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南港區中央研究院到府收購二手書。利用提早一小時抵達的空檔,轉進研究院路三段161 巷。這裡位於胡適墓園公園和軍人公墓中華科技大學的中間。交通很方便。南港是早期煤礦重鎮。上網查南港煤礦,跑出了信和煤礦。根據coogle和放羊的狼的部落就近尋找信和煤礦。
從巷口到信和煤礦大約一公里。山谷樹木不高大,榕樹,椰子都瘦瘦的。沿途有檳榔,香蕉,柑橘,文旦,小白菜菜園,地瓜田等等。有一座四分子湖仔內福德宮,廟本身大約是五坪大,但是廟埕有三十坪寬,有桌椅等適合閑坐。
更妙的是,廟旁邊有幾棵大樹,它們的華蓋將福德廟庇蔭著。恐怕是現此時所見中的最壯麗者。 福德廟右邊牆壁有個牌子寫著: 湖仔内九丁榕
位於研究院路3段161 巷處,與湖仔内土地公廟相依,樹齡約120 年左右,樹高約12公尺,樹胸圍 295 公分舊地名屬四分子。
南港區公所製
沒有日期,不曉得今年它是幾歲了。廟裡的神壇上,正中央有一個刻字模糊的石碑,長約四十,寬約十公分的石碑。是砂岩刻的,看得出很久遠了,承受石碑的底座也是。有壓克力板和柵欄阻隔,刻字只看得出福德公。應當不只120年的石碑了。 走到三岔路,走中間往慈岩宮方向,沿途看出礦石廢棄場,煤礦用地等遺跡。最末端就是coolgel的信和礦坑口指示點。
左側溪邊鐵皮屋小俓沿著小俓走。雨中泥濘,竹林攔阻。看到磚屋和礦坑口。磚屋只剩空殼,礦坑口沒有匾額了。坑口前照例有水潭,而坑道內有清澈水潭,黃泥土有新近崩落在左側,坑道只存一公尺的高度,年久月深,崩填而成的吧?再幾十年可能就會塞滿吧?下了十天的雨,基於對山的敬畏和收書行程,立即下山就沒繼續尋找礦區遺址。牛仔褲膝蓋以下都被藤蔓竹林沾濕。一路上,都沒見到路人,而廟宇比住家多,廟門敞開只有神明和狗兒卻沒有廟公可以請教坑口。能幸運找到坑口,很意外。大家若是來探勘,一定要注意安全。
下山途中,遇到一位大哥,承蒙他的熱情指點,告訴我以下的資訊,受益很大,好感謝。大哥是使用標準國語而不是河洛或是客家話。
大哥說:
研究院路三段161 巷,日本時代稱為四分子,台灣話稱為湖仔內。世代都在這裡。。你問我湖仔內有沒有平埔族? 我沒聽說過。當兵是兩年兵役,被挑選進第一屆特遣隊,那是接受傘訓,蛙訓種種特訓,準備反攻大陸的內應作戰; 兵役期間由二年延長三年,那高壓年代沒人會想要抗議; 穿紅短褲,赤膊上身嚴格訓練, 卻留長髮,因為是情報人員,也怕共產黨情報人員在台灣也在偵搜,特遣隊必須喬裝成百姓; 文化,歷史,時勢,大陸現狀都要上課。特遣隊是精細挑選。我的身體傳承家族基因而且當年高中畢業很少。 這特遣隊經歷,解嚴過後好久我才敢說,這是軍機我們當年被要求保密。為了國家我也必須如此信守。( 大哥特遣隊經歷改天再報告)
我小時候,住家四處都是田,沒有現在的林木,毫無遮掩的視野。從我家可以看到四方;豐富水源的是稻田,水源較少的是茶園,花生園,地瓜園,菜園。 我今年76 歲。
整個山谷地底下很多礦坑,有主坑,副坑也有淺坑。主坑: 日本時代是北面的賀田組;光復後是東面的信和煤礦,就在慈佑宮的上方; 其它副坑就在三面的山谷裡; 也有淺層的拖籠坑,那是用 人力背負的。主坑都有捲揚機。
信和煤礦礦坑口高約三公尺,寬約四公尺。我小時候經常跟著爸爸,哥哥們進去。那時管理不那樣緊張。裡面又分成好幾個分支坑道,稱為kada。礦脈很足,往下深挖,至少分成三盤,就像樓中樓的室內梯一樣,裡頭分層又有兩盤捲揚機。裡面都是男性礦工,只穿短內褲,有的甚至赤條條。太熱了。礦工一定要戴頭燈。
煤礦脈有寬有窄,寬的一公尺二,窄的三十公分。寬的駝著背彎腰站著掘炭; 窄的就要躺臥掘,側躺,再用腳踢給在一旁的二手,由二手鏟進籠子裡。挖炭是跟著礦脈走,橫走跟橫,若是直的呢,就要改變作法。先在直礦脈的上方挖小坑,再挖進; 當年沒有塑膠管,會以木版製作板筒,底部則是一塊活動閘門板; 將直坑的煤鏟進板筒,夠一大車時,就讓大車( 礦車) 靠近板筒,再打開板筒閘門板,讓煤礦炭洩進到大車裡。
挖得越深,空氣越稀薄,沼氣(瓦斯)爆炸,落磐和挖到水櫃機率越高。頭燈要很精良,若是開關有溫度或是火花,在底層就很容易引起爆炸。捲揚機也要維護和操作得好。若是斷裂,會直落坑底,坑道兩側若是礦工走避不及,那是非死即傷。礦工挖夠分之後( 額定數量指標),就會出坑。很累人的,很少夠分還繼續工作。每天開工前,礦務安全組會進入檢查沼氣是否超標,礦坑支架是否異常等等。進入坑就不是人,出坑才算是活著。
信和煤礦屬於柴炭,不像是賀田組的油礦,沼氣爆炸沒 發生過,但是其它災害非常多。也曾挖到水櫃而致使礦工犧牲。當年礦工受傷或是死亡是沒有礦主補償金的,有幾十元的紙敬就很感恩。直到國民政府 來到台灣之後,才有勞保和各種礦工死傷基金。你問我礦工待遇好嗎?我跟你說,吃飯而已,房子就別想了。礦工和押車夫一天二,三十元,只是錢比較大元。一毛錢當年可以買到四個金甘糖好,森永牛奶糖記得是一元左右。一般家庭若是有兩,三千元就算是有錢人。
我的祖父,我的父親都各生六個兒子和幾個女兒,我的父親叔伯姑姑各個文盲;我的兄弟姊妹讀到國小, 只有我工讀到高中畢業; 那時大學只有四間, 我連想都不曾想;我的兄弟姐妹每個都是小學第一,第二名畢業,你生在礦工家庭又能怎樣呢? 家庭需要勞動力啊而且沒有餘錢!
而我為甚麼高中,那是我是老么,哥姐們供應我。這整座山谷都是親戚,可以說是單性村,當然也有外來的,我那一沿的親戚無法讀書的占很大比例。
當礦工好嗎?幸好我的父執輩都沒死或是重傷於坑內,祖公保佑,若有,那才是家族悲哀的開始。 坑外就男女工都有,選煤場,儲煤場,洗煤場等等都的得到她們。推大車的山谷裡就沒有。
賀田組在我懂事就收坑了,挖得太深。我印象中的礦坑是以信和坑為主。信和坑有 幾百個礦工。礦坑口有大車軌道( 輕便車)再換流籠將礦炭運到我家上頭的儲煤場,這段很陡無法用大車所以用流籠; 從儲煤場再用大車運到161 巷口轉往舊南港火車站。大車是用人力推的。軌道就經過我家。以前沒有產業道路,我家門口只有窄窄的大車鐵軌道。我家旁邊就有一個磅秤,每輛大車都過磅。推到舊南港火車站南新街,那裡也有磅秤,確保煤炭沒有遺失。
我家往巷口方巷是很陡的斜坡。下去時必須用手大力煞車,否則就墜落。上山方向就要猛烈地推,要不然會倒退。我十來歲少年時,每次放學回來家時,就會獨自或是共同幫忙推上山,猶如那幾十年來這年紀小孩會做的,是好玩也是自然而然地遵循傳統。大車車夫( 押車夫) 好感謝的眼神。你知道嗎?我們是小孩,那是多麽重的車,回程上山的大車裡常常有礦場放置很多重的相思木( 牛稠仔:礦坑裡支撐坑道的相思樹木頭),礦場機具設備,稻米等等,我們根本沒減輕他兩成的辛苦。而他們回報我們的是讓我們盡情地玩。世界是這樣的,當一個人累到喘不過氣,輕輕推他一把也是很大的助力。
巷口,當時有幾座磚窯,將煤炭燒成gou kou sui(煤磚?焦炭)。也有一間很大也令人懷念的柑仔店。
常有小販肩挑扁擔上坑口賣包仔粿,肉糉等等。我們往返南港和巷口也常搭輕便車( 台車), 到了巷口再走上來。
我的哥哥們都當過坑內礦工。很幸運的是砂肺症不嚴重。我祖父我爸爸也是。很多坑內資歷超過二十五年的礦工活不過五十歲,活得過的幾乎都受到肺部纖維化的痛苦。
我兄弟姐妹的下一代,都有國中畢業。我唯一的兒子讀到高中。我兒子從小就是溫暖體貼而且大氣度。他那年代,大學錄取率不再是十,而是二十五了。但我不同意他讀大學。我們家族和我家需要勞動力,而我兒子的堂兄弟又多是國中畢業,我必須考慮到哥哥們的感受和現實家境的困難。我就跟我兒子說,我讀高中你也讀高中就好。
後來,他結婚搬離老家下山上班。我整理他的房間。發現幾張獎狀。居然是國中,高中第一名,第二名畢業的獎狀。我再三問我兒子,怎麽沒告訴我? 他只是笑笑不肯說。
如今大學錄取率接近百分百了。孫輩的姪孫子女們都上得了大學了,我孫子昨天回來看我,是台灣第一志願的大學。我和我兒子不會迷信明星大學。文盲礦工到大學生至少走了三代。
接近中午十一點,擔心耽誤大哥準備午餐,鞠躬告辭。我還有很多要請教,冒昧請問還可以再來叨擾與學習嗎?他同意了。好感激。
(2020 年12月8日 台北市南港區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非常感謝這位大哥和愛書人。收書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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