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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G_20201014_224122.jpg - 阿兵哥傳奇一個老兵的故事: 王琛: 王潔予校訂:中國文藝協會出版
冰山有淚逢春瘦,雛燕無家入網棲。這是畢礎基先生送給王鼎鈞先生的聯句。
鄭愁予先生,1952 年月 16日 中興大學法商學院(現臺北大學)統計學系畢業。 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預備軍官班第1期,後陸續於國防部軍官外語學校聯絡官班第3 期,1955 年任職基隆港務局管理員,後陸續擔任陸軍工兵署烏日工兵站美軍顧問團聯絡官、陸軍供應司令部聯絡官室工兵少尉編譯官。(臺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 ,封德屏,總策畫 丁旭輝·編選,財團法人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
王鼎鈞說,抗戰時山東流亡學校第二十二中學第二分校設在陝西漢陰縣的蒲溪鎮。我與其他同學共五十名,誤信了一位吳先生的宣傳。吳先生是憲兵第十四團的一個連長,那時憲兵十四團駐在陝西,派人出來招兵。但是卻以憲兵學校名義貼出招考通告。事後發現那事實上是以國家之名騙取知識青年從軍。當時不知道。畢竟還是中學生。準備跟著吳連長出發時,我向兩個人當面辭行, 一位是國文老師牛錫嘏先生,一位是事務員畢礎基。
我和畢先生的關係是,我替學校抄錄名册文件賺零用錢,而畢先生在他的職位上照顧我。辭行,拿出用手工做的紀 念册請畢礎基題字。他想也沒想,提筆就寫。好像他早已想好了句子,正等著我。他寫的就是上述的聯句。
(關山奪路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之三,爾雅,王鼎鈞)
出生於日據時代的陳碧奎先生說,我們被騙了:日本高座海軍工廠這個名詞, 對我們少年工來講,實令人迷惘又懷思。因為求升學心切,且聽信老師的話,夢想著 半工牛讀也能擁有高工或專科畢業資格,五年後有技手或技 師職務,眞是個大好機會。於是台灣少年爭先恐後參加 應試,而不顧家人反對、偷蓋家長印章者,亦不乏其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四期生的我於一九四三年(昭和十八年)七月入岡山 受訓二個月後,到了日本「相模野出張所」(後改稱「空C 廠」,最後定名為「高座海軍工廠」),那是九月十三日的 一到宿舍,瞬間映入眼中的是工員寮的破落景象。除 了配給工員作業服、工員帽之外,竟連一套學生服、一 頂學生帽都沒有。我們當即省悟在台灣時的「痴人夢想,被騙了,既來之則安之。( 陳碧奎,10頁,高座海軍工廠臺灣少丰工
寫真 帖張良澤(日)張瑞雄(美)陳碧奎(台)前衞)
老兵回憶錄是我們書店的重心。今天很開心收到了阿兵哥傳奇一個老兵的故事。王琛先生的回憶錄。中國文藝協會印行。
與王鼎鈞,陳碧奎兩位不同的是,王琛先生不是被騙而是志願從軍。也不是被徵召或是抓兵。沒就讀軍校,是從兵做起。而且當兵當了三次。抗戰戡亂老兵的回憶向來真實,比國民黨與共產黨的戰史正確多了。難怪胡適先生要大家多寫回憶錄。
王琛先生讓人敬佩的是,與鄭愁予不同。鄭愁予大學畢業後,考取外語學校和擔任美軍顧問連絡官。而王先生卻是小兵當起,初中兩年學歴,服役中先考取外語學校,聯絡官,到了三十八歲才就讀東吳大學夜間部英文系。
王琛先生的回憶錄裡並沒有編年大事記。稍微整理如下:
民國32 年冬天,十一歲,李表哥給了他一套小號的棉軍服,一頂軍帽,這就算是入伍,因為表哥家無餘糧,只有「補個名字」,才能多領一份糧餉, 填飽肚子。
表哥姓李,是我一房遠親,三十二年他在陸軍七十五師任通信參謀,甚得師長朱惠榮的器重,再說也因為他的情形特殊,所以才特准「補個名字」;雖說當了兵,事實上他並没有下部隊,仍舊和表哥表嫂住在一起。 抗戰時候,大部份部隊駐在鄉村,七十五師的駐地霞鎮 ,位於崇陽江邊,距建甌城 大約三四十華里。福建多山, 這一帶更是崇山峻嶺,水流深泓的崇陽江,像條藍絲帶, 榮迴在萬山叢中,出落的溫柔而又嫵媚。
民國三十七年,十六歲,我住在鉛山一位親戚家,日子過的非常鬱悶鉛山位於閩贛交界,偏 僻而又閉塞,想到山區以外的世界,就像一個夢遊者,獨自來到贛東大城的上饒,至於來上饒做什麼,我壓根一片茫然。
當時上饒有座榮軍教養院,那裡有很多河南同鄉,他們說你既然沒地方去,就先在 這裡「當兵」吧。這次我可真的穿上了軍服,那年我只有十六歲。十 六歲的少年能做什麼,說來也很難安排。可巧訓導室缺少一個「傳達兵」,而傳達兵必須識字,由於我唸過兩年中學,院方就派給我這份工作,「傳達兵」 俗稱「傳令兵」- 道名思義,他的職責應該只限於傳送交、命令-其實不然,他的工作還包括一切雑役; 打掃清潔,侍候茶水,還有為長官跑腿。同年秋天又脫下軍服在長官慶純子上尉協助下就讀上饒的河南聯合中學。
但是戰亂,政府無力照顧這些「流亡學生」,以致大半時間,是在饑餓掙扎中度過。
到了三十八年初眼看讀書的希望破滅,我不得不再度考慮「當兵去」 。國共戰爭,國民政府節節敗退, 但仍然計劃有朝一日反攻回來;打仗離不開士兵,河南聯中有數千名學生,正是「國軍」理想的「兵源」,於是「傘兵」「裝甲兵」在 附近紛紛設立「招兵站」,向學生伸出熱情的雙手;比起一般陸軍,「傘兵」、「裝甲兵」 相當耀眼,何況當了兵,也立刻解決了「吃飯問題」,經過商量,我們數十位同學,一同 加入了裝甲兵,為什麼是裝甲兵而不是傘兵?因爲裝甲兵副司令是蔣緯國,這塊閃亮的 招牌,讓我們覺得與有榮焉,年輕人就是這麼單純可愛。想不到這一次「當兵」,一幹便 是三十多年,也遠遠離開大陸;隨著年歲日長,「吃飯」已不再是 「問題」,只是隨波逐流,光 陰虛度之餘,仍然不無遺憾。
一個人入伍三次不常見,服役長達三十多年的的也很少有, 這都是戰亂時代的特殊 現象,今後也必然成為歷史遺跡不會再出現了。
民國三十八年與軍隊來到台灣駐紮在梧棲。三十九年在鹿港漁會。
民國四十年左右,反攻大陸的呼聲甚囂塵上,登陸與反登陸演習也一個接著一個。
四十二年夏天,我們竟真的登上了東山島。那次我仍然是隨軍文書, 不過手上多了支衝鋒槍,那就是戰史上所稱的「東山突擊」,國軍退出大陸後,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大規模出擊,儘管規模龐大,卻也只在島上待了兩天,便匆匆離去,等下次再見大陸,已經是 「開放探親」以後的事了。 這次打響了LVT的名號,也使得LVT部隊出了幾位那次東山突擊無功而返 「戰鬥英雄」,包括我們連長沈紹先少校。登陸戰車又稱LVT,全名是Landing Vehicle Tracked,直譯應該是履帶登陸車。俗稱為登陸戰車,部隊登陸固然少不了它,艦岸運輸也少不了它。
這些年來,隨著兩岸交流,前方的砲聲也趨於沉寂,但這並不表示中共已放棄武力 犯臺,雙方也沒有前嫌盡釋,你不能不小心謹慎, 所謂「輕戰者危, 忘戰者亡」,我們應 該時刻牢記。今天有人因不同的政治主張,倡言「撤守金馬」,無異於自撤藩籬,門戶洞開,不僅罔顧金馬同胞的生命財產,也使臺澎暴露於中共的攻擊之下,此議萬一實現, 四十多年的經營將毀於頃刻, 而禍亂恐亦接踵而至, 臺灣將再也無有寧日。這究竟是「愛 臺灣」,還是「害臺灣」?同胞們自會分辨:至於我,在中共沒有「民主改革」之前,絕不會忘記那段砲聲隆隆的日子。
民國五十年左右,考上外語學校 並成為連絡官:當時軍中學英文的風氣很盛, 無疑是受到「美援」的影響,軍人生活清苦,當聯絡官留美受訓可以改善生活,同時可以開拓前途,也就難怪許多人把「學英文」視爲 一條出路。當年報考外語學校,競爭頗為激烈,我們那一期錄取五十名,報考的有二百多,而 個個磨礪已久,志在必得。外語學校(現在爲國防語文學校)旨在培訓軍中語文人才, 除了英文班,還有法文、德文、西文、俄文、日文、韓文、阿文班 - 各班受訓兩年,現
英文班為一年(以後也改為兩年),原因是我國學生都受過多年英文教育,不必從頭開始, 再者為因應軍中急切需要「連編人員」,配合美軍頸問工作,也必須求其「速成」。
當年有美軍顧問的時候,軍中興起「連絡官」這門行業,連絡官就是俗稱的「翻譯」, 在古代又稱舌人;由於時代需要,連絡官曾經紅極一時,引起多少人的羨慕。當然, 這和連絡官的優渥待遇有關係。民國五十年左右,一個陸軍上尉的月薪才三百八十元, 而上尉連絡官的「連絡加給」就有六百,至於校級連絡官的加給更多達八百。
民國五十五年左右,三十七歲,與夫人結婚。他寫道:
然而並非所有的人都這麼幸運,有些官兵雖然積蓄有年,儲款以待,但就是不得其 門而入或由於駐地偏僻,或缺乏人際關係,甚至連個媒人也遇不著,以致當時流傳的 「擇偶」條件有三,第一必須是 「人」,第二必須是 「女人」, 第三必須是「活女人」,雖 然語出戲謔可也想見單身漢焦急的心情。 我也曾嘗試「相親」,對象是位南投鄉下的女孩,據說在北部做「洋裁」,我去 「相親」那天,他們全家都盛裝相迎,客廳也收拾得乾乾淨淨,態度非常真誠;也許是媒人 多所美言的緣故,女孩子對我的印象還不錯- 我也很感動地放下個 「大紅包」, 照本省風 俗,「大紅包」表示「中意」的意思,可是當我回去冷靜下來,總覺得彼此的 差距很 大,與其將來懊悔,不如現在婉謝。三年後、經朋友介紹,認識我太大-剛好她也是軍中雇員,由於雙方背景相近,很快便結為連理。
民國五十九年考取東吳大學夜間部英文系。三十八歲,拿了三學期第一名和講學金。
民國六十二年,奉派美國受訓:
在中美軍事合作緊密的時候,軍中流行一股「留美熱」,許多人猛嗑英文 ,只希望有 朝一日能到美國受訓;「留美」受到重視,固然是它肩負「整軍建軍」的使命,但就個人來說, 除了獲得知識,開闊眼界,還可以賺取美元, 這點也非常現實。我有兩位朋友, 先後留美歸來,其中一位因受訓時間較長, 存下的美元, 足夠他買棟房子,教大家不勝 羡慕,沒想到兩年後,留美的機會竟也臨到我身上。
我被派赴美受訓,那時候,美國軍事援華已近尾聲,出國受訓的名額越 來越少,能夠奉派出國,的確很不容易。當時我在國防語文中心擔任英語教官,赴美所 學正是「英語教學」,受訓地點在德州聖安東尼市的國防語言學校。
以上是約略。王先生提到了許多抗日,戡亂等戰役與英雄; 金仲山,王中原,陳家俊,殷兆蘭,藍維清,左軒,共產黨如何利用抗戰坐大,國民黨如何墮落,來台灣後的克難軍隊,三角草房,梧棲,鹿港的民國四十年風土民情與鹿港女子的美與專情,軍中白色恐怖,民國四十年軍隊士氣低沉,抓兵,以及在台在美工作受訓的點滴與人物介紹。
關於抓兵:王鼎鈞除了說國民黨的國民政府抓兵很不當。他也解說:
冰山有淚逢春瘦
雛燕無家入網棲
我一向愛讀律詩,長於記誦對仗,這兩句話很像是律詩中的一聯,後來常念誦,常思 「冰山」應該是指國民黨,我們的靠山。國共兩立,互爲消長,抗戰八年,共軍壯大。陸陸續續有了解讀。共產黨在日軍佔領區到處建立根據地,在國民政府統治區到處發展地下組織。那時世界思潮向左,中共在國際間到處有聲望,有支援,趁著日本突然投降的機會,在華北和東北出面接收, 雛燕是指我們這些流亡的孩子。抗戰已經勝利,流亡學生的身分還能維持多久?國民黨正像開始溶化的冰山。在華北 和東北,國民黨正像開始融化的冰山,暗暗縮小。 抗戰已經勝利,流亡學生的身分還能維持多 久?故鄉成了解放區,又如何回老家?小鳥不能永遠在空中飛翔,總要有個落腳之處。
我後來知道,騙子得手以後逃走了,消失了,他再也不會和你共同相處,你沒有機會追 究報復,可是「國家」不同,國家無計可逃,無處可藏,他永遠面對被騙的人,還等著被騙 的人對他效忠,為他犧牲。種種昨日,「國家」大而化之,難得糊塗,被騙的老百姓可是刻 骨難忘嘛!到了關鍵時刻,這些人若是士兵,只要每次戰鬥每個人少放一槍,敵人就脫逃了;若是公務員,只要每個人每天積壓一件公文,民怨就增加了;街談巷議,只要每個人傳播一句流言,民心就渙散了。這也是你應得的懲罰。 也許政治人物命中註定要說謊。
(關山奪路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之三,爾雅,王鼎鈞)
王琛先生回憶抓兵,說,
回大陸探親,一位幹部也自作聰明地 「同情」我,「瞧你這麼瘦弱,竟也被他們抓去」。其 實,也不能怪幹部誤解,中共「統戰」。當年國軍抓兵,盡人皆知,所謂「好事不出門, 壞事傳千里」,直到今天,還洗刷不掉「抓兵」的惡名。 起初 「國民革命軍」何等受人敬重,「打倒列強,除軍閥…」,歌聲所到之處, 贏得 一片歡呼,後來隨著內憂外患,征戰連連,紀律逐漸廢弛,加上制度未立,兵源補充困 難,為了遂行任務,往往便宜行事,甚至不顧造成民怨,抓兵」就這樣形成了;從抗戰 後期到退出大陸,由於社會秩序紊亂,且各部隊私心自用,抓兵風氣乃愈演愈烈,在人民眼中,形同洪水猛獸,現在回想,真令人痛心疾首。
記得在上海入伍時,長官就告誡我們,「不要單獨離開營區,外面有抓兵的。」他不是嚇唬新兵,抓兵確有其事。抓兵的隊伍,荷槍實彈,碰上落單的軍人,任意攔下,他 若是看上你,不由分說,押著就走;在鄉下,情形更糟,抓兵之外,還抓 「挑夫」,田裡 的農夫, 路上的行旅,遇上就倒霉,交給你一付擔子,先要你送幾十里,然後幾百里, 最後連哄帶逼,塞給你一套軍裝,就是無法無天,你又能怎麼樣?也有人逃跑,可別讓 逮到。否則, 輕則吊打,重則槍決,那年頭,根本無所謂「人權」。還有更荒唐的 ,不僅兵被抓,官也被抓,軍隊的紀律已經蕩然無存。傳說有位團長, 請假離開部隊,不料遇上抓兵的,他掏出「符號「差假證」表明身份,竟給帶隊官奪去, 三把兩把,扯個粉碎,然後手一揚,說聲「帶走」,那位團長立刻被貶為列兵, 連姓名也 給改了,想到「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祇有忍氣吞聲;可巧有天師長校閱部隊,到他面前,他突然喊出師長的名字,原來他們是軍校同學,他早先若是張揚出去, 很可能命都沒了。
三十八年撤退來台,抓兵惡行依然未改,有兩次抓錯台灣老百姓幸虧及時化解民變的可能。
以後部隊全面整編,同時建立「薪餉手牒」制度,才從根本上杜絕抓兵情形。 抓的兵,不乏知識份子,這些年來,經過訓練培植 -,有的做到中上級軍官,有的在社會上卓有成就,但提起往事,仍然耿耿於懷,還有許多老兵,飲食無缺, 終養有所 , 可不周到?但說起當年被迫入伍,依然餘恨難消。
大陸失敗原因很多,「抓兵」也是其一,抓來的兵當然無心作戰,一有機會甚且 倒戈相向,並非老百姓喜歡共產黨,實在是國民黨弊病太多,到後來「兵敗如山倒」,何嘗不是咎由自取;「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看似老生常談,確也有道理在,是值得「爭 天下的「英雄豪傑 」再三省思的。
( 王琛著,阿兵哥傳奇)
戰史由誰主筆,差異很大,然而,細節不容易編造成真實。老兵們的 回憶錄是戰爭中倖存的歷史見證。
( 非常感謝愛書人。2020 年10 月14 日)
附錄:以下節錄部份王琛先生回憶錄:
(1):每年的二三砲戰紀念」,陸戰隊登陸戰車營都有慶祝活動,並邀請「老戰友 隊參加,遺憾的是,由於職務纏身,我從來不曾赴會。我雖然並未參與轟轟烈烈的「 金門運補」,但確是登陸戰車營的「老戰友」,因為從三十八年在上海成軍,我就是登陸戰 「車營的一員,直到四十五年才離開多年甘苦與共的夥伴。 登陸戰車又稱LVT,全名是Landing Vehicle Tracked,直譯應該是履帶登陸車, 俗稱為登陸戰車,部隊登陸固然少不了它,艦岸運輸也少不了它。二次大戰中,它屬於
美軍陸戰隊的制式裝備,在歐洲戰場及太平洋逐島作戰均曾大出鋒頭。大戰結束後,一 批留置在菲律賓的美軍裝備,以廉價售予中華民國,其中凡是戰鬥車輛包括LVT,都 投給了陸軍裝甲兵,為了使用這些LVT,裝甲兵成立兩個獨立戰車營,可惜在全部L 前上神即当火守,因此大部分的LVT,到臺灣,我們後勤人員也跟著忙得不亦樂乎。
有次在南部鳳鼻頭演習連長指派我記載「陣中日誌」,我這個「業務兵」,平常很少「上陣」-這次能夠隨軍行動, 看壯大場面,自是興奮無比,從艦上下水那一刻,便忙不迭東張西望,只見海上艦艇 續集,頭頂機群(那時候還是野馬式戰鬥機)輪番向岸上俯衝轟炸, 隨著海灘上傳來爆 炸巨響,LVT也奮勇爭先 , 載著登陸部隊向灘頭衝去。
當時我想,倘若這是反攻大陸, 那該多好,想不到四十二年夏天, 我們竟真的登上了東山島。那次我仍然是隨軍文書, 不過手上多了支衝鋒槍,那就是戰史上所稱的「東山突擊」,是國軍退出大陸後,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大規模出擊,儘管規模龐大,卻也只在島上待了兩天, 便匆匆離去, 等下次再見大陸,已經是「開放探親」以後的事了。
那次東山突擊無功而返,不過卻打響了LVT的名號,也使得LVT部隊出了幾位 ,包括我們連長 先少校,不錯,首先登上東山的是LVT,但它最好的表現,還是在撤退的時候。
東山撤退的非常倉促,等艦隊離開港口,才發覺擔任殿後 的陸軍第一三五團不在艦上,金門司令官胡璉將軍乃要求艦隊立刻回轉,並要求LVT 下艦接運。事情是,當天下午潮水退去的時候,共軍砲火也斷續向海灘射擊,為了避免 損失,所有登陸艦艇統統啓錨向外海移動,為了撤退留在岸上的官兵,LVT往來艦艇 和海灘之間,一個下午的奔波,車上乘員早已人困馬乏,如今正要回航金門,忽又接到 重行下的命令,不免感到壓力沉重。因為這時候的情況與白天大不相同。非但海面一 片漆黑,岸上也狀況不明,萬一不幸,很可能一去不返;但是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於是 二話不說,所有的LVT乘員都打起精神,抱定決心,冒著夜黑浪高,從數千尺外的泊 地朝海灘駛去,正由於他們的訓練有素,沉著勇敢,原本幾乎絕望的友軍,終於脫險歸 來;那位臨危不亂、苦撐待援的團長,就是後來擔任陸戰隊司令的袁國徵將軍。至於敵 人何以沒有尾隨追擊,事後檢討,可能是對方指揮官過於謹慎的緣故。
如果說東山戰役使LVT部隊嶄露頭角,那麼四十七年的八二三砲戰便讓它揚名立 萬了。那一次在敵人砲火下的「運補」、不但獲得部隊最高榮譽的「猛虎旗」,更粉碎了 共軍空中、海上、灘頭三面「封鎖金門」的狂想。
(2):女孩子喜歡藍維清也是有原因的,他身高一八0公分,體重九十公斤,走在路上雄 糾糾、氣昂昂,渾身散發著男性的魅力;別看這位東北漢子人高馬大,他說話卻是柔聲 細氣、笑容可掬,充分顯示他溫柔體貼的一面;而他當時代理行政官,與民間來往最多
自然也就有了認識女孩子的機會。 籍貫遼寧的藍維清,從小嚮往軍人生活,三十五年國軍剛剛進駐東北,他就加入了 裝甲汽車兵團,這支從緬甸遠征回國的部隊,全副美式裝備,乃是戰場上克敵制勝的勁 旅;三十六年該團一部分奉調陝西,配合胡宗南的大軍直搗延安,當時藍維清駕駛裝甲」 車,曾經和共軍正面交鋒;來台後,他被編入登陸戰車連,在全連的班長中,以藍維清 的技術最棒,且具有作戰經驗,所以有人猜測,倘若有「升官」機會,第一個必然是他。 豈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也料到, 在一次操練中, 藍維清竟被撞斷 了右腿。
那是四十年左右,部隊在訓練駕駛,由他擔任教練,訓練科目為「登陸戰車海 上裝載:海上裝載有兩種,一種是倒車進入登陸艦,另一種是正面進入,不管什麼方式 在波濤起伏中都必須膽大心細,更需要熟練的技巧,也就是說,登陸戰車必須對準登陸 然的著陸板,才能順利進入船艙;那天風浪稍大,「新手」有些心慌,在「正面進艙」的 , 事老 态.而且連 衝撞登壁 的 身,藍維清擔心他撞壞車子,便從他坐著的駕駛室頂上伸出右腿去蹬登陸艦,希望兩者之間保持安全距離,不料一個 大浪來襲,車子劇烈顛簸, 他的右腿抽閃不及,竟被夾在車身和船身之間,只聽到一聲 慘叫,他頓時昏厥過去,等其他乘員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連忙把他送往海軍醫院;醫生 認為非截去右腿不可,否則,生命也將不保。
待他從手術中甦醒過來,幾乎痛不欲生, 此時此刻,他萬念俱灰,也沒有想到在這絕望時候, 黃看竟會出現在他的身邊。 黃看的到來,顯示兩個人感情匪淺,但她能夠趕來,也經歷好一番掙扎。
聽說藍維 清身負重傷,家人都勸她少惹麻煩,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何況她還年輕。可是黃看怎 麼也不肯,她雖然生長於貧苦人家,也沒讀什麼書,但她還知道做人的道理,既然過去 曾經山盟海誓,現在他有困難,她就該去幫助他,再說他在台灣孑然一身 ,她就是他唯 一的親人,於是她在病房支起一張行軍床,日日夜夜守護著藍維清。
在她細心的照顧下, 藍維清的傷口不但很快痊癒,他的心情也開朗多了。那時候,軍人結婚規定繁多,士兵 更是因難重重,然而當海軍總司令桂永清聽到這則感人的故事,他立刻下令特准,並且在左營復興新村優先配給一戶眷舍;此外,為了照顧藍維清往後的生活,除了定期撫卹, 是在軍區福判社爲他安排一份修改衣服的工作,俾增加一些收入。他在這裡,一直幹了 國十年,直到前邀年,在兒文的要求下才停業;過去,常去軍區的人都會遇見一位單車或梨著雙柺的獨腿老人,那就是藍維清。
如今維清已年屆八十,藍大嫂也已七十開外,數十年來,生活雖然辛苦,他們的 感情卻非常甜美,他們育有一子三女,兒子頗能繼承父志,他選擇投考軍校,後來做到裝甲部隊的中校營長;兩個女兒業已出嫁,尚有最小的陪著爸爸媽媽。每逢老友聚首, 常會提到鹿港,那的確是個民風淳樸、人情濃郁的小鎮,還有像藍大嫂這樣善良多情的 姑娘,以及許多年少往事,只可惜青春不再,也僅能在記憶中追尋
(3) 民國十一、二年間,部隊士氣最為低落,由於生活艱苦、思家心切、前途渺茫、精神 苦悶,許多官兵對人生失去盼望,因此自殺與暴行層出不窮,往往為了很小的事,做出很激烈的行為地結束自己。 也就在那段時間,另一件「犯上暴行」深深震驚了我們,剛調離本連不久的董指導員,竟被新單位的士兵給射殺了。 董指導員安徽人,政訓班畢業,據說還在上海的「戡建大隊」工作過;他外型瘦弱 但做事認真,也許沒有家累的緣故,他把全付精神都放在部隊裡,正是那種「克苦冒險、忍辱負重」的典型政工幹部。
董指導員做事負責,但也有人說他過於嚴厲,這也許就是他慘遭「報復」的原因 他新調去的單位,有兩位原屬「青年軍」的老兵,很久以來,他們「裝病號」「磨洋工」,而且牢騷滿腹,抱怨政府。因爲按照規定,早年入伍的「青年軍」,可以申請退役,可是 他們的申請久久未見批准。當時操課繁重,生活枯燥,且服役日久,普遍心生厭倦,因 此很多人鬧情緒,吵退役, 都被政府以 「反攻大陸,責任未了」給擋住了。以往的指導 員對這兩位老兵尚能體恤原諒,董指導員比較嚴格,認為他們「毀謗政府,搖惑軍心」, 他不能再這樣的「姑息養奸」。在當時,這可是很嚴重的指控, 因爲只要指導員往上報, 被指控的人就可能錯入獄。這兩位老兵退役不成,又面臨被關押的恐懼,越想越氣, 趁董指導員午睡時,兩支槍同時射擊,董指導員還來不及喊叫,就被結束了性命。兩位 老兵行凶後頗覺後悔,豈奈大錯鑄成,後悔已晚。「暴行犯上」屬唯一死刑,當執行槍決 時,兩人高呼「中華民國萬歲」「蔣總統萬歲」,聽了教人心碎。他們退役不成,最後竟 走上刑場,這樣的結局,又怎麼能不教人哀惋。而董指導員却因「管教嚴格」死於非命, 說來也令人嘆息。
人而又自殺,豈非不可思議。 那是一串灰黯的日子,像這樣的事故,各部隊都有, 只是爲了安定軍心,大部份給 封鎖了。他們雖然死的「微不足道」,但「暴行」多了,仍然引起高層的重視。以往有人 認為為了「革命救國」,我們的官兵可以犧牲一切,經過一連串事故,他們才認真思考, 原來我們的官兵也是人,也需要家庭溫暖,需要前途希望,於是除了訓練演習,才開辦 了「隨營補習」「同袍儲蓄」「軍中茶室」,也有了實施退除役的「精簡方案」,這些措施 雖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對穩定情緒,鼓舞士氣,的確起了很大作用,我們國軍的進 步,原是用血淚換來的啊。
這些悲痛的故事 早已在人們的記憶中消失,當然更不會有人 「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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