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8日到府收購二手書。
(基於尊重愛書人隱私與居家安全,以下姓名和情節皆有所隱匿與更改。)
到府收購二手書,偶而有機會走進,十多年甚至更久,未被開啟的門,去年去過台北陽明山,雲林虎尾和桃園龍潭都是如此。
30年前的新詩詩集和書畫冊。
看我有些遲疑,愛書人說我買下了這間,這屋子20多年沒有使用,一屋子的印石,雅石,字畫,陶瓷和書籍都是前一手屋主挑選帶走後剩下的送給我,或者讓我當成廢棄物處理。希望將這1百多本書轉給有需要的讀者。前一手是畫家,詩人同時也是攝影家。
基於隱私,沒請教書主的過往;說,那,這些確定要割愛嗎?很多是很夢幻的。
他說,是的,您不用擔心。本來書比這多好幾倍,只可惜被白蟻蛀光了,而玻璃櫃裡的幸好沒事。而那些字畫也是從二樓衣櫃裡清出的。
看見二樓書房外的走廊有一個腳架,上端似乎有一台相機以毛巾覆蓋。
愛書人說,那是民國30年左右的萊卡相機,早上發現的,已經通知原主人來看要不要取回?是被藏在衣櫥的衣服中而被遺忘了,保存得很好。昨天已經送還給他幾個品項很好的雞血石,而他只留下兩個當紀念。
萊卡?
愛書人說,我阿公,新北市雙溪區上一代人提到他的名字某某伯都曉得,是聞人。雙溪區還有這種店,賣貢寮,坪林,虎豹潭,平溪等等地方老一輩人以竹子編成的蝦籠魚簍,很多都市人買回去當民藝品裝飾。而日據時代到光復後,阿公就是開柑仔店。
我說,那時候,柑仔店大部分都是當地的頭人開的。
愛書人說,店屋就在三忠廟附近。那屋子好大,大約是30公尺長,5公尺寬,前臨街,後接河;二樓起的磚造軟樓仔,頭前做生意,後尾就是碼頭,可以讓船靠岸上下貨。甚麼都賣,自然也有籠簍仔,從0歲前到過世後的百貨,連大壽(棺材)也擺了好多副在店屋的中段地板上。6歲以前,我住在店屋裡。怕見到大壽,每當從頭前走到後尾仔,經過中段就會爬上二樓軟樓仔,閃過了大壽,才下樓繼續走。阿公生意的領域包括了東北角的全部。
我說,喔,日據時代很多好額人吃烏土(鴉片),阿公有染上嗎?
愛書人說,沒有,但是喜歡文學,花草,鳥獸,種植作物,石頭,攝影,本身也是詩社中人。這也是我為什麼認得萊卡。阿公喜歡牽著我的手在雙溪區閒逛,把藝術當生活趣味指點我,而我也深深受影響。店務都是阿姨們在掌管,阿公是標準的公子哥兒,不管事,可是他卻很喜歡默默不張揚地布施給窮人,保存接受者的顏面。
我說,那年代開雜貨店厝內都要有一塊仔,常常被賒欠,甚至是一整年到除夕前才清,可是付給供應商卻頂多兩個月票期。
愛書人說,是啊,阿公很有錢,店內甚麼都有,甚至也有賭博間。
我不懷疑,那年代很正常,王拓先生和許多作家的小說裡常有這情景,畢竟是頭人又有資金可提供為賭本的。只是愛書人很特別,居然會說出。
愛書人笑著說,一個人,一個企業,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純正,或是純壞,擺出慈善的,未必無瑕,一臉兇惡的,可能有良善,而阿公所承受的祖業,的確是有賭。今年85歲的媽媽是新婦仔(童養媳),只差阿公十來歲,目的是要為阿公阿嬤招弟;從來不賭,媽媽說因為從小就看賭,在賭博間長大,也懂得各種的賭,看多了她就不愛。
想想也是,巴斯特納克在"齊瓦哥醫生"中透過女主角拉娜說:{只有在二流的著作中,人才被分為兩大類,水火不容。在真實生活中,一切都是糾纏不清的!你不會認為,你必須做一個一生無希望的小人物,一生只扮演一個角色,在社會只有一個位置,始終代表同樣東西吧?}。(齊瓦哥醫生,遠景,黃燕德譯)
我說,童養媳常被虐待,媽媽有這遭遇嗎?
愛書人說,哪有,阿公阿嬤把媽媽惜命命。爸爸的經濟狀況不好。阿姨們在還沒出嫁前,我六歲後回到故鄉雙溪區作客,總是會趁著四下無人偷偷塞錢給我,更別說,明的準備一堆的吃食讓我帶回家。
我說,好可惜,雙溪區的景氣改變了。
愛書人說,雙溪市區本來有兩個很深的潭。颱風將這兩個潭給填平了。食到96歲的阿公和90歲的阿嬤常說,有潭就有龍,雙溪區出了舉人,貢生,日本高校,大學生和無數的台大生,潭不見了,雙溪區自然要走入另一個輪迴。
愛書人的手機響了,可能是原屋主快到了吧?怕不小心聽到對話,我就到二樓下架書和搬運。
果然是。
怕打擾他們,趕緊告辭,說句非常謝謝後,我請教說,你們還沒交屋嗎?
愛書人說,交了啊,手續也都辦完了。只是有些物件,應該是房子年久月深沒有進出而被原屋主給遺忘的,我才會再三送過去或請他手若閒就來看看,畢竟看過阿公對藝術品的癡迷,知道那些東西對原屋主的意義。
非常感謝愛書人和原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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