去當,去借,花大錢擺流水席大請客,不怕人吃,唯恐沒有客人上門而失了面子。挖礦人,不管是掌礦當頭家的,或是受雇的辛勞仔,兩者都認為黃金是"天公仔錢",本該與朋友分享。與人合夥當頭家來挖金,是要講氣魄和義氣的;除了慷慨,打架是不能不勇猛的;挖金,需要朋友間互相幫忙,又難免有利益衝突,例如礦坑內搶挖金脈而生的糾紛;若是小氣又懦弱是很難在九份仔企起。在民國50年代,當我到台北去,很多大人就會說,伊是金仔山來的。
當林老闆講到"金山仔",這個字眼,想起老一輩書寫者,他們寫"金山"是泛指九份,金瓜石?
林老闆說:確是,上一沿的人常用"金仔山"來代表九份仔(國語現在被簡稱為九份,但是台灣話是念成九份仔的。),但是口語上不會簡化成"金山"。他們下山去消費,常常是帶金子的,也加深了山下人的"金仔山"印象,常會喊說,金仔山來的。
我說,帶金子去娛樂?太猛了吧?
金仔山?不過,這不誇張,九份臺陽礦業公司創始人顏雲龍年先生在他的詩集裡就說過,有同業拿著金塊當場送給服務人員,讓他深深以此為戒,提醒自己萬萬不可如此。
鍾謙順先生;日據時代1914年出生於桃園縣龍潭,尊翁是虔誠的基督長老教會的傳道,恐怕是第一位客家籍的馬偕牧師的門生,鍾亞妹傳道。1922年鍾先生讀龍潭公學校,1,2年級的老師鍾會可先生,是他的堂叔,也就是鍾肇政作家的父親。想成為父親一樣的傳播福音者,考取了教會學校淡水中學,之後考上東京麻布醫專門學校。1935年日本全國大專柔道比賽個人冠軍獎。1936年一人對抗五個日本人持刀搶劫犯,只為了幫同學陳滄水先生商討要回被搶的生活費,打架現場觀看者人山人海,鬧上當天晚報,五個流氓被東京高等法院判了三年左右的刑。1945年升任小佐,相當等於少校,駐守東北與蘇俄邊境的滿州里日軍守備隊大隊長。1946年返台。1947年目睹228事件之後,認為".....中國人並沒有將台灣人當作自己的同胞,想要台灣人有翻身的一天,就應打倒國民黨,建立一個新而獨立的民主,自由的台灣國.....。",從此,被捕三次,坐了27年的牢。他有一位礦業的朋友,1950年與游源河先生計畫搶"運金車"當作革命資金。
鍾先生是這樣地回憶的:
運金車每月必定從金山運金仔到台灣銀行台北總行交貨。我們可以在中途搶劫。游源河說:"我在那裏開採過煤炭,因此金山區域內,無論哪塊所在都印過我的足跡。"。去勘察:那時的的金山,交通非常不方便,要爬山越嶺,山道崎嶇難行,又加上山區經常陰雨,泥濘滿地。而這條路線不走營業客車,只有金山採礦金業車才能駛用。我們就一村走過一村,一山繞過一山,費了半天的時間才走到。運金車只有警衛三人,司機一人,職員一人,運送幾百公斤的金條。如果人手足夠,應當可搶得。只是如果搶劫失手,不會被說是為了台灣獨立革命運動而搶黃金的,而是會被冠上土匪,強盜,暴徒,一生英名,豈不丟盡?於是作罷。1950年5月13日被逮捕了。同時有50幾個人被捕,被告年齡平均不到30歲,是台獨案件頭一案集體被捕。游源河先生被綁在笞刑台上,台北刑警總隊逼問帶幾個人去看金山?游源河被鞭打臀部,忍了十幾下後,終於狂叫,繼續施刑,幾乎氣絕,坐不得,站不起,像狗一樣爬回監牢。算是有骨氣,知道自白必死,也不願招出我或是其他被告,牽連別人。
這金仔山指的是九份嗎?而那位游源河先生住過九份嗎?
我說,很難理解,家裡都沒飯吃了,金礦從業人怎還是那麼揮霍呢?
林老闆說:我也常在想,迎媽祖時請客的錢平常用在自己一拖拉庫的孩子的營養不是很好?那時,哪個家庭不5。6個孩子呢?明明很多金仔山的金,煤礦工家庭有這頓沒下餐,為何黃金要帶去博氣魄?等自己過了中年後,才懂得這道理。那年代,常看到拿武士刀互砍,比電影演的還兇猛,砍個上百刀是不能示弱的,有時,快落敗的一方,槍聲就響了。那時,警察都是等喊殺聲結束後才出面來善後,也不能怪,狂砍殺中,誰敢加入混戰呢?印象中,最深刻的是讀幼稚園時,兩路人馬打群架,一隻小指頭就掉落在草叢裡。不是男人這樣而已,基山街金山岩旁邊有一位80多歲的大姊,剛剛才和我聊,18歲嫁到九份大竿林,大竿林樂伯二手書店的上方有火土伯掌的四號坑金坑,都是石階路,金礦沙要肩挑到下方頌德社區的煉金場,剛嫁來的大姊開始是扛20台斤重,逐漸加到50,100,一年後扛到了150台斤,比體重重上一倍;有一位,先生被槍殺死了,他的家後(夫人)拿著家裡的槍就到仇家喚出對方,ㄅ 一 ㄤ 的幾聲將對方擊斃,她再拿著槍挺起腰站著等著警察來。
我問說,流籠頭的輕便五分車您坐過嗎?
他說,那時候就停開了,可是鐵軌還在了好久。
記起上禮拜台中一位舊書店同業w老闆和書友蕭先生結伴到九份樂伯二手書店來,w老闆說,民國90年左右從九份步行到金瓜石,地上還有五分車的鐵軌。那五分車鐵軌寬距和糖廠很像,真像是個小火車在走的。
也是基督徒的張有志先生,出生於民國12年(1923)的河南洧川(宛陵)。父親受高等教育,從事公職。民國26年盧溝橋事變發生,投入抗日戰爭洪流,民國31年12月25日從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畢業。29軍91師271團擔任步兵連排長直接面對日本軍戰鬥。民國52年擔任預備師第三師第八團第三營營長,營區位於基隆市內木山。民國54年雨中行軍,全部司令官官兵由副師長領頭,要徒步前往金山(有金礦)(這是張先生原註)行軍。主要是為著將來在大陸與共產黨作戰時有徒步行軍的能力。基隆的雨是出名的多,上山時天氣好好的,中午吃飯時,佈滿烏雲,金山的金礦場長,建議我們的副師長做他們的小火車下山,參謀長拒絕,說,我們這次磨練行軍,是不能以車代步的。果然淋得一身落湯雞。
那張先生的小火車會不會指的就是五分車?而金山就是九份或金瓜石?
林老闆說:這條輕便路,也就是鐵軌的五分車,往西經過磅坑口,通往流籠頭後,再以類似烏來的纜車溜往流籠腳,銜接上輕便車到瑞芳,基隆;而往東,則是繼續以輕便車往喜來園民宿對面的隧道,穿越基隆山從隔頂下方出口,繼續往金瓜石走。
九份仔早期因為著金容易,開銷也不小,家庭經濟落差很大,一年中有錢沒錢的日子參雜著,與金瓜石受聘於國營企業的平穩大不同,所致,每個老人家都有說不完的驚心動魄。當年黃金,挖金人,買賣都不少,山城裡的小徑也跟著多,比如說,流籠頭與流籠腳之間,就有一條條古道通往小粗坑和侯硐。來九份仔,不花個幾年是聽不完故事走不盡古道。,
林老闆要繼續他的散步例行行程,就不敢攔著他多請教。
150台斤,我是相信的,輕便路阿婆民宿,還在站櫃檯的97。歲的阿婆就曾告訴我說,她剛嫁人後,賣熟炭,扛過這個數。內湖區五分的內溝的一位礦工長輩,她也扛過比這個數高的木頭。九份人的驍勇,那我更熟悉,到府收購二手書所見到的和所聽到的九份人的確是入如此。
很喜歡到流籠頭和磅坑口看日落,那裏可以望見北方大海和西方基隆台北萬里,要提醒的是,九份是很靜謐的所在,生態很多元,尤其是流籠頭,黃昏後,千萬要記得,若是看夕陽請記得帶手電筒,手持登山杖,注意腳下的石階路和頭上樹枝有沒有蛇老大,而雨後不建議去走,擔心落石。松鼠,穿山甲,果子璃,鳥,.....甚至聽說有山豬,請小心這些地主們,別打擾他們了。
引用:煉獄餘生錄 坐牢二十七年回憶錄 鍾謙順著 鄭南榕發行
一隻無形的手助我度過七十年 張有志回憶錄 民國88年12月5日
基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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