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四十五分,柏油路面,放上地瓜,可以烤熟的熱了。
一位耆老在路旁挖竹筍,收穫很不錯,有好幾根,抱著走出竹叢,上了路旁竹叢下的一台電動代步車。
很像是白鷺鷥的清瘦體型,皮膚與臉面有如鹽醃的菜脯,靜置了幾十年,變成黑金色了。
當他指點我他是坑內礦工出身時,一下子很難相信,畢竟坑內工是很少見到陽光的。
他說,民國七十多年,台灣煤礦陸續收坑,他也離礦很久了。
想想也是。
隨即為我指點十分寮的幾座大煤礦,三功煤礦,大湖煤礦,新平溪煤礦,大華煤礦。
不敢多請教他的煤礦就業史,擔心待會他還要騎電動代步車,柏油路越晚越熱。
他指點,礦工是群體作戰,不敢隨意去北港進香,台灣三大煤礦礦災後,政府鼓勵礦工從煤礦業離職後,轉職擔任土水工,就常揹著令旗袋當起香丁腳。
令旗袋?是否是賴和作家所說的【斗簡】呢?
賴和作家在「赴會」小說裡,說:火車上看見許多北港進香客:
{…..在形形色色的人們中,特別是燒金客(原注:進香客)惹目,而且眾多,他們背上背了一個「斗簡」,「斗簡」中滿盛著金紙線香還插有幾桿小旗,每面旗各有幾個小鈴,行路時璫璫地發出了神的福音,似能使他們忘卻跋涉的勞苦.這些燒金客,在我的觀察是勞動者和種作的人,佔了絕對多數,他們被風日所鍛鍊成的嵌褐色的皮膚,雖然缺少脂肪的光澤,卻見得異常強韌而富有抵抗性,這是為人類服務的忠誠的奴隸,支持社會的強固基礎......。}(頁230。賴和集,前衛出版社)
煤礦工也是台灣社會的大貢獻與犧牲者。
指點我,他八,九十歲了。
當他初初去北港行腳,砂肺症頭還是限制了他的倚望與跤步,不敢多緬強。
但這樣已經是四府王爺的恩典了,每到四府王爺聖誕千秋,媽祖生,中元,二九暝,正月半,八月節....普渡就會想起那些,死難的礦友,其中,有的甚至是囝仔伴。
我們沉默了一下,小暑剛過,天熱,不好讓耆老感傷太深。
啟功書法家有一幅字:
暫時流水當今世
隨地春山是故人(頁325。啟功書畫集。文物出版社\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
耆老似乎遙想他的煤礦生涯與逝去的親友了。
請教他,十分寮龍興宮農曆六月六日年例出巡,今年是否照常舉行。
他說是的,建議我一定要來。
他指點:
{出世後沒多久,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人不讓台灣人拜台灣的神。光後直到煤礦業收起來,做四府王爺生,就很鬧熱。戲台一演三四天,十分寮大拜拜請吃拜拜,一吃四五天。搬戲是沒像九份,大稻埕有兩棚以上的拚戲,但是請的都是有名聲的戲班,戲台腳下,演出前,常常有佔位子的,擺麥芽膏,枝仔冰等等孔明車。那四五天十分寮可以說人山人海,五路客都來。}
太陽大到很可以曬棉被了,趕緊鞠躬道謝,他還一再說,大後天,他也會來龍興宮拜拜,再開講。
我笑著說,鑼鼓嗩吶聲那麼大,怎麼請教您啊?而且,序細都回來鬪鬧熱,您招呼他們都來不及。
耆老好開心,彷彿,兒孫們此時正在眼前。
賴和醫師作在「辱」這篇小說裡說:
{戲離起鼓的時候雖然還早,但戲棚前一直接到廟仔口,已經排滿了佔位置的椅條,椅頭仔,一些較早的囝仔,有據在他們先站的位置上,喫甘蔗,吃冰枝,講笑相罵,有用甘蔗米破相擲的,有因爭位子揪著胸仔想打的,有的查浦囝仔在挑弄查某囝的,比做戲更鬧熱更有趣.。(113:賴和集,辱。前衛)
隆興宮有許多煤礦業者的捐獻:李建興,李氏義方居,顏欽賢,雙華煤礦,李儒嘉,魏壬貴,李建川,李儒聰,李儒侯,……李儒將等等女士先生。
雙華煤礦的前身是大華煤礦。
楊基銓先生,日本時代,24歲擔任宜蘭郡守,1943年12月至1945年8月擔任台北州產業部商工課長,後來商工課改變成為工礦課。
楊基銓主管臺北州的工業與礦業。
十分寮龍興宮不少捐獻者,其中,顏欽賢,李建興,李建和等先生,是楊基銓台北州工礦課長時期,他所認定的名人之一。
他說:
(在戰爭中的台灣,煤炭與銅的重要性,比想像還要大,而台灣的炭礦,銅礦又幾乎大部分集中在台北州,因之工礦課自然負起督導煤炭與銅增產的重大責任.
我時常獨自或陪同州知事進入炭坑,銅坑去鼓勵工作人員......這些美軍俘虜則按照口令即刻立正向我們我們致敬。我雖然沒有當過兵,更沒有做過俘虜,但看到此情形,也感覺到做俘虜的苦難.我記得就在此時,有位日本年輕女性獲悉美軍俘虜被迫在礦坑內從事重勞動,無心地講了一句「這些美軍很可憐」的話,而受到輿論的攻擊。}(頁154。同下)。
{台北州有幾位企業家與名人值得一提,基隆顏家創辦在台陽礦業,在顏欽賢的經營下,相當成功.同樣的,瑞芳李建和,李建興兄弟協力建立煤業的領導地位。}(頁166。同下。)
煤礦礦工耆老所說的【拚戲】,楊基銓全在回憶錄說:
{遇到大拜拜,在同一廣場有兩台布袋戲相拼(比賽)的情形也不稀奇。有些看戲的人認為某台的戲好看,就對其合意的那一台賞紅包,每有人賞紅包時就貼給賞人的姓名和金額,同時燃放鞭炮:如此,得到賞金最多的那一台算是贏.。}(頁18。林忠勝校閱,楊基銓撰述)
本週四七月十一日平溪十分寮四府王爺聖誕遶境。耆老們以及龍興宮辦公室執事先生指點:早上七點志工報到,八點陣頭參拜,八點三十分開場,九點出巡。年年很熱鬧,今年也是。就在十分車站旁三百公尺。全台灣到府收購二手書的所見-非常感謝愛書人,這位資深礦工,耆老們以及龍興宮辦公室執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