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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份。豎崎路。彭園。深澳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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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是士林區芝山岩一座廟宇的起造人。大伯留日的,思想左傾,為了抗拒日本在台灣施行的皇民化政策,以及,避免被認定為【叛國】的有【非國民思想】的嫌疑;1940年日本學成後,就轉赴上海,工作,娶上海人,同時參加了與共產黨有關的地下抗日組織。}

 

{爸爸很會讀書。但是家裡經濟不允許再一位孩子到日本讀。考取了台灣省立師範大學的前身。}

 

{【中日斷交後】(指的是中華民國),日本的駐台代表還是經常邀請爸爸到陽明山的官邸作客。}

 

{您所看的這幾個書櫃的日文書,都是關於台灣近代史。從1895年滿清割讓台灣到1998年為止。}

 

{為什麼中文書非常少?爸爸是1928年生。祖父嚴格禁止家人在家裡講日本話,甚至,不厭倦地以泉州話的閩南語教叔伯們讀漢詩。那時,連可憐的風塵女子也都不願接日本客,那是當時的民族大義。}

 

{然而,爸爸很上進。要比日本小孩強,才不被自稱為【內地人】的他們欺負得過頭。所致,除了懂得漢詩與漢語,更是要能做【和歌】與使用更深奧的日文。}

 

{對他來說,能充分使用的是日本文字。更重要的是。二二八事件後,知識分子階層有一種說法,【學中國話,死得快】。}

 

{那時,事件後,台灣籍的白色恐怖受難者,很多都是中國文字的理解者。而隨後的幾十年的整肅,不都是以讀甚麼書為起端來論定思想有無問題?}

 

{與他們心中的祖國隔絕了50年,哪有辦法知道哪些中文書是左派寫的?即便是國民黨這方的作家寫的書,哪個台灣人又哪能弄得懂,cc派,政學系,中央嫡系等等有的沒的派別?一不小心讀錯了匪偽或者是長官死對頭的書刊,落得個思想有問題豈不是倒楣?}

 

{對大多數情治人員的奉命者與民間密報積極者來說,日文書不是那麼好論定。而爸爸也比較有把握有無問題。}

 

{為什麼有那多期的【某某通訊】?那是因為,有鑒於二二八事件,許多親朋好友捲入,而同學們更是不少。尤其是,有幾位就讀延平中學的小學的學弟們,也被槍殺了。想以【友愛】為宗旨,連結朋友與他們的後代們。}

 

{二二八後的有一天,軍隊以槍掃街。一兩天,爸爸不敢出門。里長挨家挨戶說,大家可以出門了。}

 

{總是要過生活。出了巷口,卻就看到軍人舉著槍在搜索路人。每個路人都是雙手舉著。爸爸親眼看到,有人聽不懂北京話就惹麻煩,而那時的北京話是各省來的在講,別省之間恐怕也聽不懂。}

 

{有一位十來歲的青少年,聽不懂,也不懂甚麼是【戒嚴】吧?轉身就跑。軍人當場就從背後開槍,沒命中要害,那位無辜者,就在那裡流血致死,沒人敢去看與救。爸爸也是。}

 

{爸爸因為懂得漢詩,可以勉強說得幾句北京話。而那時節,日據時代被稱為華僑的當地的福州人在當翻譯,那位福州人能幫忙的都盡量幫忙。身上沒有可疑物品,就過關了。而一旁,還是有一些年輕人則被留置等待軍卡車來載走。}

 

{解嚴後,爸爸就辦了這份【某某通訊】,會員,百分之六十是本省籍,各二十是日本人與來台灣的第一代台灣人也就是大家所說的外省人。}

 

{本省籍裡的百分之二十是二二八事件與隨後清鄉時的受難者或者後代;外省籍中有兩位是二二八事件時被台灣人毆打過或者毀損財物的,三位是白色恐怖的受難者或者後代,六位是住在士林區的情治退休人員;日本人則是同學為主,日本投降後,他們被遣返日本時,被迫只能帶走些許財物。甚至,還有家境困難的一位女同學,為了讓家人在1945年後得到飯吃,讓母親當老鴇,負責拉客而偽稱是親人之女。}

 

{會員最多時有220人。每個月定時聚餐,聊天。}

 

{我們也是受難者家屬。大伯,1948年回台灣探望破病的祖父。沒想到沒多久,整個大陸淪陷,就回不去了。留下了上海籍的大伯母與兩位堂哥和堂姐在那裡。}

 

{祖父往生時,爸爸與二叔叔,放棄繼承。當時士林屬於台北縣,許多田地屬於我們的。士林的望族陳家與我們是世交。為什麼讓大伯父與慢叔仔繼承?那是因為,大伯父很早離家,在大陸也沒混出甚麼名堂,慢叔仔又是抗戰中出生,兩者是最苦的;而爸爸與大叔叔,則都是師範畢業,認為受家族栽培已夠了,而自動放棄。}

 

{大伯父,甚麼事業都沒做。就算是【耕者有其田】後,田地大部分換成了政府的公司股票,還是每天逛舊書攤,買書,看書。日據時代,在台灣與日本當學生時,有留下反抗日本政府的資料,而那時,執政者認為會反抗日本政府的就會反抗中華民國政府。他可以說,安分守己,埋在書堆裡。}

 

{我小學六年級吧?大約就是對日斷交,釣魚台事件,與台大哲學系事件的後一兩年。大伯父突然軍用吉普車強行拉走。也沒說哪個單位。失蹤。而我的姑丈還是警備總部某個處的一位高階主管,也都協尋不到。第四天,電話響起。要爸爸到警備總部。這才知道人被誰調問了。}

 

{台灣最知名的法醫某某某先生已經等在大伯的遺體旁。一位長官,說:你哥哥,因為被街坊鄰居舉報,是匪諜。曾經在1940年抗戰時,在上海,參加共產黨外圍組織,這二十年來沒有依法自首,我們依法偵辦,視為繼續參加中。昨天,你大哥從三樓跳樓,畏罪自殺。}

 

{某某某法醫,趁著沒人注意的空檔,以日本話,細聲地說:我是吃政府的頭路,但是,我跟你講,你大兄不是跳樓死的。}

 

{然後,某某某法醫突然90度分別向父親與大伯遺體鞠躬。}

 

{爸爸怕長官懷疑,連忙以北京話,說:我會節哀的;然後又以泉州話說:勞煩了。就是不敢說日本話。}

 

{這些事,是爸爸創辦【某某通訊】後,我載著他去拜訪日本友人包括住台代表,以及,那些叔伯嬸姨時,聽來的,或者,爸爸講述的。}

 

{爸爸,那時,居然沒掉淚。在遺體與眾人面前還是挺直腰。轉身離去時,他的背,逐漸,逐漸,逐漸,緩緩,緩緩,駝了下來。這是慢叔說的。}

 

{爸爸知道大伯的結局後,反而變得不那麼驚惶。是絕望吧?反而讓他心有如止水地平靜。}

 

聊到這裡,我想起了董恆秀與賴傑威(George w.Lytle)兩位老師翻譯的詩的片段。剛剛將這本書找出來:

 

絕望和恐懼之間的不同-

就像人

在船難的瞬間-

及船難已然發生-

 

心如止水-不動-

滿足得就像

一座半身像額上的眼睛-

知道-它看不見

 

(艾蜜莉.狄金生詩選:貓頭鷹出版社。20045月初版15)

 

這首詩的後半段,向來,我很不懂。聽愛書人說起他爸爸的平靜,似乎能稍微懂得一些。

 

{您說得有可能,您說的阿啄仔(美國人,艾蜜莉,狄金森)的那一首絕望的詩,可能真的是在講:絕望後就會平靜接受事實。所以絕望也是一種解脫-從空思夢想的束縛中解脫。甚麼也不想看見。}

 

{然而,父親的眉頭更是經常緊緊皺著。}

 

 

{爸爸師範畢業後,並沒有教書。他說,軍公教人員除了待遇低,養家不容易,最重要的是,那是政府最高層所放心不下的族群。尤其是,有些外省人,常常只因為課堂內外,提起了某本書或某位作者,就被調問,坐牢,甚至一去不回。}

 

{爸爸,民國40年師範畢業後,就經商。英文很好。走日本線。因此有許多日本朋友。}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都要載送一位日本牧師。這位日本牧師也是【某某通訊】的會員。他是日據時代在台灣出生的,自認為是【內地人】卻被日本本土的日本人稱為【灣生】,這句話是有些歧視性的。}

 

{許多【灣生】回日本備受不同眼光地看待,就如同當年有的【灣生】優越感於台灣人與華僑一樣。回到故土後,甚至被集中住在日本一些偏僻的【台灣村】。投降後,這位叔叔被遣送回日本,生活困苦,卻注意修身,後來成為牧師。}

 

{歧視是黑道與反抗者的土壤吧?沒想到兒子居然是黑道成員。屢勸不聽。傷心之餘,他引用了漢文說:要【落葉歸根】,就定居到台灣。去世後,依照遺願埋骨於台灣。他的女兒友來送葬。禮成後,爸爸要我開車一起載送她女兒到士林區忠誠路郵局。當場從爸爸的戶頭裡,領出了120萬,遞給牧師女兒,以日本話,說,這是令尊的遺澤。}

 

{牧師女兒根本不曉得有這筆錢。}

 

{我的母親是童養媳,後來,並沒有嫁給他的養兄,很幸運,也沒淪落風塵。}

 

{看到牆壁上有兩張的是我媽媽。年輕與過世前的相片,是不是年輕時很憂鬱,而,過世前很尊貴?}

 

{爸爸這件還款事,讓我想到,我那不識字的媽媽,一生中,從我爸爸身上讀到了人格者所帶給她的安定感吧?她晚年是慈濟的會員與志工,還捐出了新台票100萬元,當做2001年納莉風災的賑災用途。彼當時,牧師女兒就是以崇仰的眼神如同我母親般的看著我爸爸。}

 

{我有一個哥哥與姊姊,都是博士畢業,在教書,居然,這是爸爸鼓勵而投入這一行的,認為這是對社會很好的貢獻。}

 

{而我呢,從小就五湖四海。父親放心不下,但我高職畢業後,從來也不唸我的不肯努力讀書,各路朋友多;相反地,認為我是個【生理子】放手讓我闖。}

 

{只是會叫我載他走東看西,後來才知道那是身教,那是一種無言的開示。希望我要誠實,正直。}

 

{2004年,我在上海賣珍珠奶茶已經三年,生意好得很,那時,爸爸生病了。我就主動將生意頂讓,回台灣陪爸爸。因為哥哥姐姐會很忙的,不能讓她們分心。}

 

{去了上海,並沒有去找上海的堂哥與堂姐。畢竟之前只見過一次面。而且,我這個資本家,一天工作14個小時以上喔。那一次見面是在台灣,為了,協助他們辦理解嚴後的平反手續,同時,領取慰撫金。他們的名字是爸爸與兩位叔叔共同決定填上去的。}

 

{因為是【畏罪自殺】,依法只能領16萬吧?我記得沒錯的話。}

 

{爸爸與兩位叔叔又另外包上了相等數目。爸爸看到堂哥姐收下來了。似乎那道長年緊鎖的眉頭也鬆了。爸爸從沒說起,但是,我曉得,爸爸自責,不敢當場在驗屍現場為大伯討公道。}

 

{警備總部當高級人員的姑丈更是自責,大伯出事後,從此很少有笑容。}

 

{大伯母與堂哥姐,因為有個台灣爸爸這罪名而在上海的文化大革命中被鬥爭得很慘時,並不曉得大伯正在【畏罪自殺】。}

 

{堂姐,還讓大伯抱過快兩年,堂哥,連大伯長甚麼樣子都沒見過。}

 

{也算是【灣生】吧?與日本牧師叔叔不同的是,是台灣人所生。堂姐,堂哥小學畢業後就不准讀初中,每次有政治運動,都是頭一個被提出來的。大伯,留日,地主,又是台灣人,更重要的是解放軍正要解放台灣時刻,居然未經黨組織同意或接受指示就跑到台灣去,最是有【蔣幫特務】的嫌疑。那些身分資訊都是大伯1940年加入共產黨外圍的愛國組織自己所呈報的,後來成了妻兒子女被鬥爭的材料。}

 

{爸爸說,那個清鄉的部隊(整編第21師?)被調回大陸戰場後,下場很慘,1949年在上海,被共產黨殲滅了。現今留在台灣的外省人幾乎全都是與二二八無關。}

 

{又說:據他了解,當時國民黨部隊,很多都是無辜的農民,工人,小作人等等被以各種方法強迫來當兵的。很多兵被宣傳台灣人叛亂,暴亂,下手才會那麼狠。}

 

{這算是替這些將近1000本的日文書做總結吧?爸爸說:情治單位被整肅的外省人的比例,並沒有比世居台灣的還小,甚至遭遇更慘。誰不怕哪天辦案的換成被辦的,能不【依法行政聽命行事】嗎?大伯的死是時代的悲劇。不是哪個人的問題。當時兩岸的差距太大了。}

 

{爸爸說,二二八事件時,雙方如果多點【友愛】就不會有事了。台灣與當時台灣人心中,中國這個祖國,隔離了50年,彼此很陌生。兩者的磨合期太短了,後來,幾十年的戒嚴,是這個產物。而不是共產黨崛起,隔海虎視眈眈的因素而已。就算1949年共產黨占領了台灣,它也會做與戒嚴相同的政治運動。不斷清洗。就如同1895年日本佔領台灣後的伍十年殘酷鎮壓。}

 

{我們三個做子女的,領域都不是在這裡;希望這些書能有機會轉讓給其他有緣人,讓我爸爸生前所珍愛可以再次流轉給下一位愛書人。一千本,就是一千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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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蜜莉,狄金森Emiy Dickinson的詩選之一原文

 

The difference between Despair

And Fear-Is like the One

Between the instant of a Wreck-

And when the Wreck has been

 

The Mind is smooth-no Motion-

Contented as the Eye

Upon the Forehead of a Bust

That knows – it cannot s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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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安,各位愛書人。平安快樂


 


鼻頭角。南雅。南子吝山。報時山。水湳洞。金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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