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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中午十一點,愛書人在電話那頭,說,明天的飛機要移民到澳洲了。有一些書,本來是準備帶走的。幾經思考後,還是決定讓它們留在台灣。

愛書人說,下午四點才有空。

那時,我正在別家搬運幾百本書,五樓,沒電梯;於是立即電請我的朋友伍英先生早些開貨車來幫忙載。他是新北市深坑區足球義務教練,60歲,很好心,也幫忙搬,好讓我能趕上四點。

伍先生在樓下等我。

好多詩集,十餘年前出版的1930年代的台灣的現代詩;甚至,70年起,每一年度的詩選她都有。這難怪,要到最後一刻,才決定放手。

她給我看了一本日據時代昭和年間的【台灣文藝】,是用無酸性紙包的;笑著說,就像珍貴的黑膠唱片從不捨得聽;這本書她只看一回。準備帶走。

我小心地抓緊書脊,深怕脫落了葉,一字一字地看著。

愛書人家裡的牆壁上一張放大了的相片。愛書人說,晚上要來拆下裝箱。

居然是基隆山 。泛黃了。七個小孩,一位母親。沒有笑容。

愛書人說:國中畢業那一年拍的。爸爸借了一台相機拍的。

那一年,布拉格郵輪在野柳外海擱淺,整個東北角海域從野柳,基隆甚至宜蘭都汙染;北部濱海公路又正開挖;我爸爸是以採集沿岸的頭毛菜,鰻魚苗,九孔,龍蝦,貝殼與其他魚類為生的。

這兩個災難一來,徹底打敗了他抓大放小的捕撈規律,大小都沒有了。更別說,那些我不懂的名詞,石油危機通貨膨脹,我只知道,那時候的物價漲得兇,比如說,一碗陽春麵,今天吃三元五角,隔天就四元了。

爸爸,在豐濱真是窮得沒辦法;爺爺替人作保,被保人跑掉了,一筆天外的債就糊里糊塗掉下來;那時,人心單純,認為父債子該還。

爸爸也分擔了三分之一,那是天文數字,我也忘了,只知道父母親聽說礦區好趁吃,於是,放棄了那裡的漁耕,民國54年帶著三歲大的我,以及兩個弟弟從花蓮豐濱來到九份煤山附近定居討生活好還債。

爸爸當煤礦工,媽媽在基隆山 被僱去種地瓜與砍伐相思木。

爸爸非常疼愛子女,我小時候,爸爸總是會緊緊抱著我,叫我【惜命命ㄝ】。
下煤礦坑一個月後,決定要去討海。

礦坑裡一根牛稠木就支撐一大片坑道,非常不安全;礦工經常因為落磐壓傷甚至斃命。只有微薄的勞保賠償金,老闆只會包紅或白包。

做父親的,做先生的若是有了三長兩短;家境慘的,有些就不得不讓妻女去陪笑,或是將子女讓別人收養。

煤礦工又容易有砂肺症頭,到了中年後,就發作,活得很辛苦。
他怕死,也怕受傷。他是一家的支柱。

聽說基隆市正濱漁港 有缺【卸魚工】,他由媽媽陪著就跑去應徵。
沒有如願。

現在的漁會還沒改建吧?

日據時代建的,穩重,大方,進出的人除了來洽公的老百姓,盡是辦公人員和魚行老闆,有警察守著,不敢坐在漁會的大門台階上,就蹲在對面中正路的公車站牌下,思考著下一步。

一位外省仔,50歲人吧?看到他們倆,聊了一頓,彼此的國語都不好,就說,你會打漁,為何不靠自己?你太太可以去漁港內做【撿魚的】。

我七歲起也當起了【撿魚的】。爸媽又生養了三個弟妹。

【撿魚的】?

彼當時,漁船海上捕貨魚時,大部分是以碎冰來冰存魚貨,放在長60,寬45,高15公分,以厚約1公分木片,所釘成的木箱子。堆疊在船艙裡。

進港時,政府規定只能由拖魚班的苦力來卸魚,不准船主自己叫工。

就在漁會大樓的東側門口,有一個黑板做的公布欄,用粉筆寫著,哪一艘船,哪一個苦力班(苦力,音ㄍㄨ ㄌ一)正在卸魚。

那時,一些婦孺老幼有體力的,也會拿著漁港專用的【魚鉤仔】,當起體制外的【拖漁工】。沒體力的,在一旁撿,也很少有人會干涉的。除了警察偶而來驅趕。

每天黎明前,漁船開始按照順序卸魚。卸魚時,整個正濱漁港 內,光是賣香腸,米腸,肉粽的就好幾個流動的腳踏車攤。漁港外的烙餅,燒餅油條,水煎包等小吃,餐廳不下三,四十家。

附近有十來家,專做魚箱的工廠。

一天有個幾十艘漁船卸魚,那是庶常的事。

鉤與柄有各種尺寸。一般來說是45公分的柄,直徑10公分的彎鉤為普遍。

當下,媽媽花了捨不得的錢就去買了一隻,而爸爸不好意思加入,那年他才28歲。

意外發現,編制內搬運工,船長,船員,船東,大盤商甚至是【同行】們並沒有嚇阻,反而指點媽媽該怎麼拖才省力,膝蓋才不會受傷。

媽媽就與好幾個老的小的一起做,一起圍著滑溜的滾板排成兩排,守候在那塊滾板木等待漁箱從船上拋擲到滾板上,漁船高,碼頭低,就會往下溜,落地時,苦力班就去拖,編制外有體力的,也會去幫忙拖,按照是漁,是蝦,是蟹的分類拖到每個魚箱堆一旁。

如果有魚蝦從滾板,或者地面拖的過程中滾落,落在誰的跟前,誰就趕緊撿到自己的kazimanm袋子或桶子裡。如果滾落得不多,從正式搬運工…..到大盤商都還會有意無意撥落一些來。

這或許是台灣漁業界與煤礦業界的傳統吧?

煤業界的運煤工,看到有婦孺老幼在五分軌礦車道檢拾震落的煤炭,總是會故意撥落一些,而礦主或託運煮都會當做沒看到,好讓那家人有煤炭升火。

一個下午,做了兩艘船,大約有兩三斤的魚蝦的收穫。

爸媽好高興,拿了最好的一隻虎孤撇仔,和普通的紅目鰱與十來隻蝦子,去送給那位外省仔。

問了幾戶人家,終於找到了那位外省人。

外省仔的太太是本省人,夫婦直說大家都是出外人,很熱情地招呼她們吃飯。同時邀他們來暫住。他們剛蓋好的違章建築,有一間四坪大獨立房子,雖然沒衛浴,但是擠伍個人是沒問題的。

搬家了,搬到了基隆市中正區武昌街,就在韓國教會更裡面。而外頭的中正路,老一輩人,稱為【跌死溝仔】。

爸爸就在大,二,三沙灣,跌死猴,和平島八斗子 ,瑞濱當起漁撈,採集工作。


當時,這裡分別都有美麗的沙灘,甚至,是海水浴場。

除了前面說的魚種外,紅甘,象魚,剝皮於當時當算低級漁,每逢魚汛來時,一群群。我記得我父親就在正濱漁港 裡,在L形的馬頭邊,撒下家裡的蚊帳,我,媽媽,大弟,四個人牽著四個角,就能網起幾十斤的象魚。

一年後,全家就換租了一間更大的房子。好可以曬漁網,頭毛菜,石花菜,魚乾等。爸爸說,這個家有豐濱的味道。

我開始撿魚時,也是拿著魚鉤幫忙拖。那是小學一年級時。

那所我讀的小學,大部分家長,很多是船員,船長或是魚販。換句話說,我等於是在靠同學們的爸爸賺錢。

每天早上四點起床,四點半開始,漁船就開始卸魚了。我與後來後來的弟妹就撿到六點半,媽媽繼續撿,撿到八點,然後,媽媽就會將所有的收穫,蹲在市場口的馬路上,鋪一張60公分平方的塑膠布,開始叫賣。

那時候是沒有玩伴的,我們身上都有魚腥味。也沒有假日,每天都很愉悅地在賺錢。每逢假日,我們就撿到天黑,漁港歇息為止。

我小學沒有參加畢業旅行。那時,我想,我要努力賺錢,可以讓弟妹以後能參加。

上課,是我的休息時間;我很珍惜,很認真聽講,回家後是不可能讀書的;一個年級有60人,我居然都能五到十名。我是靠這點在同學間贏回一些尊敬。

那時,比較沒有人權觀念;這文化也會影響小朋友。有一回,小六吧?【說話課】,有三個同學,演戲。

一位手拿著掃把與垃圾筒,在做拉魚箱的動作;

一位拿板擦,棒球,廢紙團往垃圾桶丟,喊著說,虎孤撇仔,透抽,….鰻魚。
一位假扮警察吆喝著小偷小偷。

全班鬨堂大笑。好像一群蒼蠅死盯著爛魚所發出的嗡嗡聲。

我沒有掉眼淚,我的確是拿他們家辛苦捕來或買來的魚。我不曾告訴家人。

那天晚上,是我們例行將沒賣掉的蝦子剝蝦殼的時間,我突然告訴爸爸說,爸爸,卒業後,我可以去工廠嗎?我不想讀書了。我可以幫忙弟妹,不用再穿垃圾掩埋場撿回來的衣服穿。

爸爸很生氣,說,我有辦法,你給我繼續讀書。

家鄉的債是還不清的;畢竟爺爺奶奶也老了,除了還債,父母親有義務寄錢回去奉養。但是,我們離飢餓很遠,比我們那些在魚市場混的同行們好多了。

這裡出沒的小朋友,跟酒店,…..妓女戶的女子馬伕保鑣一樣,都有一個在小說家看來都是很俗濫的故事背景。不是家貧,就是不學好。

是這樣嗎?

那年我小四,我看過,一位小2的小弟弟拖魚箱餓得生吃蝦仁;一位15歲的國一大姐姐,餓得不得了,一位大人,拿著兩張烙餅,每張烙餅有20公分直徑吧?是港區外那條商店家公認最好吃的山東師傅做的。

就兩張,大姐就跟著他到高高疊起,怕不有5公尺高的露天漁箱的成品堆裡。走出狹小巷弄時,那兩張餅已經吃完了。嘴上還有油光。

沒餓過的,是沒資格說禮義廉恥的。

那,為何那麼餓呢?除了貧與不學好,還有甚麼俗濫之外的原因嗎?

那年頭,我們的學校入門處,禮義廉恥四個字比一個大人大,掛在牆壁上,我看到耻都不敢看。

在漁港裡,我不讓大人碰。只是我就與某些同行一樣,後來也往那條路走了。

台灣經濟起飛了,幾年間,三沙灣港填滿建成中正國宅,跌死猴,二沙灣與大沙灣被當成港區用地,八斗子 的海洋學院前海灘與長潭里都變成了垃圾掩埋場,和平島 台灣造船廠將廢土開始到在黃帝殿沙灘上,瑞濱改建成中油油港。

爸爸欠的債,這幾年所還的,都只是利息而已。那年頭,月息兩分是算不高的。可是也驚人。

漁船因著經濟起飛,也開始改裝成冷凍的了。碎冰的少了。國一那年起,我們能撿的魚少了。【同行】們,也陸續退出了。幾年後,偶而就會看到有幾位的綽號出現報紙上,甚至是大頭照。

我底下已經有六個弟妹。父親更辛勤捕撈;母親可以擺地攤的,都少了。兩歲的小妹妹常常被一根繩子綁在門口由四歲的小弟照顧著鼻涕都懸得好長了,小弟也不懂得幫忙擦。

借錢借到爸媽不敢去左鄰右舍了。而左鄰右舍卻常常帶來食物,每回都說;這些幫忙吃,我們吃不完。多謝喔。那裡,大家是比窮的違建區的山凹。有山東,湖北,湖南,江西,廣東,嘉義,南投,台東,花蓮的外來的,比窮的,各色族群。

房東也是鄰居,每回出門時,他都擔心撞見爸爸,好像做賊地,要出門走出巷子時,都得提防爸爸是否在庭院裡?每回爸爸拿積欠已久的房租去時,就像迎媽祖時的換香,誠敬地收下錢。

國三了,我懂事了,知道誰會有米會吃不完的嗎?爸媽只能硬著頭皮帶些微的魚蝦去回禮。那些鄰居一聽到腳步聲,就會趕緊躲起來,只讓家中小孩端出其他食物,送給爸爸。

國中快畢業時,人口販仔來了。他們來遊說我爸爸,被爸爸好禮請出去。

我算起來,已經在社會上工做了9年。我狠心地告訴爸爸,我們需要一間房子,要讓六個弟妹過好日子。把我賣了吧。

爸爸狠狠罵了我劈里啪啦鞭炮聲響般的粗話。罵完後,眼眶濕潤地頹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

兩三次我的跟媽媽討論之後。

爸爸跑去找那位前房東,也是鄰居的那外外省人。他是香港來的調景嶺逃難者,1930年大陸的高中畢業。

這是個山谷,有甚麼外人來過,大家都知道。

爸爸不知道如何開口,而那位以六十幾歲的老外省人也沒講話。只是泡杯茶,讓爸爸喝。


半捲蚊香都燒盡了,還是沒說半句話。

鐘擺敲了十下了。

那位老外省人,說,你不是去過九份基隆山 工作嗎?貧脊或受傷的土地,菅芒花總是會先立足的,然後其他樹種才跟著生長。大姑娘外出工作前,記得去拍個全家福的照片吧。

那位豐濱鄉的債主,一聽到是賣女兒五年給理容院,整個人都呆了。後來只收了一半的本金,積欠的利息全免了。直說對不起。

那是我執勤的初夜金。

我就勸我父親拿契約金在基隆市中和路偏僻的鄉間買了一間預售屋。避免弟妹們被歧視。

我非常配合,總是快樂配合客人要求。因此,我被允許待在老闆旗下的基隆店。這有些缺點,就是會碰到有地緣關係的人。我只能裝做是南部鄉下來的。

還是那句話,每個特種行業的女子都有一段被認為俗濫的背後。

我知道我的目的,是為了賺錢。我對愛情不再有期望。你知道嗎?我們閱人無數,可是,姐妹淘們,永遠十七歲,她們的單純就停在十七歲。

遇到了喜歡的客人,可以,為他不做任何保護措施,只想懷他的孕,而那位常來的白馬王子,被告白後,就阿婆跳港,逃之夭夭,而她們打胎後,卻繼續寫著寄不出的情書;做個頭髮被喜歡的男理容師牽著手摸後頸是否留有美麗的髮絮,就會臉紅心跳結巴地說不出話來。

每個禮拜,我都能回家一趟。起初,也是不懂事,也是為了武裝自己,總是穿得票漂亮亮回家。

一位鄰居的兒子,作文寫得很好,常被老師拿出來朗誦,他兩頰有著雙梨渦,比我大一歲,也是魚市場的【同行】。他看到我的盛裝,臉紅地點個頭就走開了。我懊惱了好久。以後就素顏回家了。但是他就頭低低的不敢多說話了。

鄰居們還是對我一樣親切。只是,眼神多了分謹慎與隱藏的疼惜。除了問我,:你回來了啊,其它,就接不下話了。

從此,他們就沒送我們家食物了。我也怕我被認為不潔,也沒致上禮物。

兩年後,我們搬到新家。那是並排的獨棟的透天厝。弟妹在這裡交不到朋友,鄰居後來知道我的行業了。我才知道,我錯了,該讓家繼續租在武昌街。

大弟弟還是常回武昌街舊家找朋友。

前幾年我們疏於照顧他了。

大弟弟也上報了,上了新聞電視。

國中畢業後就沒升學,做修船學徒,常在基隆市的電動玩具店出入。他十七歲的那年夏天深夜,他跑回武昌街舊家找一位玩伴閒聊。被其他少年仇家追蹤而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就被幾位少年以扁鑽與開山刀殺死在舊家的排水溝前。

警方查不出真正下手者。這群青少年被判了刑。但是沒有一塊錢的賠償。我們知道下手者是誰。他是基隆市的政要之子。我要找我理容店的老闆去找黑道講道理。

老闆看了我一眼,沉默幾秒,說,你再兩年,就離開這個行業了。你難道想跟黑道一輩子有牽連嗎?一輩子做媽媽桑嗎?

22歲那年,她很幸運地全身而退了。

只是,17歲之後,不再照相的習慣沒有改。所以那張基隆山 的全家福是絕響。即便結婚我也沒拍結婚照。甚至說,不再當番值勤後,我也不想照鏡子了。

那位有著雙梨渦的玩伴,自是不再見了。

25歲,一位不嫌棄我過往的男子,向我示愛,也是有雙梨渦。

她父母親不收大,小聘金。只對我先生說:我能給她的賀禮就是不收聘金了。我不要你們的婚姻是從欠債開始。

先生是國中畢業的黑手。卻很注重孩子們的教育。大學畢業後各有一片天。

最小妹妹,一心想賺大錢;四年前,簽六合彩被逼債,自殺身亡。

爸爸一輩子都靠海為生。十年前的冬天,在和平島 摘頭毛菜。岩岸上有一袋頭毛菜。卻不見他的身影,也不見他的屍體。我們擔心他漂流到花蓮豐濱的家鄉,還幾次回去找。沒找到。

都沒替他們三位辦喪禮。只是簡單火化。我們不想負債,只想多留些錢給活的家人。

母親,在魚市場工作了25年,即便是我賣了,魚市場改成冷凍船了,她還是去當【拖漁工】。然後讓那些叔伯們,從冷凍的魚貨裡,硬是敲落一些下來。


她的雙腳,因此也廢了,換了人工關節。目前行走很困難。但是還是勉力地去參加武昌街舊鄰居們,包括那位老外省人的喪禮。

其他的弟弟,都有將國中讀完;可是,姪子們都很有才藝,熱情,大方,書都讀得很好。弟弟也好,姪子也好,他們都將我當另外一個媽媽看,不嫌棄我。


全家的孩子都有參加各階段的畢業旅行。

我們這一行的悲哀是,家人不因為我們的風塵而愛我們,相反地以我們為恥。

我沒有像其他同行打過胎,甚至是經常性;我順利懷了兩個孩子。

怕將來孩子偶然得知衝擊太大,在他們國中畢業那天,就告訴他們,我曾經是馬殺雞女郎。

你去過基隆市正濱漁港 嗎?

那個建築很美。那裡是我們【同行】的避難所。每當警察去追趕我們時,躲到沒地方躲時,我們就會躲到那裡的長廊裡。而那裡的辦公與洽公人員也會掩護我們。警察總是會以為我們從漁會大樓跑出去了。

只是二樓,三樓我們很自卑不敢上去。國中三年級以前,好盼望能上去看那窗外,聽說好美。

我不曾想回去過那個漁港,也不曾爬上漁會大樓的二樓與三樓。也說不出來為什麼?就如同,我十七歲後就不想再照相了。

我告訴她說,那你可以回基隆山 看看,現在沒人種地瓜了,滿山都是芒花。黃昏後的星空下別有一番清新。秋分就快近了,氣象局報說第一道東北季風將在禮拜伍來,那時,芒花就會開始醞釀然後在深秋開始綻放。整個基隆山 山頭都是。

她笑著說,下回吧。然後,拿出了一疊不算泛黃的筆記。她說這首是楊熾昌先生(1908-1994),在1939年5月寫的。楊熾昌先生1930年代創立了風車詩社,提倡超現實主義,是台灣現代派詩運動的開拓者。

                黃昏之花:
少女手提芒花
肖像似地站著
某天的午後

生病的蒼白底臉
眼眸裡不映一物
睫毛潤著淚珠的濕痕

夜空裡星星出現時
唱盡的悲歌裡
搖曳於秋風的下裳
風捲著愛的疲憊

沉甸甸的海底
血管膨脹
我默然瞧著花

擔心伍先生等太久。鞠躬告辭了。將書帶回貨車上。

向伍先生致歉,他說,沒事的,他剛剛跟一位高一男生在踢足球;他是3個十八歲在陪一個擁有足球夢的十七歲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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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立二手書店  樂伯敬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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