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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份故事:九份藝妲與九份燦光寮山紅星杜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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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大年初六
終於見到暖暖溫溫的春陽
九份國小開放運動場
作為返鄉九份人的臨時停車點
把握這機會
趕緊進來尋找
校園內的輕便道,台車及石碑
其中這石碑是移植榕樹時所設立的
內容是<移樹紀念第二十一回卒業生>
就在榕樹下的紀念碑旁
與一位返鄉的九份老婆婆
閒聊起九份
談了一陣九份的往事後
她說
九份廟中廟的櫻花開了
這意味著
罕得看見的紅蕊佈田花(紅星杜鵑?)
也會接續在
霞海春霧中
層層塔塔紅遍整個山頭
五彩十色的蝴蝶千里而來
高高低低漫舞整座九份燦光寮山
老婆婆以九份老人家慣有的爽朗
說起
茫茫渺渺不知世間事的少女時
她已經是一個出勤的藝妲了
就是這個季節
16歲那一年
有一回
不用穿
高領又高叉上海旗袍的
退勤日子
她和一位年歲相當的礦工
恬恬<音:Tiang Tiang>
偷偷
密周周<音:Bak chiu chiu>
無人知曉
登上了燦光寮頂
我下意識望著他的雙腳
老婆婆文文笑著說
她不是大戶人家
哪可能有那款命可以裹小腳
因此不用坐<椅轎>就可走一回三貂嶺
只是必須將全身包得密緊緊
如果被咬人貓或菅芒給割傷了皮膚
事情就大了
最要緊的是
那可是會被扣零用金
老婆婆大正九年(1920)出生於九份
六歲時被賣作媳婦啊<音:sim pu ar>也就是童養媳
八歲時因為出落得白皙幼秀
因此又轉賣給瑞芳街上的藝妲老闆當養女
當時<瑞芳街>也就是現在的瑞芳鎮
風塵場所主要有兩種
一種是(尻稍間)<音;ka sau )
那是一屋子的執勤女子
環坐屋中任人挑選
群聚在火車站的後方
也就是現在的逢甲路附近
一種是<藝妲間>
客人進門
<小廝啊>(音shioa shui ar)會先端上小菜疊
除非是熟客人
否則藝妲是不會陪夜的
這一類散佈在火車站的前端
也就是如今的明燈路
經營態樣容或不同
執勤女子來自厝內無隔夜飯的工農人家
則無二致
學了三年的藝
擅長<下絃啊>也就是三絃琴
能夠吟唱整本的<陳三五娘>
最驚奇的是
經由上海師父的調教
也可以吳儂軟語的唱一齣蘇三離了洪桐縣的<蘇三起解>
還記得
她有如戲文裡
軍機處的菜鳥
學習行走的第一堂漢文課
就是認識<查甫>及<查某>兩句辭
漢文老師說不體會這意義
就不知道
天和地的差別
這<賺吃飯>的碗就不好捧
我很驚訝
不就是台灣話的<男人>和<女人>的稱呼嗎
老婆婆
憂傷台灣文化淪亡似的看我一眼
歎了口氣說
(查甫)這甫字是對男性的尊敬與美呼
宛然古早人所說的孔夫子的(子)
所以來捧場的斯文人客
常稱字仲尼的孔子為(尼甫 )
她繼續敘述道
早時女子有氏無名
所以常說某人的家後<按:妻子>
就是某氏
亦是某人的女兒某氏.
這查字,是者的轉借音.代表是<者個>也就是這個的意思
(查某)就是這樣來的
她停止了搖頭晃腦
認真地說
漢文老師幫她取名為<藤子>
這是為了紀念老婆婆出生的那一年
日本作家佐藤春夫
因為愛上好友之妻
抑鬱中
散心來到台灣
曾經旅遊九份附近的社寮島(按:今天的基隆和平島)
而且
百年前九份有滿山的<藤>(按:應該是籐)可供人們抽取
可以食用或者使用
老師認為她的命運就像是<藤>
少有台灣藝妲可以有美好結局
註定寄生在查甫人身上
希望她也可以像<藤>同款幸運
找到終生依附的男人
遇到像佐藤春夫般知惜的文人
14歲時初試啼聲
便博得瑞芳街<青樓第一>的稱呼
我問她為何這麼紅
她說
也沒什麼奇竅
只是把查甫人當作天一樣伺候<音:su hau>
她須要掩<音:yah>錢
給親生阿母
養活弟弟妹妹
因此打拚爭取<有錢阿舍>的歡喜
如此人客才會賞錢
而且可以得到一個好處
就是可以挑客人
當時<瑞芳街>
有三間規模盛大,裝潢典雅的藝妲間
文明樓,月美閣及(咖啊瑋)三間
執勤女子每家皆在二十人左右
但是總不及老婆婆的<指名率>
常贏得眾位執勤姑娘的欽羨
老婆婆果然壓過藝妲間頭家的聲勢
不受酷毒甚至可以挑選客人
那時的官府,校長,富紳,警部,大流氓及浪蕩子
來到店裡
倘若可以與老婆婆講上幾句話
就是莫大的恩典
如果有詩作蒙老婆婆
款款吟唱
那比中了狀元
家裡掛上一塊<文魁>還光宗耀祖
老婆婆不是不厭煩
這種七天就要到衛生所
檢查身體的生活
談情說愛是空思夢想
19歲那一年
貧病的碳礦工父親又準備賣掉8歲的親生妹妹
她努力地工作仍然無法解決親生父親的債務
於是
毅然接受一位行商的贖身
成為這位九份金礦坑小承包商的外室
那一年發生了中日七七事變
日本亟須黃金購買軍火
為了刺激黃金生產
台灣總督府命令臺灣銀行高價收購九份金礦的黃金
老婆婆印象深刻地說
每一兩約日幣140圓另外補助50圓
而中人對她妹妹的出價是五十圓
好景不長
被包飼藏嬌的隔一年
金瓜石的<樹梅礦業株式會社>社長黃仁祥先生
被日本警察指為產金區的抗日份子
參與所謂<瑞三煤礦李建興先生>的<裡通中國>犯行
當時金瓜石九份侯硐及瑞芳地區
共有20人因此案冤死獄中
很不幸的
老婆婆的先生也因與黃先生熟識
而拘捕進了刑務<留置所>
也就是拘留所
老婆婆奮力的營救
老婆婆說這是她一生中
第一次可以做主
只不過這一次的做主
是將自己短暫地賣給了官府裡的(有力者)
乞求她先生不致受到酷刑
先生的元配
為了答謝
寫了甘結書
讓老婆婆自由了
那時的女子過了20就算老姑婆了
而獨居的女子
是和妖怪同等的希奇
元配擔心老婆婆無依無偎<音:wa>
因此也揀個礦工幫她成了家
昭和17(1943)老婆婆嫁人了
就在離開小承包商別館的那一天
來接包袱的是一位碳工
為什麼不是嫁給有錢人做細姨
老婆婆說
她想做自己
不想再看別人的目色
老婆婆新工作就是<倒土尾啊車>
現時的瑞芳一坑路
以前有一個<瑞芳一坑煤礦>
礦工將入坑挖煤時
所挖出的廢土就稱為(土尾啊)
一車車用最厚實笨重的台車
推運到放置廢土的基隆河邊
而老婆婆就和另外兩位女小工
合力將台車翻倒
用有五根丁爪的鐵扒子
耙出裡面的石頭,廢角木,爛泥巴及廢鐵等
做一天休兩天
所謂的一天是指不眠不休連續工作24小時
她說
台車一車一車來
只要稍微停頓
就會影響輕便道的運作
她很亮彩地說
她都很本領地做完本分的工作
我問起老婆婆這麼劬勞
家內應該存不少才對
老婆婆說:
領(月給)<按:薪水>的那一天就要開始賒帳
生食都不夠,那有可能還可以曬成乾
我很納悶
她解釋地說
會來做礦的就不會是有錢人
都是帶著鋤頭和債務落礦作工
會先將出勤表質押給礦場福利社或者
營雜貨店的當地頭面人
礦區稱呼出勤表為<卡嚕啊>
而老婆婆是質押給後者
是只能賒生活物品
現金那是很難借得到
嫁給礦工的那一天
她就帶著全新的出勤卡
赊碗盤賒米賒青菜
接著就上工了
新婚的第一夜
就是在廢土堆裡過
如此歷經了26年
一身黑及
雙頭烏的日子
因為無論是否在當班
身上總是有洗不掉的碳黑
什麼是雙頭烏呢
就是
早出還未見著天光
晚歸已是滿空星斗
即便如此
她也未曾領足過出勤卡的薪水金額
老婆婆因為無法再生養子嗣了
煩惱礦工先生無後
她會對不起先生的祖先
於是鼓勵她的工作夥伴,也是
幼年時的鄰居,
和她的先生交往
這位工作夥伴
本來就有三個孩子
幾年後
又再生出二個小孩
工作夥伴的先生
將
其中一對兒女
賣給老婆婆夫婦收養
庄內的人都說
這對兄妹還深像是老婆婆先生的面型體格
我問她
工作夥伴的先生
不會質疑嗎
老婆婆嘆一口氣說道
這是(窮赤)<音:sam chya>人互相幫忙的一種方式
天公伯賜什麼款的委屈,世間人就有什麼款的求全
那時候的礦工有做才有錢
受傷,死亡只有淡薄的慰問金
但是一家的倚望就倒了
做碳坑的工人
落到坑裡挖礦,不一定就能再出坑看到太陽
作工伴的先生在
日本降伏的前一年,就受傷癱在家裡
幾次掙扎要自我了斷
卻下不了床
而且他
還有已經不能挖礦的<查甫老>(按:爸爸)要養
礦工們雖然不時地三文五錢的幫忙
仍然是點水點露無法止飢<音:yau>
人若是可以穿悉咪落<按:日本外來語的西裝>
就會做神仙不會來做乞丐.
猶原記得
做工伴的先生在往生前所說的一句話
(少年時,送自己的意愛去陪客,
年長時收錢賣<家後>,替人生子賺食穿)
我再也不敢多問了
好一會兒
老婆婆眼神光亮
卻艱難地鼓起勇氣說
當時好希望
就是藤
可以日夜依附照料這位先生
她顫顫地將雙手
緩緩地攤開
彷彿手上正握著心愛的珍寶似地說
當時以為這一世人
不可能有機會握一次他的手
天公伯是多麼疼惜人
讓我可以擁有這個非分來照顧伊
這位先生
正是16歲那一年
陪老婆婆上燦光寮
看那一山的紅星杜鵑
一山蝴蝶的心內的意愛人
沉默了一會
唱了一首百數十年前
<崩山八社>原住民情歌
這是
那一回登上燦光寮時
意愛人面向著山下的基隆山
知惜地為她吟唱的改編曲
"更深夜半
歌聲悠悠傳來
孤眠的我
哪會堪三絃琴的聲聲悲哀
聽得鳥鳴唱
想是舊人來走訪
行起去看
卻是風吹竹枝聲
總是懷人心切
故爾這般"
沉溺于想望的老婆婆
計算距離般地
遠眺著天際與地平線
彷彿撥開了天空一片雲似地清爽
抒了一口輕輕的嘆息
起身撫摸著移樹紀念碑
慈愛地
看著不遠處已經當祖父的兒子
喃喃說道
<<樹都這麼老了>>
微微笑
癡醉的眼朣
似乎也正飛舞著成對的蝴蝶
閃匿在簇簇杜鵑所構築的花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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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5,1.添註供參考
附錄:日治時期基隆詩人蔡青榕<<瑞芳礦山竹枝調>>按瑞芳礦山即九份礦山
對九份藝妲戲曲盛行的時行情況有如下的描述:
<<坑場上下數千階
如蟻行人盛往來
戲館旗亭常滿座
繁華真個冠全台>>
出自:日治時期台灣戲劇之研究
邱坤良著 自立晚報出版社1992
頁119
引自陳香編台南竹枝詞選<台北商務>173--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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