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年11 月24 日基隆市安樂區大武崙到府收購二手書。之前曾經請教鄰近的六坑煤礦,大興煤礦的耆老女士先生,承蒙指點五坑煤礦的位置。趁著空檔,再次來到德孝橋,兩位耆老先生指導我,其中一位說:
大武崙德孝橋被稱為五坑橋。這一地帶是屬於五坑的所在,聽說日本時代就有大武崙炭礦,被編為第五番。是座山谷,有一條美麗小溪,左右兩側各有一個煤礦和各自的主坑口,煤礦名字忘記了,煤礦收坑後改開採白砂礦。
溪溝的右側的煤礦是在德孝橋左轉往菜埔。這塊菜埔的泥土有非常高比例的煤渣,每條菜壟看起來深像是豬血糕,是永過的坑內廢土的土堆尾仔。走過有浮萍池的小泥徑,上了再一公尺高的台地就是主礦坑口所在的礦埕。大約一個藍球場寬,坑口朝向大武崙工業區,坑口以前是斜坑,坑口是用牛稠木弓起。坑口不是岩壁,崩塌了,木架也都腐朽,目前只有拱衛在坑口的台車鐵軌還在,以n 字型排列,坑口的凹槽地峽長寬各約二和五公尺,也在。坑口與溪溝距離二十公尺,高出溪溝河床大約三公尺,靠左側山壁。從德孝橋走到主坑口大約一百五十公尺。還有其它坑口。從大武崙中崙里東都社區直走到右邊最後一棟立即右切走二十公尺就到德孝橋。
左側的猶原是走出東都社區盡頭,過了一幢平房單伸手紅磚屋,面前有三條路,取最左直上,大約兩百公尺,先看到一間二樓紅磚礦業建築,再一百公尺左側有一座大斜坑,是岩壁,古早是相思材架起,目前木頭都不存在了。坑口是岩壁靠著山,同樣朝向大武崙工業區。千萬別走進去,很危險。與溪溝距離三十公尺,高出溪溝約十公尺。長滿草少人行長溜很多。
四十年前從金山搬過來。我們老家住在金山的高山內。我今年七十五歲。爸爸是萬里區中幅坑的煤礦工,早上五點多出發,兩點多回到家,就開始當農夫。採煤二十多年。為了省公車錢,他都是從金山老家走山路往返中幅坑,要一個多小時。爸爸很不喜歡入坑,說坑內很驚人像早年台灣出殯時,必然會所陳列的地獄屏風圖畫。日本時代,我們是種田,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稻子收割後卻都要交給日本政府,再獲配一點點米。種田的反而吃不到米。光復後,就自由了,我是民國36 年次就吃得到米飯,可是種田賺不到錢,我爸爸就繼續入坑,直到我們八個孩子都自立。
當年,是天公子,老大帶老二,老二帶老三以此類推。媽媽是童養媳,日本那天年,常有女兒一出生就被送養,而且從小在養家做苦工。爸媽都沒有上過學。媽媽長大後就跟爸爸送做堆。她小時候最大的願望是吃白米飯,和,不要為了砍柴而走到深山林內,影響家務。直到晚年他們都還是看到蕃薯就怕。爸爸入坑,礦工在日本時代配米比較多,但是媽媽又裝成便當配蕃薯給爸爸。國民政府來了之後,礦工有機會以低價買煤炭,我們家就不再燒柴了。每當爸爸挑炭返轉到家,他的眼神好亮。
六七十年之前,金山很冷,尤其是東北風在掃的下尾冬天。濕冷,要找個晴天砍柴都很難,雨一下一百天很常見。過了中秋就要開始多砍些木材存著。這困擾,不是現代人所能想像的。
我阿公有八個子女,我爸爸也是生這數目。我排第四。即便爸爸每天都是抱著無法生還的決心入坑,大哥二哥還是都被爸爸帶領著去坑內挖煤炭,吃飯問題大過生死。許多年後,台灣經濟起飛就業機會多,他們也都離礦。爸爸每天出坑的神情是和入坑反差兩極,有如瀕死與重生。他不抽煙,但是挖煤炭後就養成喝酒的習慣。太白酒,米酒喝了二十多年。我們都長大後才改喝五加皮,退休後喝篸茸酒直到91 歲往生。當礦工,煤礦小頭常會召請所屬組員到外頭麵店或是其它場所喝酒,難免會認識異性。媽媽總是會生氣,於是爸爸就改在家裡喝,小頭或是礦友們有邀請,他會去,但都是保持清醒。
以上是耆老先生的敘述。怕耽誤他們太久,而我還有收書行程就再三感謝後鞠躬告辭。他們告訴我哪裡找得他們。改天再拜訪晉見了。
大武崙炭礦五坑的這兩座煤礦礦名,歷史沿革,經營人,煤質,煤田煤系,產量,工安等等,改天再報告。有興趣蒞臨的朋友們,敬請注意安全,切勿走進礦坑內,非常多的不可預測。
基隆曾經被稱為雨港或是雨都。而金山萬里是大基隆地區。陳秀喜詩人在覆葉這本詩集也以基隆連續一百多天沒見到陽光來當詩題。
儲備柴薪購買煤炭煤球是早期基隆人的過冬必然吧?就如同梁實秋作家的散文中回憶北平的散文-“說起冬天,不寒而慄。” 梁實秋說:
“我是在北平長大的。北平冬天好冷。過中秋不久,家裡就忙著 過冬的準備,作「冬防」。陰曆十月初一屋裡就要生火,煤球、 硬煤、柴火都要早早打點。搖煤球是一件大事。一串駱駝馱著一袋袋的 煤末子到家門口,煤黑子把煤末子背進門,倒在東院裡,堆成好高的 一大堆。然後等著大晴天,三五個煤黑子帶著篩子、耙子、鏟子、兩 爪勾子就來了,頭上包塊布,腰間搭布上插一根短粗的旱煙袋。煤黑 子搖煤球的那一套手藝真不含糊。煤末子攤在地上,中間做個坑,好 倒水,再加預先備好的黃土,兩個大漢就攪拌起來
.....( 頁653,梁實秋,雅舍小品)
挑炭回到家,那好有畫面。爸爸應當是有如小孩做了件乖巧事等待母親讚美的眼神,看著媽媽的所在,歡喜地大聲嚷嚷我回來了吧?
附錄:
一串駱駝馱著一袋袋的 煤末子到家門口,煤黑子把煤末子背進門,倒在東院裡,堆成好高的 一大堆。然後等著大晴天,三五個煤黑子帶著篩子、耙子、鏟子、兩 爪勾子就來了,頭上包塊布,腰間搭布上插一根短粗的旱煙袋。煤黑 子搖煤球的那一套手藝真不含糊。煤末子攤在地上,中間做個坑,好 倒水,再加預先備好的黃土,兩個大漢就攪拌起來。攪拌好了就把爛 泥一般的煤末子平鋪在空地上,做成一大塊蛋糕似的,再用鏟子拍得平平的,光溜溜的,約一丈見方。這時節煤黑子已經滿身大汗,臉上 一條條黑汗水淌了下來,該坐下休息抽煙了。休畢,煤末子稍稍乾凝,便用鏟子在上面橫切豎切,切成小方塊,像廚師切菜切蘿蔔一般 手法伶俐。然後坐下來,地上倒扣一個小花盆,把篩子放在花盆上, 另一人把切成方塊的煤末子鏟進篩子,便開始搖了,就像搖元宵一 樣,慢慢的把方塊搖成煤球。然後攤在地上曬 一篩一篩的搖,一篩 一篩的曬。
好辛苦的工作,孩子在一邊看,覺得好有趣。
萬一天色變,雨欲來,煤黑子還得趕來收拾,歸攏歸攏,蓋上 點什麼,否則煤被雨水沖走,前功盡棄了。這一切他都樂為之,多開 發一點酒錢便可。等到完全曬乾,他還要再來收煤,才算完滿,明年 再見。
煤黑子實在很苦,好像大家並不寄予多少同情。從日出做到日 落,疲乏的回家途中,遇見幾個頑皮的野孩子,還不免聽到孩子們唱 著歌謠嘲笑他:
煤黑子,
打算盤,
你媽洗腳我看見!
我那時候年紀小,好久好久都沒有能明白為什麼洗腳不可以令人看見。
煤球兒是為廚房大竈和各處小白爐子用的,就是再窮苦不過的 人家也不能不預先儲備。有「洋爐子」的人家當然要儲備的還有大塊 的紅煤白煤,那也是要砸碎了才能用,也需一番努力的。南方來的朋 友們看到北平家家戶戶忙「冬防」,覺得奇怪,他不知道北平冬天的厲害.....。
( 頁653,梁實秋,雅舍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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