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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救命燈進過九份八番坑(九份陽坑)的伍稼青作家以及吳一峰畫

作家伍稼青與畫家吳一峯兩位先生,手持著金礦工的救命燈,進入九份八番坑,跌跌撞撞走進了一公里多,終於看見了金礦脈。
民國四十二年國慶日,兩位先生,結伴遊歷金瓜石與九份。
當晚受到台陽礦業公司陳場長招待,住進臺陽招待所。
梁繽武先生借給他們望眼鏡,讓他們遙望山下的瑞濱海邊,並且陪他們逛九份老街基山街。
晚上,陳場長宴請,並由梁繽武以及張啟民兩位先生陪同。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梁先生取來了兩套衣服,膠鞋,布帽讓他們換上,由台陽礦業曾技士陪同,每人手裡提著一盞銅製的電石燈,進入八番坑。
伍稼青詩人很仔細地描述坑內情況:
礦坑像是一條平巷,中間鋪設著輕便軌道,左面是一到兩尺多的水溝,一股濁流向洞口一面流去。
沿路常有礦工推著滿載岩石或是礦石的台車等等重車出來。
或是推著空車進去。
遇到車子,他們都必須旁立避讓。
越走越深,洞越來越低。
彎著身子前進,地上有積水,泥濘濕滑,有的地方水深七八寸,膠鞋都進了水。
頭頂上,常常水滴墜下,照顧得了上面,顧不得下面;看著下面,頭便會撞到頭頂上的岩石或是支撐的橫木。
幸好有戴帽子,減緩了衝擊。
吳一峰總共碰了二三十次。
伍稼青七八次,有一次很厲害,砰的一聲,當頭棒喝一般,人倒退了三四尺,腦子發暈了好一會。
大約走了兩華里,才看到嵌在岩石縫裡的白色礦石。
曾技士指點他們,這便是礦脈,採礦是跟著礦脈走的,一路所見的支洞,沒有規則地上下左右,就是這個原因。
一位礦工撿起剛掉落的礦石給它們看,裡面呈現一絲絲的自然金。
目的已經達到,走路吃力,空氣越來越壞,回頭跑出八番坑口的口外。
他們很狼狽,兩人看著彼此,都笑了出來,自認為深像是戰場退下來的敗兵。
(頁57,記瑞芳金礦,臺導攬勝,民國四十四年三月出版,自由談雜誌社)
地質學家王源教授是以金瓜石,九份的地質,作為1949年台大畢業的論文。
寫論文期間,借住老師家族在九份礦場的房子。
然而,王源並沒有說,是否也住在臺陽招待所?
他的老師便是顏國年先生的公子-顏滄波地質教授。
顏國年是台陽公司第二代掌門人,接替過世的顏雲年先生。
顏滄波也是台北帝大畢業,曾經擔任北京大學的教職。
王源總共花費五十多個工作天,上山下海,用英文完成一百多頁的論文。
台大講師時代再次來到水金九。這是為了幫助經濟部,研究哪裡有比較豐富的金,銅礦好可以幫助國家。
成果豐富。
日本人在水金九,地底下。以南北向的方式打了很多大坑道,並且搬出礦石。
礦工進入礦坑工作時,坑道必須先要做好排水的工程,同時要送風進去,使坑道能通風,所以南北形成很長的坑道。(頁102,陽金妮。台灣地質學先行者王源,玉山社)
伍稼青兩位,走的或許正是南北向。
林衡道教授說:
台灣有錢人大都小氣,壞心眼,只有九份台陽顏家的人非常令人欽佩,作好事多到數不完。
顏雲年過世後,家族沒有發生糾紛。
弟弟顏國年輔佐顏雲年的長子顏欽賢先生,盡心盡力,儼然是周公輔弼周武王。
顏欽賢對顏國年的後代也非常好。
顏國年的兒子在光復後發生兩次金融危機,也是都由顏欽賢相救。一世人做好事,未曾欺侮人,到後代也是。
顏欽賢的妹婿陳逸松律師在大陸當人代,顏國年的女婿魏火曜則是中央研究院院士。(頁61。張黎文。九份口述歷史與解說資料彙編)
伍,吳兩位,進入八番礦坑所提的,可能就是磺火燈(礦火燈)。
是適合於金礦坑的。
江兩旺先生是台陽公司瑞芳礦場主任。他這樣介紹礦火燈:
這叫【看礦火】。
電石渗水引起化學作用,而點火的燈,進坑工作時
照明用的。
這種燈和煤礦用的帽燈不一樣,煤礦用的帽燈的光是開放性的,但金礦用的礦火,火光因能集中焦點所以容易辦識金點。
而煤礦是有瓦斯,煤塵有爆炸的危險性。
但金礦是無瓦斯無煤塵的,所以可使用點火的礦火燈,工人可以在坑內吸菸的。
磺火另名叫著救命燈。爲什麼呢?
金礦踓然沒瓦斯,但是小部份較深遠處,有時會發生空氣不好缺氧。
這時礦火的光度就漸漸轉弱,甚至能熄火的。
工人看到磺火的火轉弱時就會知道坑內的空氣不好,馬上就退出該工作場所。
再等把坑內空氣弄乾淨後才進去回復工作,因它會提醒危險救救命,所以叫著救命燈。(頁27,臺陽九份金礦博物館-簡報。導覽。解說。江兩旺著)
不曉得,伍,吳兩位先生,認為空氣越來越壞時,電石燈是否跟著轉小?
還是只是純然不習慣坑內的空氣?
(2024年1月20日樂伯筆記。非常感謝愛書人)

 

拿著救命燈進過九份八番坑(九份陽坑)的伍稼青作家以及吳一峰畫

1933年臺陽鑛業株式會社瑞芳坑場出版了瑞芳鑛山概況,書中說九份八番坑(原註:通稱陽坑)。 (頁6, 瑞芳鑛山概況,昭和八年,發行人吉永勘一郎)
 

1946年(民國37 年)臺灣鑛業第一卷第二期的臺陽礦業公司概況中說: 臺陽礦業至民國33 年總共47 個年間,純金產量21657 公斤。白銀7600 公斤。每年平均黃金460.769 公斤,白銀160.702 公斤。最高年度是民國27 年,黃金1700 公斤,白銀496 公斤。民國36 年是黃金42.627 公斤,白銀8.410 公斤。( 頁77,臺陽礦業公司概況,臺灣鑛業第一卷第二期)

現此時,黃金數量在手機計算機計算:
1660046元(1 公斤價格)乘以21657公斤 得到的數字是:3.595162e10。這是多少錢呢?離我太遙遠了。

八番坑曾經是九份鑛山(瑞芳礦山)鑛土運出的樞紐。九份礦山甲脈的新一坑,二號坑,三號坑,四號坑,五號坑,六號坑的礦土曾經以八番坑當作出口點。換句話說,是九份許多金銀礦土運輸的出口港。開坑年代比中華民國出生年還早。

臺灣鑛業史說1899年(民前13 年)開發九份八號平洞。( 八番坑。陽坑)( 臺灣鑛業史,頁1084)

基隆市志民國48 年版說,1899年,設立九份搗鑛廠,位於九份山的崙仔頂以及雞籠山山坡的土地公坪( 福山宮), 使用水車做爲搗礦機的動力 ,因此搗鑛廠也被稱為「水車」,沿用到現在。( 樂伯二手書店上方一百公尺大竿林溪福隆宮前方也曾有一座)

搗鑛廠於光緒二十五年(1999年,明治三十二年) 六月二十一日開工。鑛石的處理方法爲先經水洗去泥沙,經顎形碎鑛機壓碎,再以搗礦機搗成粉鑛,以淘汰法淘出精礦,再以汞齊法鍊成粗金。當時所採礦砂之平均品位爲十萬分之五。之後再於土地公坪到大竿林途中,向甲脈( 甲鏈,外九份溪一帶)方向,鑿開一座大平巷,也就是九份八號洞(八番坑),又名陽坑,拔海二三六·六公尺。

八號洞鑿成後,拔海二百四十公尺以上之礦砂,新一號洞以下至八號各洞所產之鑽砂,均由八號洞出口,再以架空索道,運至基隆山下之焿子寮(海濱里)。在焿仔寮建設高十三層之搗礦及氰化製鍊廠,處理一切鑛砂。又於光緒三十三年(西曆一九〇七年,明治四十年)建設水力發電廠一所,爲搗鑛機原動力及家庭用。( 頁58, 基隆市志民國48 年版)

1914 年顏雲年從藤田組取得九份鑛山礦權,除了自營部份,其它贌租給七家公司。其中九份八番坑歸給林金來。( 頁20, 顏雲年翁小傳,1925 年友聲會出版)

1914 年顏雲年從藤田組取得九份鑛山承租權,除了自營部份,其它贌租給七家公司,其中九份八番坑歸給林金來。( 頁20, 顏雲年翁小傳,1925 年友聲會出版)

八番坑曾經 在1918 年被寄予厚望。臺灣鑛業史說,1918年(民國七年,大正七年),全部的所有權讓售給雲泉商會(顏雲年臺陽礦業前身)。因當時石炭鑛業發展及宜蘭鐵道起工以來工人甚爲缺乏,採金夫下牛期減爲二〇〇~三〇〇人,事業甚爲不振至年底回復將近四~五〇〇人。因此產金額降至三七萬餘圓。此勞力不足是主要原因。該鑛山爲預備大採鑛計由八號坑掘下約達五〇〇〇尺甚爲有望,其他大粗坑、大竿林、九份等之探鑛亦接近預定地點,品位愈爲提高表現昔日的盛況不遠矣。( 頁1012)

臺灣採金七百年說,1945 年之後,瑞芳鑛山經歷重建過程後,仍然遵循傳統的承包制度,承包給八家大公司。八號硐( 八番坑)部分由顏阿順代表 的吟山鑛業有限公司承租,區域爲九份八號硐全部高距自海拔二一八 公尺至二八二 公尺。


吟山礦業產量,單位台兩:
1946 年10-12 月25.12 
1947 年367.50
1948 年771.64
1949 年40.79

( 頁180, 唐羽,臺灣採金七百年)

2022 年7 月17 日星期天新北市中和區南華街和秀朗路,新莊區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長輩書學術書。非常感謝愛書人。樂伯於樂伯二手書店。

拿著救命燈進過九份八番坑(九份陽坑)的伍稼青作家以及吳一峰畫

 

石階梯和排水溝護堤被青苔領有,好像是綠豆糕沒有雜質地渾身綠。連著幾天的強勁東北季風,楓葉將小徑鋪上一層又一層的金黃落葉。 天空與大海有如蒸籠突然被掀開,霧氣瞬間往高空與山頂飛去。雨難得小了,不再是米粒大,右邊緊臨的基隆山和前方的基隆嶼終於掙脫甩不開的雨霧。鳥兒飛翔。漁船返航。悶很久了吧?視野真是好。民國42 年擔任臺灣省文獻委員會編纂的陶芸樓先生的“雨後登基隆山有感”:

直上高層接太虛,摩空飛鳥亦同余。

居依城市人將俗,眼放江天氣一舒。

浦外帆歸新霽後,村南葉動晚涼初。

懷人千里添愁恨,望斷中原淚滿裾。 (民國四十二年九月 (台灣詩壇5卷3期)196 頁,基隆市立文化中心,詩人,畫家,陶芸樓百年紀念展)

八番坑金礦坑坑口和台陽礦業公司維護得很完整。前者曾經是電影“八番坑口的新娘”取材背景和拍攝地點;後者則是日據1920年代台灣首富顏雲年先生所創立的後續公司。1937 年建築。日據時代馬水龍音樂家在童年時,一家子曾經奉行日本殖民政府的疏開政策居住於八番坑的東側。礦坑口落款日期是明治三十三年(1900 年)。 八番坑坑口有座福德祠,就如同九份的眾多土地公廟,是以廟中廟被保有,古樸可愛。幾乎,九份礦坑口前都有一座土地公廟和礦坑內的廢土石堆棄場。

鄭桑溪攝影師有一張作品,“八號坪石碴傾倒場(九份) 1964”。不知道是不是指的就是八番坑的礦坑廢土石? 只有遊客沒有居民,改天再請教了。上與下的版面各佔相片的十分之一的寬,中間是又高又寬的廢石堆,左側傾斜大滑坡。上與下的版面是芒花山坡,裡頭有幾戶磚或石造住屋; 曬有衣服棉被,還有人佇立。最震撼的是,在廢石堆最上沿最左側,兩位工人推廢石礦車正在費力傾倒。無論住屋,棉被,礦車,人都深像一顆顆圍棋在一張圍棋盤裡地渺小。(鄭桑溪攝影集,基隆市立文化中心)養家糊口真是不容易。眼前這座歷史建築走的是簡約典雅,猶如九份其它金礦主的宅邸,或許也是礦山配合山城顏色與艱苦生活的低調特色吧? 九份有很多被遺忘的景點,這裡也是值得建議大家來走一走。就在九份派出所站牌旁邊。

(2020年12月宜蘭頭城到府收購舊書二手書。非常感謝愛書人。)

拿著救命燈進過九份八番坑(九份陽坑)的伍稼青作家以及吳一峰畫

(台陽公司瑞芳辦事處 Tai-Yang Company Ruei-Fang Office 1937,歷史建築,2003)(台陽礦業事務所Taiyang Gold Mine Office,台陽鉱業事務所,대양 광업 사무소)

拿著救命燈進過九份八番坑(九份陽坑)的伍稼青作家以及吳一峰畫


1:
九份昇平戲院七十年前的戲鼓聲
2010/06/21 11:05筆記:

清晨的九份,依然飄著細雨;那霧彷彿靜止不動的布幔,籠罩住了整座基隆山。山前,昇平戲院後台所在的空心磚建築忽隱忽現在蒼茫中。

昇平戲院即將修建了。爾後,好希望重現它的黃金歲月。

緩緩走在輕便路上。店家都還沒開。卻沒想到爽朗好客,開著阿婆民宿的九十一歲的阿婆,坐在椅子上向我打著招呼。這家民宿口碑非常好。而阿婆的記憶力更是不輸給年輕人。民國九十六年十二月我與九份黃金茶舖的沈先生伊同拜訪過她與她七十歲的長公子之後,每回,只要路過她的民宿,她就會熱情地喚我進來坐。曾經寫過當時的閒聊【記一位九份燒熟炭的老婆婆 】,在這裡,就不多介紹她了。

九十一歲,九份八番坑【會社口】人。除了民國三十三年左右,日本政府要求她們一家人疏開到彰化,直到光復後。可以說,一生都在九份。

會社,那是台陽礦業公司辦公室的簡稱。


這好巧。

台灣音樂家,馬水龍也曾住過八番坑附近,{1939年出生於日治時期的基隆,幼時經歷了疏散到九份,躲避空襲的險惡日子,以及戰後初期物資缺乏,政治社會變動的時期。}。

馬水龍先生回憶說;

{我小時候聽了很多民間的歌仔戲,北管,南管,後來並不因為學了西洋音樂而鄙夷這些東西,反而更珍惜。}。(馬水龍作品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國立台灣交響樂團。馬水龍的文化觀與音樂教育理念的實踐。顏綠芬。)。

馬水龍先生,同時間,卻是從基隆疏開到九份。

當阿婆還是十來歲的小女生時,每天【戲鼓聲】響起,就會坐不住。那可是歌仔戲的呼喚哪。

好神奇的歌仔戲。

是甚麼因素讓阿婆事隔了七,八十年,講起昇平戲院的歌仔戲還能兩眼充滿著少女般的粉絲熱情呢?

是不是就如同
【五十年來台灣地方戲劇的舞台設計發展始末】的作者侯壽峰先生所說的;

{台灣內台歌仔戲的興起,從1923年至1973年間為歌仔戲鼎盛尖峰時期。為何能有如此大的魅力?雖然因素很多,但個人認為應該歸功於綜合藝術所發揮出來的成果。

其中,涵蓋文學,美術,音樂,舞蹈,表演,燈光,服飾等不同專家的智慧,創作出悲歡離合的劇情,旋律優雅的樂章,詩詞押韻的唱工,喜怒哀樂的表演,變化萬千的佈景,亮麗奇幻的燈光,華麗質樸分明的服飾等,各類特色會合在同一個主題目標,同一個地點大放異彩,使觀眾同時以視覺,聽覺不同感官,吸收到不同藝術昇華的最高境界,而達到多層次藝術享受,提供人生最大的樂趣,是歌仔戲最迷人最特色的地方。}。(海峽兩岸歌仔戲創作研討會論文集,文建會出版,台北市現代戲曲文教協會主辦,1997年)

阿婆當時最迷的是哪一位小生呢?倒忘了問。疏開那兩年,在彰化鄉下可還有歌仔戲看?我想彼時陣已經生下子女了,有,也很難吧?

但是,九份那兩年,還是很繁華的,昇平戲院依然演著戲。

當時,五,六歲,寄居九份八番坑坑後巷32號的馬水龍先生回憶說;

{姑媽家位於九份視野最佳的高處,一走出門,右側的視線在山谷的另一側被高聳的基隆山阻斷,左側的視野則毫無障礙地隨著深澳灣,八斗子的岬角,一直延伸到大海。


一九四四年十月十二日起,美軍開始轟炸台灣。基隆是主要目標,九份也是目標之一,但比較輕微,而且有礦坑為最安全的防空洞。常常躲到【八號礦坑】,有天晚上,一聽到警報聲,還在奔逃之際,轟炸機已在上方俯衝,掃射,在呼嘯而過的子彈間,他聽到了此起彼落的【去了,去了,(完了,玩了)】的驚呼聲以及母親懷中一歲半妹妹的哭號聲。

這些恐怖的聲響因而交織成幼小的馬水龍一生中難忘的第一個【音響經驗】。有別於這段【九份交響曲】第一樂章的激烈與充滿震撼性,山區黯淡而艱困的避難生活,則有如一段以小調譜成的慢板第二樂章。空襲多發聲在夜間,稍後乾脆吃完晚餐後大家陸續待著棉被躲進八號坑裡過夜。

這個被稱為【小上海】的山間聚落,一到晚間更是燈火輝煌,巷弄中的一些酒樓,茶館,戲院以及各類商家,吸引著許多淘金客,冒險家去尋歡作樂。馬水龍的避難時光,正是九份由繁盛逐漸轉變成衰微的末期,即使在空襲期間,繁華奢靡雖不無受到影響,但酒色徵逐卻不曾稍歇。

尤其令馬水龍感到困惑的是,正當暗街仔的許多暴發戶,冒險家沉醉在酒肆歌舞之際,大部分的當地人卻深受戰爭期間【欠限】(物資限制)之苦。}。(音樂獨行俠馬水龍 陳漢金著,時報出版。)。

那兩年,阿婆與小他二十歲的馬水龍,剛好,一位避難來,一位疏散去。否則,就有可能共同在八番坑的礦坑口,共看那美軍轟炸機的囂張了。

戰爭時期,戲台還是熱鬧得很,很難想像啊。那不景氣的年代呢?

台灣作家李榮春描述說,
{(戰爭以前,那是昭和十二,三年(1928左右)的時候,那時候全島各地方不景氣,大家一起湧到九份開金礦,九份街上人擠人,酒樓,菜館,生意熱鬧得不得了.)
(一萬人中沒有一個掘著金礦,全島各地方有很多人都像起肖,大家趕到九份,花錢買炸藥,炸石頭,
不如把錢丟到水中,水也會發出一聲"通",哈哈,哈,那想那好笑.)老闆笑著說.}。
(2002年版和平街 李榮春著 晨星出版 李春榮短篇小說集,259頁 種柑仔)。

當時的【昇平座】應該也是滿座吧?只是阿婆已經嫁為人婦了。不再去戲院門口看那散場前的歌仔戲了。


日本時代將戲院稱為座,因此【昇平戲院】舊稱是【昇平座】。而阿婆在與我閒談中都是稱呼【戲台】。戲台永過就是石頭仔起的一,二樓,當時的形體就是如此。聽講,那舒適與氣派不輸給台北。


當她十來歲,【戲台】要開演,就會有專人在二樓的陽台上起鼓,咚咚咚,整個九份都會聽得到。彼當時,恨不得放下手邊阿母的所交待的工作,穿起人字型柴屐,咖咖咖,快步走個一二十分鐘,往豎崎路走到【戲台】去看戲。

但是因為父母親生養了十一個小孩,而父親在四,五十歲時就因為【水寒症】而往生,那症頭,蓋很多的棉被還是喊冷。沒錢看醫生只能吃草藥。父親不是拿筆的文職工,而是手面趁吃的粗工人;做過【金工】,【炭工】,也曾做過【材工】等粗工,因此家境很不好。

只能在晚場,八點到十點,快結束的一,二十分鐘前,守在戲台口,等著大門打開,進場看無料的戲。看了戲尾再去想像整齣戲的劇情。如此就能為古人悲與喜個好幾天。

當年,【戲台】的老闆,很好心,都會在快結束時提早開門,讓九份仔的下層人也可以同樂。

每兩三天溜去看一番,回來就會被阿母罵,罵完,卻又輕輕撫理著阿婆飛奔而回時,亂掉的髮。

她知道,那罵聲常常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憐愛。

戲台常常【滿台】。

看戲時大家都穿著自己最體面的衣服。

真多查甫人穿著西米洛(西裝),帶著,穿著兩截,上海式的衣與裙的查某,去看戲。九份當是很鬧熱,滿山都是人。輕便路上更是有許多【娛樂場所】,酒家,藝妲間....四,五十家以上。現此時,住家永過是麵店仔,左手邊就是【朝鮮樓】。歸條路攏是店,當店,撞球間,.....咖啡廳很難算的多。

戲台當初時,門口比現在寬敞。廣場的四周,更是聚集了各種吃食店。最少有十五六家。

看戲時,會有許多觀眾賞錢給自己合意的表演者。但是都一屑仔,不多。戲團就會將賞錢者的尊姓大名寫在一張紙上,貼在舞台的布幔上,昭告眾人。賞的人揚聲,被賞的揚氣。大家都很有面子。


九份仔,好額的錢用不完,散赤的也是有間草寮可以擠。路上走的,有拿筆的,也有拿鋤頭的,也有外籍勞工,四面八方來作生意的更是不少。

而戲台就是休閒的中心點。大人的票貴得可以買一碗麵配滷蛋豆干豬頭皮,細漢仔就半票。

這讓我想起了日本時代,台灣基隆詩人蔡青榕所寫的,瑞芳礦山竹枝詞(十八首),其中的幾首;

翠峰重疊列千巖
西望基津咫尺間
應驗四時天欲雨
煙雲如帽戴雞山

武丹坑久著名稱
(火+庚)子寮同感廢興
兩處工場精製鍊
亦曾建築十三層

旅邸錢莊講古堂
茶坊酒肆撞球場
夜來美景真如畫
電火千家處處光

坑場上下數千堦
如蟻行人盛往來;
戲館旗亭常滿座,
繁華真個冠全台。

三分商業七分工
也有騷人混其中
樹起奎山吟社幟
大家努力振文風

春秋家日賽神忙
香客多來自遠方
踵事增華音樂隊
義和堂與集和堂

均望須臾作富翁
採金人不認貧窮
已超三萬餘人口
福運爭求土地公

何關地僻路紆遠
日有輕車便往回
消息一傳生意好
摩登女輒上山來

一夜黃金夢未真
幾回禱佛復求神
吉凶直欲知詳細
更問街頭賣卜人

雜役坑夫不一流
十分二割混溫州
做工亦須查身份
抄本需交苦力頭

(民國七十二年版 台灣竹枝詞選 陳香編 台灣商務印書局,瑞芳礦山竹枝詞(十八首)蔡青榕,台灣基隆人)。

瑞芳礦山指的就是九份。
(火+庚)子寮?老一輩人還是如此稱呼九份與基隆山。阿婆說,這是古早的地號名。

詩里,士農工商,五路十色,有多少職業?

蔡青榕先生所提到的,
【戲館旗亭常滿座,繁華真個冠全台。】,那常常【滿座】的戲館應該就是昇平戲院吧?

他的滿座的語意是與阿婆的滿台一致的。好親切。

結婚後,自己也生養了八個子女。反而罕得去看了。那是因為,夫婦兩人要養家不容易啊。
怎麼還會有手閒時間和閒錢去看戲呢?

就如同,她沒見過阿母進過戲台去看戲。

她曾經滿山城走在石階路上用肩膀揹煤炭,好回家來燒煉火炭,再將火炭沿街叫賣;也下過炭坑當【運塗工】,煉火炭與下炭坑的退勤時間,幫九份過得去的住家【拚厝內】為人打掃,打掃的方式,是按天計酬。或者當風水師的土水助理,挑納沉重的石獅子或者一擔擔的石灰。

光復時的民國三十四,五,六年,台灣政治經濟正動盪時也曾做過【yami】也就是跑單幫,從彰化揹一袋米,到九份賣,賺取差價。也曾每天來回走三小時,到九份最頂端的草山兵仔營做快兩年的工。

現在八個子女都很有孝。兒子很盡心對待,而且也很有成就;而出嫁的女兒們,每天也都會打電話來請安。

她說,她現在只能看店,招呼民宿的客人。因為少年時做過頭,燒練了快二十年的塗炭,氣管不好。脊椎長骨刺,膝蓋會痠軟,醫生不敢開刀。現在,家裡過得去,聽說,【戲台】,要重起,她好希望,她能再回到戲台看【歌仔戲】。

她說,他父親曾經在她小的時候,帶她一家人團團去看戲,就那麼一回。但是阿母還是在厝內忙。

她還記得她爸爸牽著她的手的那份慈祥的自得眼神。

沒多久,爸爸就躺在床上了,快往生時,曾經撫摸著阿婆的臉頰說,【我死了後,會保佑你平安順適的。】。

這一生都蒙受老天爺的庇護,還有阿爸的保佑。結婚後的前二十年左右,真艱苦,但是,常常在米缸快空了的時候,又有做工的機會,可以趁錢換米。

只是等到孩子長大後,可以幫忙持家之後,【戲台】就收了。

現此時,手較閒了,錢也沒問題了,每天安排好民宿的客人就沒事情,如果【戲台】再恢復,她就要完完整整自頭到尾看完一齣戲。

也賞一回錢,鼓勵鼓勵搬戲的。


最要緊的是,當年的【山伯英台】與【周成過台灣】。

告別了她。

我不禁再走到昇平戲院。

雨與霧還在飄著。

真希望那【戲鼓聲】會再響起。


。。。。。。。。。。。。。。。。。。。。
lobo於立立二手書店。
感謝阿婆。平安快樂。
謝謝樵書友幫忙提供意見。
2010年6月18日

 

拿著救命燈進過九份八番坑(九份陽坑)的伍稼青作家以及吳一峰畫

註2:
2011/05/05 20:04筆記:

前天是九份迎媽祖的大日子,黎明後沒見到聚福社的大師兄一如往常在準備當天陣頭的所需。讓我有些詫異,陣友說他跌倒住院半個多月了。這才想到,是十多天沒在黎明後看到他散步了。



民國96年6月2月路過他府上,頭一回見面,蒙他的邀請在他府上喝著他剛採的九份大竿林茶,並且為我演奏下弦仔與好幾齣戲曲片段。



兩個禮拜前,因為脊椎有些疼痛而沒下山去搬書。書店旁的九份大竿林福住里活動中心傳來嗩吶,簫,鼓,.....鑼,下弦仔等等北管樂器的吹打拉彈的演試聲,這裡是聚福社神龕與陣頭樂器的所在。



電線桿上的五色鳥也咕嚕咕嚕地叫著。



而我呢,趁著春雨停歇後的陽光,正在鋸開220公分高,120公分寬,12釐米厚的木板子,準備做成十六座黑膠唱片的儲存箱。



夕陽已經照進我書店的門內。



大師兄從活動中心走出來。原來一下午都只有他一個人在舞弄那些樂器。



要拿椅子給他坐,他說,不能坐,年輕時揹重物,膝蓋與腰都受傷了,坐了要站起來很困難。再十幾天就是咱人四月初一九份仔迎媽祖,不來試樂器不行。看了看我鋸好的一塊塊木板就說我的木板沒有抓好尺寸,箱子會有五公分寬的空隙。



我一組裝,果然是。好驚訝他怎麼那麼準,那回的聊天,知道他是挖了四十年的煤礦與金礦的老礦工。



笑著告訴我,新兵訓練是在關東橋,下部隊是馬祖。身家調查時,調皮,明明是國民學校畢業,兵籍資料就填個不識字。到了關東橋因為北管的羅東師父都以湖廣官話教我子弟戲,所致,也能與外省仔的官與兵溝通;讀過暗學仔又學過子弟戲比外省仔還懂中國的歷史人物,所致,與外省仔兵有話講,無予人看輕。被發現有數學天分,就當了下士測量班長。



光復時國民學校剛好讀到四年級。十四歲卒業後,不愛讀書,老爸就組了一臺礦坑內用來照明的磺火燈給他。他就歡歡喜喜入坑做大人工的二手。



彼時陣,老爸又送他到大竿林吳如玉先生的暗學仔(私塾),這裡就是樂伯二手書店所在的聚落的迴車場(基山老街與輕便路交接口)。



大師兄隨即背誦了一段論語的經文給我聽。然後說,五六點,從九份小金瓜露頭至四號坑大眾廟之間的三坑仔出坑之後,返入厝燒了香感謝祖先保佑,就洗身軀,吃完飯,然後就去暗念給先生聽。



迴車場過來的第一間是吳如玉先生的企家(住家),第二間著是學堂。一個班有三,四十個人,有四,五十歲的大漢人也有細漢仔。



頭一本點的是三字經。先生一初見面就用河洛話點三頁,點一遍,隔一天就要暗念給他聽。



他不曾被敲過頭,真多同年紀的細漢子仔,常常暗念不出就會被打得很慘。



暗學仔讀完,八點就去學子弟戲;十點學完,吃點心,返去厝內睏,第二天又去入坑。



我好好奇,吳如玉老師只是唸一遍,也沒解釋經文,他如何記得住?



大師兄很得意地說,這是遺傳。媽媽不識字,但是三字經,四書,她都能背誦,文天祥,岳飛,唐明皇的故事也都曉得。他每一回,在厝腳前的亭仔內暗念不出,他媽媽著會接續落去唸出來。

吳如玉先生只教他三個月就因為老而散館了。彼時陣,吳老師除了戴眼鏡,還要手持一個放鏡(放大鏡),沒甚麼頭毛,顯得真老款。



我說那很可惜啊,沒有繼續上私塾。大師兄說,七天整本的三字經就暗念完成。

他就從頭到尾背給我聽。真是佩服,記憶力真好。



少年時只是覺得讀漢文真好玩,沒得讀不懂得可惜,一天到晚瘋著玩,穿著木屐去撞球。更何況,沒有暗學仔可以唸,學子弟戲亦是共款的忠孝節義,關關雎鳩;顛倒,認為在九份讀書沒甚麼多大用處,和同一輩的人一樣,國小一卒業就急著入金坑,想欲賺大錢。



我問說,那有沒有大著金過?



大師兄說:若是分金簿(挖金股東名冊)有他的名字,就挖不到;若是做別人的辛勞(員工)就有過。



我聽了不禁笑了出來。



大師兄說,他這世人趁的錢都是勞力錢,很粗作,不是輕可錢。永過,做金坑真趣味。汝若是有興味也可以去向臺陽金礦公司貝+菐(承租)金坑。所致,庶常做頭家分(插股)金坑,也庶常做辛勞挖金坑。但是他沒有土地公福,若是做頭家,不曾剪到脈(挖到富礦脈);做辛勞著會大著金。



我說,那土地公不是很愛創治您?您看得很開喔。



大師兄說,他對錢很看得開。舉個例,也曾有送死人的,需要北管的頭手來鬥掌,我甚麼都會,對子弟來說,會打鼓,那所有的樂器幾乎都會了。而他打鼓更是在行。二十幾年前,常有頭家對他說別人1300,他1500。1500好賺,可是他不曾去,但是也不能失了人的意,就對頭家說:只要彼一工(那一天)大竿林不出陣,我就去。因為不確定,對方就知難而退了。

做憨子弟做了快七十年,怎麼說呢?請子弟都是義務性質的。哪邊的友團有需要,他們就去喔演(幫忙)。百年來的傳統,瑞芳,九份仔的請子弟是不收錢的。收錢的話,就沒有人款待他們,只是當他們是被請的使用人。



人若拚過著算贏,雖然與人分金坑幾若次,攏總算起來虧了幾十兩做辛勞時所粒積的金仔,但是,現此時想起當時的少年夢來也真是有價值。



我好納悶,當人家的員工,前前後後的十來年時間也能累積幾十兩黃金來賭幾把當挖金頭家的夢?



大師兄笑著說:豬母有乳,豬仔著有通(得)吸。

彼個年代,臺陽金礦公司如何向政府申報黃金的產量,如何與官員交陪,他是不知道。

但是,九份仔欲做頭家的人,都要向臺陽寫字紙,臺陽的職員就會畫一區kada(坑道區)予人承包。有挖到才給臺陽抽分,一般都是著金的二割半(百分之二十五)。頭家要負擔所有的所費,一切的人工,相思材,.....鐵枝仔都要負擔,炸藥則是向會社買。會社不用付任何錢只要坐等分得約定的比例。比例有高有低,都是看礦脈富貧的可能性而事先約定。



若是著金。車大分的【頭家】(承包者佔大股份的股東)就會通知會社(指臺陽金礦公司)。會社就會派【巡丁】與【職員】來做記號來封(指封)。第二天,【巡丁】來看,確定沒有偷挖,就會在一旁監視,然後再由頭家派來的【監督】指揮礦工開挖。



開挖時,落在塗腳(地上)的金仔屎(金屑),礦工可使撿起來兜起來(潛規則,掉落地上的黃金碎粒歸屬於礦工所有);當天挖完,監督(頭家的職員)就會分一許(一些)黃金塊予巡丁說:勞煩囉,請提去飲茶;分一許給辛勞說:師傅辛苦囉,請提去飲酒。

一般來講,監督會拿出空五(總共是百分之五)予巡丁和礦工仔共同分紅。

礦工仔是領頭家的薪水,巡丁和職員是領會社的月給。礦工仔有算工(以日計薪)的,也有算尺的(以挖掘坑道的長度來算)。



這著是礦山人,暗無天日的,有福著會大家享。有錢就大出手。著金,大家有份。

巡丁是頭家第一要巴結的。做頭家的,庶常到巡丁的厝內飲酒。約束好時間,會先買一盒餅仔,將錢藏在餅的下腳(底下),到了巡丁的企家,就會講:一向承蒙照顧,今仔日又來打擾囉。然後將餅仔盒提予巡丁的太太,說:這是騙子仔的。



這時巡丁太太道完謝就將餅仔盒拿去厝後,就會聽到啵一聲,停一會,然後就會喊:來啦,緊提錢去買燒酒請人客啊。



大師兄接著說,巡丁常常要顧守在坑道口。照規矩都要搜身檢查有沒有偷藏黃金。偷藏黃金會社的二割半的抽成部分就會少了,比如講,偷十兩,會社就會少拿二兩半的抽成。一起喝過酒後,巡丁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有時陣,若是很久沒去送禮,巡丁也會講:手若閒,著來阮兜飲酒。他們一聽,就知道意思,當晚就會買一盒餅仔去巡丁家喝酒。



我問他第一回是和誰合股做頭家,挖金的成果又如何呢?



大師兄說,他十四歲入金坑,十八歲他爸爸就同意他做頭家。彼一年,他,姊夫参姊夫的小弟合股做一份,福住里(書店所在)的老潘里長的四個子一股,公家去小粗坑向會社分金坑。



我說那有大出金嗎?



他說:食飯配雞肉有,但是欲真好,彼就無。



我說當時人家都是白米加番薯煮成飯,想吃雞肉那得過年節,這樣應當也算不錯了。



他笑著說:沒有剪到抵(挖道富礦脈),大著金的話就到九份仔ㄔ+參(音ㄗm,踹)酒家了,哪只有吃雞肉而已?

九份的三號,四號,...甚至九號國英坑,十號坑;猴硐仔的小粗坑,大粗坑所有的礦脈都是向著小金瓜。而金瓜石的石尾,本山都是向著大金瓜。小金瓜,大金瓜都是一百石,一百石向下鏟山。而他都是在小金瓜的礦脈區向土地公討生活。

彼當時,就在小粗坑的礦坑口,搭了一個簡易的寮仔,每天晚上兩個人當值,中餐七個人就在寮內簡單煮,沒有當值的就在家裡吃早晚頓。在這裡做了好幾年直到他二十二歲時去當兵。



這一輩子命很好,除了當兵那兩年,可以說都靠土地公生活,雖然沒有大富,可是太太與子女都很好。家裡不曾讓他煩憂。一輩子也不曾管過錢,輕鬆自在地做礦工與做憨子弟。

當兵前,趁的錢,都交給老爸,一角銀也不曾留著,老爸每天會給一些零星錢作所費;當兵回來,與招贅的大姊同住,當兵前體重是58公斤,當兵回來變成75公斤,衣服穿不下都是大姊置辦,直到結婚後趁的錢都還是交給大姐;民國53年九份的會社的金坑收起來了;老爸往生後,民國64年買了現在住的地方,才搬出來住,錢,就改交給太太。



金坑收起來後,就到基隆市八斗子調和煤礦挖煤礦。人未到名聲先寄到。一到了煤礦口,就有人喊:什麼人是九份仔大竿林的子弟?他一現身,那位工頭就說:你若是需要派車跟我講,你優先。



這是怎麼說呢?



大師兄說,庶常在煤坑礦底挖好了一落落的煤,還要等待礦車運出礦坑口的集煤場才能算完成。然而,礦車等待者眾,等個一兩小個時是常事。讓他優先那就是大特權了。這是對子弟戲的擁護。但是並不使用這份優遇。用的是頭殼。



有一位礦友老家和是來自山東的老芋仔,爽直,忠厚可是不太懂得交涉,本地人難免會吃他。每次一等就二,三個小時。有一回,老家和等了兩個小時,忍不住到坑口去要求派車。結果氣沖沖地國臺語齊發罵著回來。他是剛退伍沒多久的外省仔,河洛話講得還不是很輪轉,大師兄就陪他又上去。



一列礦車有五臺,大師兄一上去就說,某某人你是第二列的第五臺?喔,那這樣,山東仔是第三列的第一與第二臺。



大師兄就跟山東先生說:在外面行起,是要靠頭殼的;雖然你是孤孤一人的外省仔兵;但是咱們不吃人,也不讓人吃。看到誰是哪一列哪一臺,你就說你是他的後面,這樣,就沒有人敢佔前了。大聲罵沒路用,排隊就好,有理還要被人吃,就扑伊,我替你企風。

後手,老家和就常常找大師兄喝酒。



大師兄接著說,雖然不抓派車的特權,但是,第一回他從調和煤礦的坑口走出來時,對著搜身檢查有無夾帶煤炭的監督說:橐袋仔(口袋裡)的石炭都是厝內燒飯用的,不是欲賣的,你不可以沒收;也請你記得我的長像,看到我摸一下就好,無通(不可)囉嗦。

監督好氣又好笑,但是知道他就是大竿林子弟戲的頭手,就照辦了。



我說子弟戲頭手這名號這麼管用?



大師兄說:憨子弟的北管,開了我不少的時間,也開銷了不少錢。可是連我老爸攏真歡喜,四界講,後生十二,三歲起著是學子弟的。行路有風真揚氣。



不只這樣,甚至,打架時,大家也禮讓他三分。



看他這麼斯文又是學子弟戲的怎會打架呢?不過,民國96年他就告訴過我,他年輕時就是打架隊的先鋒。當時沒有請他舉個例。



大師兄說,大約是他四十歲的時候後吧?他的礦友某某某向我說某某某(姓名保留)為了爭礦車打了他幾拳。

大師兄就問:釘孤枝扑得贏嗎?說可以。於是大師兄就說:行來去,我替你企風。

大師兄說,礦山那時候不流行【霸凌】這回事。團體的利益可以擺陣械鬥,但是私人恩怨不是請頭人排解,就是單挑。單挑不贏就可以彼此搬救兵。

倚眾凌寡是會被恥笑的。企風,只是站在一旁觀戰不出手。

一到了瑞芳的內瑞芳,對方一見到那位礦友二話不說,馬上就往他頭上打。礦友不是打架人,一被打就傻了;大師兄當時只是來助陣但不是來幫忙出手,同行年紀較長的某某叔,就說:你還不出手,伊予人扑了。

大師兄一聽長輩發話了,將對方打得滾倒在地上。

對方問大師兄是哪裡的人好準備討公道。大師兄就說你再欺負他我就再打你,就是不跟他講。

大師兄一夥人到瑞芳街後驛喝酒去了。

人還沒回到大竿林的家裡,太太就問是不是跟人打架了。而老里長也搖了電話叫大師兄到家裡,說:對方尋你覆藥。

大師兄說,我在外頭打架,最怕大竿林的頭人唸,更怕太太緊張。



我說,那後來有賠醫藥費嗎?

大師兄說沒有,因為內瑞芳的子弟戲的社長,與我一起共同參研過北管,甚至子弟戲最難的哭喪(koo sonm)還是我演給他看的,拚戲,拚場,共同分別出陣過,將來也會是。一聽說是他,就要被打的對方吞下去。



我說,那時候子弟戲的社長那麼有權威?



大師兄說那時候頭人說甚麼就是甚麼。記得在十八九歲時,打了一個流氓。

光復時,臺灣還很有條理。國民政府到台灣後,小偷強盜多了起來,九份金山許多的頭人為了保護錯綜複雜的地下金坑道都會飼一屋子的鱸鰻(流氓)。舉例說,當你剪到脈,相臨坑道的頭家或許就會想來分金仔,政府與會社若是沒有能力排解,糾紛就起,就需要流氓就來拚輸贏。

有一回,十八,九歲吧?忘了甚麼原因侵門踏戶打了聚福社社長林添麟老爸所飼的流氓。那流氓向添麟老爸訴說。

社長說:伊扑你,你不會走(跑)給他逐(追)啊?

那時候,礦山的頭人都是兼著礦主頭家與子弟戲社長的身分。都是這麼教子弟戲的少年輩的,以武勇為勝。添麟老爸常說:目珠要利,扑得過就扑,扑輸了或者是看看扑不過就回來討救兵別逞強。別削了咱們大竿林聚福社的面子。



子弟戲的頭人的地位是很高的,喊水水會結凍。大約二十五,六歲吧?那一年的五月節,他與八番坑一位礦友輪值要到四番坑。這位礦友同時也是這個礦車大分的頭家,大師兄也是分金分的股東之一。

五月節大家都休息。所致,大師兄到礦友家找他時,他就不願意去,而大師兄認為該他們輪值就該去。礦友很不高興,一路上發脾氣,到了坑內又罵東罵西,那時,磺火燈壞了,火祡盒又點不著,大師兄火氣就上來,就說:坑內有土地公在,我不扑你,出坑了後,你著細膩。



礦友一聽,出坑後就到柑仔店借了一把五百萬的雨傘在路上等大師兄欲拚輸贏。大師兄說:將五百萬放落來,連著三次還是不放。就互鬥了起來。出拳太重打落了礦友四顆牙齒。

晚上,社長添麟他老爸就將大師兄與那位礦友一起叫過去說:你扌+舉一支菸請他,因為你扑了他,你不對。他就雙手遞上一根菸,然後說,醫藥費多少再跟他說。



我問說,就這樣?那醫藥費呢?



他說,那個年代,頭人說的話就是聖旨,更何況是子弟戲的。醫藥費是沒有人會要的,因為那會被認為是賣肉錢。打輸了鼻子摸一摸就是了。只是很愧疚,後來也向礦友道歉而變成更要好的朋友了。



我說,你的手尾力怎麼會這麼大。

大師兄說:做兵在馬祖軍部出入時,攏會去耍樹輪仔(舉重)。那樹輪仔兩邊扌+舉起來總共一百二十臺斤,攏沒問題。人攏稱呼我大力士。

退伍回來後講給九份人聽,沒人相信。

有位賣石炭的無意仔伯,一肩擔起一百臺斤的火炭在九份的石級仔路叫賣。我當著眾人的面擔起來,大家即(才)相信我這大力士是真的。也因為這爾,礦坑內挖掘出來的金礦砂土,長長(常常)攏是我負責擔到會社磅,然後才交予水車間來提煉。



大師兄說,一生愛喝酒也愛抽菸。酒當時都喝紅露酒,米酒是不喝的,酒量好,與子弟或者是礦友們一天喝個兩,三瓶很正常;十年前開始不敢喝了,因為怕孩子們操心,認為老爸在尋死了;煙則因為防癆局指定的深坑鄉的余明智醫師的拜託而戒掉了。

大師兄有砂肺。一般人領150天或者360天的砂肺補助就算病得很嚴重了,而大師兄是領到了1200天來。醫生愛罵人,可是這余醫師再三地好嘴別再吃菸了。大師兄見到他都很不好意思,於是就戒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大師兄說很不好意,光顧著聊天,害我沒訂好箱子。我說沒關係的,我愛聽礦山故事。他說,大竿林茶他已經摘了三回了,已經有八炒了。八炒是甚麼意思呢?正想問,大師兄的太太走出門口找他了,看我們在聊天,她又退回屋內去了。



前天我沒有隨著媽祖遶完九份,接近中午與山茶雅舍的阿哲去大師兄家。請教他的太太,大師兄住哪個醫院;大姊說,就快出院了,他不是跌倒,而是脊椎有舊傷,才會住了半個多月的醫院,等他回來時,再來喝他新採的大竿林茶。

我們聽了,就覺得比較沒有那麼擔憂,那,就等著大師兄回家後說故事吧。

拿著救命燈進過九份八番坑(九份陽坑)的伍稼青作家以及吳一峰畫

註3:

政府の方策ナドガ下部/鑛床探掘氣運》捉進イタシマシテ計劃モ確立ッマシテ最近小粗坑五 番坑、大竿林七番坑及九分九番坑,開坑シ鋭意掘進中デアリマス九分九番坑、八番坑(通稱陽坑)ヨリ四四三尺ノ下部ニアリマシテ將來當山發展上重要ナル使命ヲ帶ブル大坑道デアリマス。( 頁6, 瑞芳鑛山概況,昭和八年出版,臺陽鑛業株式會社瑞芳坑場,發行人吉永勘一郎)

拿著救命燈進過九份八番坑(九份陽坑)的伍稼青作家以及吳一峰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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