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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工先生的礦工資歷只有三年,而且是開機關車司機。在新北市平溪區幼坑二號門口巧遇。位於碩仁煤礦幼坑古道上。賢伉儷非常親切為我解說幼坑與碩仁煤礦人文歷史。礦工先生是幼坑本地人。幼坑,可以說是煤礦,農業與大華壺穴的美麗山谷。他的長輩是坑內礦工,卻禁止他入坑。
他還說,幼坑的橋很多座,有個特徵是,幾乎全部圓拱型,連礦坑口的台車避車道也是。典雅精緻。幼坑的碩仁煤礦遺址就在魚寮,后番子坑,百年土地公,六分,碩仁煤礦洗煤場,碩仁煤礦火車載運點,粗坑和大華火車站的中心點。 后番子坑和幼坑二號的中間段有許多礦物建築,也有雜貨店麵店兼營的百貨商場。碩仁煤礦風坑在第二座石板橋,坑口在第一座的對面。礦寮則是散佈山谷裡,集中點是在第二座石板橋附近。
十分國小幼坑分校遺址是在幼坑二號旁的山丘。這些建物的牆垣都還在。若不是賢伉儷指點,完全看不出是碩仁煤礦遺址。非常感謝賢伉儷。不敢多打擾,而且還有到府收購二手書的行程,就沒多停留。然而,礦工先生,他還是領我走上他的母校。校舍很雄偉,沒了屋頂,也被樹根和藤蔓所盤據,乍看之下,與其說是建築不如說是一座綠色城堡。單獨一棟,也有小操場。
 
 
 
(基於隱私,內容涉及個資部分有所隱匿。)
礦工先生說:
 
 
”我是民國45 年次。爸爸和阿公都是坑內礦工。都平安。不允准我入坑。求學告一段落後,就要我離開幼坑。一直在電子公司工作。民國六十年初期,薪水大約是一千五,當兵前升到兩千五。當完兵回來,十大建設時期,通貨通貨膨脹,一般上班族薪水大約一萬五。我想多賺點錢,去平溪區平湖的三光煤礦。怕爸爸擔心,我當坑外的機關車台車司機。那是算月薪,載到完為止。兩萬五一個月,超時算加班。"
 
我想,這樣也很好,長輩應當安心。礦工歲月一甲子的作者礦工耆老周朝南先生說:
 
“機關車通常配置一名司機及隨車人員,駕駛工作相對於礦工較安全、輕鬆。”( 頁85,李依倪,侯硐礦工文史館)
 
礦工先生說:”
 
“一般機關車是跑平路居多。而三功煤礦則不是。現在平湖的路面整得很平緩,跟彼當時完全兩個樣。加上一般師傅是掛七,八節列車。而我則是不只,最高到十五節。一節幾百公斤,有的下坡到了三十五度,加上重,在我去之前有聽過翻覆的遺憾事。我們在三功煤礦開機關臺車,要做一個外人想不到的工作,那就是將砂子炒熱。在車頭前左右兩邊掛水管,水管上頭有個桶子,再將炒熱過的砂子裝進桶子。開動後,在陡降坡沿途自動先撒下沙子,對準覆蓋在鐵軌上,當作煞車的阻力,否則會飆車。為什麼要炒熱?那是為了乾燥,若是潮濕,沙子結成團,下不來,就危險。那時候開電臺車根本沒安全帶也沒安全帽,不管人力還是機關台車,最怕下坡了。"
 
台車翻覆是很大的災難。每個下坡都是一大難關。陳映真先生在{鈴璫花}小說裡有一段話說:
 
"雨依然切切地下個不停。現在,他想起從礦山蜿蜒著鶯石山,然後通向車站的煤礦起運場的、那 一條細長的、陳舊的、時常叫那些台車動輒脫軌拋錨的台車來。 ...學校裡沒課的時候,幼小的他,最愛跟著大嫂出煤車。上坡的時 ,他跳下來幫著推;平坦的地方,他大嫂會下來推一段 車,又跳上車來,利用車子的慣性,讓車子滑走一程,而他總是留在車上享受放車之樂。下坡的時候,他和大嫂都留在車上,大嫂一邊跟他說話,一邊把著煞車,注意拐彎時不致衝出軌道。( 陳映真,鈴璫花,頁57, 人間)
 
礦工先生說:
 
"月給固然多了,長輩的眉頭依然像是沒炒過的濕砂,緊緊皺著。童年在碩仁煤礦的幼坑,常聽到死傷。三貂嶺,小坑,幼坑到粗坑之間,有三貂,碩仁和大華煤礦等等,礦災經常發生。可是,當自己成為礦工一分子,那是很深的悲傷。庶常,早上跟我聊天,中午就看到他被覆蓋上白布,在父母妻兒哭泣聲中,坑口旁等待檢察官來驗屍。於是我又再度出外。這時,跟民國六十年以前,台灣百年來就業機會不多是大不相同,很容易找到工作。而父祖輩一世人當礦工,最大的願望大概是男丁不當礦工,女兒不嫁礦工;有機會不吃黑煤飯,就趕緊走人。他們怕我,一當上礦工,技術純熟了,薪水相對於其他勞力工作高,可能會習慣而捨不得離開。我的堂弟,在碩仁,瑞三,三功,新平溪煤礦等等都做過,直到煤山煤礦,海山煤礦大礦災之後台灣煤礦業逐漸地全部收坑。幸運的是,他也是平安到退休。我有童伴就過身在煤山煤礦災變。"
 
離開危險工作是底層勞工家庭成員的奢望吧?這位礦工先生,他的長輩不願意子孫沾上礦坑的工作,自己卻在坑內討生活。民國六十年,工安與科技並不完善。王拓先生在"望君早歸"小說中,主角捕魚了十年,配偶希望他別再擔任船長。主角說:
 
"從小捕魚捕到大,一身的本領全都在這上頭,說要改行就改行,那有這麼容易的事?又不是小孩子扮公婆仔酒,說不玩就可以不玩了,離開海離開船,我拿什麼去和人家討生活呀?一家大小五六張嘴,吃什麼呢?"( 民國66 年,頁196, 望君早歸, 遠景)
 
礦工先生說:
“幼坑有碩仁煤礦。現此時只有幾戶。在煤礦開採的年代,光是礦寮就幾百座。幼坑2號旁的小山丘,永過是十分國小幼坑分校。 一和二年級在這裡上課。老師由十分國小派來。一個老師摃萬山,自然,美術,國語,音樂,....算術,甚麼都教。老師都很認真。因著年級分兩班,上下午輪流上課。一個班級有二十人左右。當時,十分國小每年級有六到七班,每班五十到六十人。老師起初會帶便當,在民宅蒸。我爸爸和眾多家長跟老師說,來家裡吃便飯,別那麼麻煩。老師與幼坑礦區是打成一片的,感情非常好。而且年輕的居多。他們都通勤,從十分國小搭火車到大華站,再沿著鐵路走三十分鐘上幼坑來。那時,平溪線火車是載煤車為主,蒸汽火車馬力弱,開得很慢。走鐵路相對於今天安全多了。三年級後,我們常在幼坑二號門口前玩耍,聽到火車從三貂嶺站氣喘吁吁地爬上小坑的砰砰聲,我們趕緊跑下去,大約十五分鐘,都還來得及在大華火車站搭上車到十分站轉十分國小。“
 
“幼坑的碩仁礦坑和三貂嶺碩仁煤礦是同一個老闆,礦脈很長,先挖三貂嶺,距離太遠了,坑內運煤,木頭,捨石很不方便。於是在這幼坑開新坑。產量相當高。礦坑口在幼坑二號再往"幼坑古道聚落"和"越嶺番子坑的方向。第一座紅磚建築是電池間,再來就是頹圮的事務所,天車間,... 電機和民宅。其中一棟像是大禮堂的平房,不是礦業建築;是以前的雜貨店,麵店,青菜,豬肉等等都有在賣,複合式經營,等於是餐廳與百貨公司的合體。是本地人蓋的房子專門來開的,而不是礦主。"
"我不知道礦主和地主是則怎麼約束的,只知道礦寮幾乎是礦工們自己蓋的,建材種類很多元木頭,鐵片,竹瓦,水泥紅磚都有。巷中地點,要蓋之前跟地主說一聲即可。家戶真是不少,每年的除夕到元宵節,根本沒得睡,整個幼坑天天都是放鞭炮,聚飲,賭博,玩耍的聲音,是不夜城。"
 
"礦坑口就在第一座石板橋的對岸。已經坍塌。以前坑口有天車的大索拉捨石車。直接拉到坑口對面山丘,再使用翻猴將捨石台車翻車斗傾倒掉。相反地,運煤台車拉天車拉出坑口後,改由人力臺車推到大溪(基隆河)的上方,要下陡坡時,改天車大索運送,再由檯子腳水洗選煤。換句話說,碩仁煤礦坑口沒有在水洗。水洗場再往下是平溪線火車載煤點。載煤點有分支鐵軌連接平溪線主線,將煤炭交給火車。這個點的遺址還在。這條輕便台車線也是幼坑礦民的生命線。雜貨店和居民的民生物資由平溪線火車送到大華站,再從幼坑古道入口運上山。"
"碩仁煤礦的礦工是五路客。收坑後,他們也就各自奔向另一處煤礦,甚或是改業當起小工,社區清潔員。他們的家庭也自然跟著離開。以前幼坑除了碩仁煤礦,也是農業區。梯田和果園是基本景觀。幼坑跟小坑以陳姓為大姓。六分的粗坑則是胡姓。都是好幾代。礦坑陸續收起來後,農業也沒因而再恢復。在六分有一座百年土地公廟,是六分粗坑人遷離後,留下來的。他們將土地公改供奉在山腰,而不是原來深山裡。而大華煤礦則是大華橋那一座。我們幼坑的就在幼坑二號的前方。 是礦工的保護神。“
今天學習很多。鞠躬向他們兩位深深致謝。蒲風詩人,本名黃日華,民國24 年有一首“運轉手” 詩 :
手裏執住輪機,
兩眼瞪着前面,
任由兩條軌
展開在面前-
緊執着,
運轉着:
流過平原, 蟠過高山;
不讓疏忽爬上心, 不讓疲倦貼住身;
聽命的, 是那急轉的鐵輪,
為他,譜出了 生活的歌唱;
這歌唱,
驚動天,
震撼地,
四方八面都充滿了
前進的迴響。
(1935 年3 月於東京, 頁681, 新詩三十年,文教出版社。)
(大家平安,2021年4月3日樂伯敬記於樂伯二手書店。很感謝愛書人和兩位賢伉儷。)
( 關於幼坑古道,大華農路, 百年土地公祠,大華登山步道待續)
(這裡是私人土地,建議尊重幼坑二號的屋主,經過時敬請輕聲細語,請勿任意進入屋宅與田園。礦工先生說,幼坑二號古厝的建材,是父祖輩從大溪(基隆河)敲打石塊搬運上來的。太美了,常常有登山客沒看到主人就闖入屋內。有一回,五,六位登山客居然沒有打招呼就登堂入室坐在大廳閒聊,當時屋主在果園種作,回來時嚇一跳。建議喊一聲,後來之後,只好養狗,讓狗兒通知有客人來。建議喊一聲,或是不要妨礙安寧而安靜通過。)
( 基隆市煤礦史,林再生:碩仁煤礦,開採年民國36, 收坑年58,年數23, 總產量368104 公噸,年平均16004公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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