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耆老女士指點我說,后番子坑路直走到底的一座單伸起古厝,這戶人家人很好,那位阿叔仔是武山坑(武山炭礦,武山煤炭,頂雙溪煤礦第一礦場,登山界稱為武達煤礦。)的機電和保安。過溪(神農橋,后番子坑溪,後番子坑生態工法教學園區)左轉也是可以到武山坑,若是不左轉,直走就是仙公廟和德昌坑(德昌煤礦,網路學者文章則說是富三煤礦)。從中藥房轉進后番子坑,直走再第一個左轉沒多久,有一座紅磚建築,以前是武山坑煤礦的礦埕。石炭在興的彼當時,番子坑社區有很多間柑仔店,很熱鬧。
好感謝這位耆老女士。來到了那幢單伸手宅院。昨天,另外兩位耆老先生也是如是建議我求見。耆老先生和夫人都在家,好熱情。二級疫情期間,我只敢站在稻埕陰涼處請教。
耆老先生說:
{我是民國22年次。武山仔坑(武山煤礦)的存在有一百年了。在我的童年,昭和年間,它的坑口更在深山裏,溪水的最上頭。它的輕便路(台車路),沿著后番子坑的山路延伸到左岸的后番子坑11之1號。這段路大約兩公里。坑口,事務所,炸藥間,機電所,水洗,kokusu都在這條線上,占地很廣。水洗的生炭是經由漏管和漏板清洗和分大小,和,kokusu(炭窯煉焦)煉製的熟炭,都是人力推走這條輕便道,經過后番子坑11之1號的稻埕,再下坡,推到后番子坑最前頭的紅磚厝。那座紅磚厝是武山仔坑收坑後,被蓋上屋頂和磚牆變成住家。以前是武山仔坑的儲煤分運場,由卡車再外送。重車下山,空車上山,都是經過后番子坑11之1號。武山坑是母礦,後續延伸出來德昌煤礦,外柑腳炭礦,泰發煤礦大車坑等等。都是股東,外來者或是職員們在請負的。}
{后番子坑11之1號的輕便路已經坍方,無法通行,當年是很熱鬧。對岸(右岸)的溪邊通往后番子坑10號,日本時代是保甲路,並沒有輕便車路。過了神農橋,右側有一座新蓋的紅色屋子,以前是德昌煤礦的礦埕,直走是仙公廟,再兩百公尺的小橋右邊是德昌煤礦的出炭坑口。人力輕便車推到那座礦埕,這不是武山仔坑炭礦在走的輕便路。仙公廟這個地段很多山皮仔開了很多坑口,全部冠上德昌煤礦的名字,甚至礦埕附近也有坑口。至於,是不是改了名字變成富三煤礦,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年輕時找人合夥外出到瑞芳九份侯硐小粗坑合夥採金,沒賺到錢,又再回到武山仔坑,武山仔坑收坑後,轉到新竹的建豐煤礦,就生疏了,無法回答是否是富三煤礦,但是,肯定的是,至少早期就叫德昌煤礦。新竹建豐煤礦是由收坑的武山仔坑的礦長wang ar chai 和 tan ar hae 所請負。他們一夥人合資,找我去,同樣是負責機電與設備保安。}
{我是桃園縣大溪鎮人。姓li。日本時代,我爸爸在三峽區(大豹炭礦區?)當監督 。當年,那裏有一排的煤礦。我爸爸被礦主周仔再思(周再思礦主,汐止礦業鉅子,平溪出生)邀請,來到武山仔坑當監督和管理。我爸爸是礦工出身,被周仔再思看得起。周再思也是礦工起家。爸爸先來。我們剛來時,也是住在礦寮。三歲(民國25年),一家人從大溪搬來后番子坑的工寮(炭工寮)。那是在武山仔坑的坑口邊。我的兄弟姐妹八個人,我們一家十口人就擠在四坪大的工寮。爸爸是職員,後來就找塊地自己蓋間房子。都是木板房子,芒草屋頂,後來屋頂改成木板蓋黑紙(油毛氈屋頂)。大約十坪。武山仔坑換老闆,變成林仔開郡和林仔大化,李仔清彩,蔡双郎,最後手是鄭仔塘坡請負。我爸爸還是繼續被聘用。}
{礦工兩三百人。礦寮在武山煤礦坑口附近,數十間。礦主周仔再思設有調進所,提供生活用品(類似福利社,根據卡魯仔,工資內可以賒帳。)換別人請負後,就收起來。個子小小的周仔再思有兩個兒子叫,ar gin,人都很好。就如同所有煤礦,武山煤礦也出事過。但不像它的子礦柑腳泰發煤礦那樣大的死傷事故。礦工和他的家屬都很認命,礦工即便受傷或是往生,家屬們也是努力向前行。泰發煤礦是武山仔坑收坑後,老闆們繼續合夥而開新坑。也是大礦。武山仔坑會收起來,那不是災變,而是挖得太深了,坑內很熱,通風也不良,瓦斯,煤塵和水櫃問題會很多。只好放棄而去鄰近再挖新的坑。以前煤礦有賺到,後來一深,礦主就賠錢了。}
{我爸爸一個人的工資要成養我們一家八個子女。我媽媽就必須很會計算過日子。我們八個子女都沒有出養。我媽媽甚至連煤炭都要省著用,彷彿在過二次大戰的配給歲月。}
{武山仔坑工寮走到雙溪國民學校讀書,要一個小時半。來回三個小時。我讀到國小三年級就停止了。那時候,光復,國民政府來了。光復前後,社會經濟普遍困難。讀書要走那麼遠的路,我就放棄了。我開始從坑外做起。後來學做機電和設備保安。所以我沒有砂肺。這是一份要很小心的工作,沒有人想學,畢竟責任重大,月給固定,上班時間也比坑內礦工長。我認真學,比如說,自動風門,台車一來,風門就開等等的技術。台灣所有礦坑都收起來後,我回鄉就改開電氣行。放棄就學,但也與我太太養大了四個子女。而且子女都很有孝。}
二級疫情期間,又是正中午十一點,我不敢多打擾和請教了。耆老女士幾次熱情邀我入座,但我不敢。道別時,耆老先生特地走出來再次告訴我后番子坑10號怎麼走,武山煤礦和他位於雙溪市區府上位置。
鞠躬告辭後,先到左岸的后番子坑11-1號。果然路徑完全崩塌無法前進。轉到對岸后番子坑10號。三合院入口,大花紫薇花盛開,陽光透射後將古厝石磚壁渲染出一片紅彩。沒有人應答。只好冒昧沿著左側進入。可能三個多月來三級疫情的關係,后番子坑山登山古道的小徑,開滿了一區區的蒲公英,昭和草,一枝香,紫花藿香薊,都不知道該從哪裡踩踏起。而小徑又是山谷少有的寬敞處,谷風將蒲公英等等的棉絮飄舞著。兩旁的蓮霧,楊桃,柑橘,木瓜,香蕉,竹林,文旦等等長滿果實,有點擔心會不會妨害山豬了。大鳥與山羌的叫聲好大,而且不只一隻。過溪,上下山都有繩索可供攀繩,雖然沒有瑞芳劍龍稜的驚險,但比起陽明山古道多了難度。順著稀疏的登山布條,五十分鐘後抵達武山煤礦。礦區的建築一律是一條龍式,畢竟狹長地形。半路上兩次過溪。其中第一處的溪岸土石中有煤屑。遺址建築大致完整,很難得。找不到坑口。事務所的平地上,掛滿了各家登山社的布條,宛若平溪區的天燈,在樹下閃耀著。
耆老先生說,媽媽省著用煤炭。這也是很特別,畢竟,台車道旁,捨土堆上,孩子們很有機會撿拾煤炭,更何況,爸爸是職員,或許也會配發煤炭。耆老先生說,媽媽彷彿在過二次大戰末期的節儉。這可能不是走過戰爭時代或是拮据年代的我所能理解的。楊絳女士回憶她與錢鍾書先生,二次大戰時在上海淪陷區與煤炭的往事。她詳細地說明如何節省使用煤炭。
{....我們淪陷上海,最艱苦的日子在珍珠港事變之後,抗日勝利之前。鍾書除了在教會大學教課,又增添了兩名拜門學生(三家一姓周、一姓錢、一姓方)。但我們的生活還是愈來愈艱苦。只說柴和米,就大非易事。}
{日本人分配給市民吃的麵粉是黑的,篩去雜質,還是麩皮居半;分配的米,只是粞,中間還雜有白的、黄的、黑的沙子。黑沙子還容易挑出來,黃白沙子,雜在米西裏,只好用鑷子挑揀。聽到沿街有賣米的,不論多貴,也得趕緊買。當時上海流行的歌:
糞車是我們的報曉雞,
多少的聲音都從它起。
前門叫賣菜,
後門叫賣米。
隨就接上一句叫賣聲:「大米要嗎?」(原註:讀如:「杜米要哦?」)大米不嫌多。因爲吃粞不能過活。}
{但大米不能生吃,而煤廠總推沒貨。好容易有煤球了,要求送三百斤,只肯送二百斤。 我們的竹篾子煤筐實也只能盛二百斤。有時煤球裏摻和的泥太多,燒不著;有時煤球裏摻和的煤灰多,太鬆,一著就過。如有賣木柴的,賣鋼炭的,都不能錯過。有一次煤廠送了三百 斤煤末子,我視為至寶。煤末子是純煤,比煤球佔地少,摻上煤灰,可以自製相當四五百斤 煤球的煤餅子。煤爐得搪得腰身細細的,省煤。....我在小學代課,我寫劇本,都是為了柴和米。}( 頁122,我們仨,作者楊絳。主編葉美瑤,時報文化)
武山煤礦可以說深山林內了。下山走回后番子坑10號也要我四十分鐘。日據時代初期到中央政府到台灣,這漫長的歲月多少礦工和子女在這裡工作與長大。耆老先生說,即便礦工不幸往生了,家屬子女們還是努力生存。日據時代,1932年,西川滿作家有一首{春}的新詩:
孩子們粗暴地扯下我的手臂,拔掉我的頭髮,高呼勝利將我拉曳起來。
春天原野的天空上白雲四處流動,被踩踏 的雜草上,我的屍體徒然地倒臥。
此時,不知什麼地方傳來啪刺啪刺機關槍 的聲音,我的視野上方,蒲公英的棉絮輕飄飄輕飄飄地飛行通過。
(共時的星辰: 風車詩社與跨界域藝術時代。2-89 頁,台南市政府文化局,2020 年12 月2 日出版。西川滿〈春〉,1932年4月,《椎の木》 第一卷第四號,陳允元譯,收錄於陳允元 〈殖民地前衛——現代主義詩學在戰前台灣的傳播與再生產〉博士論文,2017年)
(建議:請注意安全。下雨後請勿登臨。某些地方土質不穩。請穿著長筒雨鞋,涉溪才方便。溪水寬約五公尺。請勿跑跳,生態很好,請注意避免干擾毒蛇。請勿固定久站,避免水蛭。相當陰涼,但是爬坡,下坡多,水請帶足。不要喧嘩,山羌和大鳥很喜歡唱歌。經過民宅務必保持安靜,若是主人不在,請不要窺探,后番子坑的居民都很好,保留屋前宅後通道讓登山者通行,很感謝。)
(武山煤礦是大礦。可是我手上沒有臺灣礦業史,基隆煤礦史等等文獻可以轉述向大家報告。二級疫情期間,不敢外出借閱。建議煩請參考文化部,新北市政府和放羊的狼部落格。頂雙溪煤礦第一礦場,武丹炭礦,武山煤礦,武達煤礦的沿革歷史,產量煤質等等有詳細的介紹。)
(建議由后番子坑10號左側進入,可能是最快的路徑之一,千萬別走后番子坑11-1號。路已崩塌,更沒有路條。安全第一。)
(2021年7月30日。樂伯於樂伯二手書店。非常感謝后番子坑愛書人和耆老女士先生們)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樂伯二手書店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