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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a先生指點,金瓜石礦警隊抓【提(the̍h)金仔】(散花仔,散夥仔)是很科學的。礦警隊只要發現金瓜石大大小小的溪溝,一會兒清,一會兒濁,那就是有人在上游洗金仔,溯溪,就會逮到提金仔人。
提金仔人不可能將金仔土(含金的礦土),一袋袋背回家,庶常就近在露天的溪床洗。
阿公在爸爸十三歲時就過世,民國22年次,爸爸的頭腦非常好,也很有藝術天分。
永過,金瓜石三月二三迎媽祖繞境的舞龍的龍頭,就是爸爸義務做雕刻和彩繪。
爸爸也當歐演(義務)的總鋪師,這需要很好的算術能力,才能預算出所需的材料,食材搭配,設備,人手,再跟碗盤店租碗盤,竹筒,帳篷,桌椅等等,由碗盤店以卡車載過來和搭好帳篷。
爸爸一有勞保資格,就進入金銅礦務局,也就是台金公司當採銅礦工。
日本時代大量開採,造就了金瓜石是亞洲金都的稱號,那已經是挖到海平面以下的很深。
好幾盤,是從豎井搭電梯一盤,又轉過一盤往下抵達工作場。或是搭天車,從坑口入坑的大斜坑, 一盤又一盤。
工作場的溫度將近五十度,脫光了衣服,每工作十多分鐘,必須趕進浸在坑內的地下水溪溝,那水很像是上游有提金仔人正在洗金仔土一樣的汙濁。
工作的時間不長,幾個小時就上升到地面,所帶的好幾升開水,一滴也不剩。
爸爸在二十多歲便生了四個小孩,這歲數不算早,孩子的數目在當時算是比較少的。
爸爸在台金公司工作了十幾年,幸好沒有出事,也沒有得到ka ke ar ru(似乎是日文砂肺,不好意思,待考)。
爸爸是有機會更早離礦的。
他很會料理,有朋友已經幫他引薦到日本當廚師,薪水比當採礦工好很多,爸爸他認為媽媽是軟汫(軟弱。nńg-tsiánn)的,沒辦法好好帶四個孩子,全部丟給媽媽,那爸爸太過梟雄(殘忍,hiau-hiông),就放棄了。
當時,採礦工的月給比瓜山國小的老師,校長高很多。
爸爸還是跟著幾位朋友,兼差去提金仔。
當時的金瓜石提金仔,通常是在金瓜石坑內的廢棄舊礦脈跟土地公討金子。
金瓜石礦山的地下本身是個大迷宮,許多坑道在採金銅礦,一層又一層,一直又一直,一橫又一橫,一條又一條,在各個礦床施作著。
礦工們都是老經驗,比林朝棨,早坂一郎等等地質學者還懂得礦脈的走向,和,哪個廢坑道還有金仔沿。
他們有收穫,但是,就在內九份溪洗金仔土時被礦警隊破獲。
手銬,腳銬,一群人,媽祖繞境似地,被遊街地帶回金瓜石礦警隊。
居民們並不會露出厭惡,只是有些遺憾,甚至有的認為是被沖煞到,或是祭拜土地公時的時辰不對等等才會被逮捕。
幸好,當時是【有錢判生,無錢判死】的社會,親伯伯和親叔叔等四個人趕緊籌錢拜託,爸爸當晚就被放出來了,其他的提金仔合夥者也是如此辦理,法律是公平的,總不能單獨放一個。
當時,金礦工每個礦工下班走出礦坑,必須接受嚴格檢查,那是沒有配備金屬探測儀的年代,礦工必須只穿一件內褲,被檢查口腔,屁股等等,看有沒有夾帶黃金。
這是因為,金瓜石礦山有許多自然金,那是無需洗金仔的接近純金。
爸爸和金瓜石礦友們一樣,對國家貢獻很大,爸爸曾經看過一條自然金的黃金礦沿,寬度兩公分,厚度約0.5公分,長度就不曉得。
純度應當900多,這種金,爸爸他們沒有在廢棄坑道有這機會,承蒙土地公恩賞而提到純自然金。
所以,金瓜石礦山很徹底地對礦工搜身。
但是,金瓜石礦山白蟻窩似的複雜坑道,礦警隊要在裡頭找到提金仔人,那是很困難。
經過清朝,日本和民國,幾十年的採掘,上上下下,廢棄和採掘中的坑道太多了,不像是鯪鯉(穿山甲)挖的只是那麼一條通道而很少有分岔。
金瓜石礦山廢棄坑道很危險,隨時有崩塌,立即致命的冷磺,礦警隊不太可能需要那麼拚命。
金瓜石礦山如同台灣其他礦區,越挖越深,事故發生的頻率,並沒有因為時代進步而減少。
隨著金瓜石金,銅,煤礦的減產,金瓜石居民很多不是在國營的會社(台金公司)吃頭路,而是台灣各個礦區到處跑,到了民國六十年代,經常發生重大災難。
每次死亡數十人的大礦災,就有不少遺體會被用卡車一具具同時載回來金瓜石。
讀國小時,印象很深刻,看到好幾具遺體,好像郵差送信, 一家家地送,路頭就已經有等待的哭泣家庭。
金光路,與九份五號坑,九份六號坑的那一側山坡是公墓區,那些遺體放在家幾天之後,就陸續抬到那裏安葬。
爸爸的手很巧,義務為一具具棺材畫花,很漂亮。
爸爸說,礦工生時如草賤,升天當有花華,這不只是為了往生者,也是為了讓遺屬有個安慰。
花華是日本字嗎?爸爸是金瓜石公學校優異成績畢業,沒有再升學,但是,他與他同輩人都是以日文交談,讀的雜誌是日文的文藝春秋,讀的書是日文小說。
台灣是很特別的地方,兩代人,兩代不同的國語,兩代不同的【內地】。
也因為意外死亡或是砂肺等等,許多礦工很早就被佛祖收回,於是,金瓜石很多【鬥陣】的現象。那是因為寡婦特別多,寡婦們為了扶養子女以及人性上的考慮的不得不如此。
即便爸爸很幸運沒受過甚麼傷,媽媽還是得努力幫忙賺錢。
媽媽不是爸爸所說的軟弱。
媽媽在茶壺山下方山坡,開墾了五十坪左右的蕃薯園。
媽媽的結拜姊姊是外省人,就住在金光路的巷弄裡,我們家在金光路的馬路邊。
那位阿姨大媽媽十多歲,很會炸油條粿,那是很神奇的,將一長條大約八公分長,一.五公分寬,.五公分厚的麵塊,平放桌上,再用一根筷子在中間畫一條直線,拉一拉,就變成兩根並聯的三十公分長,兩公分寬和厚的油條。
我五,六歲起就跟著媽媽,幾乎每天一起走金瓜石六號橋旁的南側,走上九份福山宮廟中廟,再由土地公坪翻越,走下九份老街,大竿林,磅坑口。
媽媽肩挑著一根扁,兩邊各一桶子,一桶是油條另外一桶是一層層木板疊起一格格,放著一塊塊豆腐。
油條和豆腐賣得比油條店和豆腐店高出約三成,比如說,到我們家裡買一塊豆腐是兩毛,我們挑去賣,就變成三毛。
礦工很喜歡吃豆腐和油條當作早餐。
豆腐是溫熱的,是從金瓜石站牌附近批發來的,那裏曾經有豆腐店。
礦工將豆腐淋上蒜頭醬油,再配根剛出鍋的油條,再搭上杏仁茶是人間難得的享受。
這似乎是一種科儀,美美地吃個早餐,下了坑,命就交給土地公。
入坑死一人,不入坑死一家。
當天都賣得完。
六號橋到九份福山宮這條古道,以前住了不少住家,不像現在一戶都沒有,走這條小路也是為了賣給幾位主顧。
走到最上元就是福山宮,春天有一百多棵櫻花開放著,那是日本時代金瓜石鑛山株式會社的島田利吉所贈送的,後來瑞三礦業李家在這裡設了紀念碑,紀念島田利吉的捐贈。
早上三點多,豆腐店,油條店就出爐了,媽媽四點多批發回來後,我就跟著一起出門。
我是民國四十八年次,那時候,瓜山國小每個年級六班,一班五十人左右。
九份國小更是不少。
四個兄弟姊妹,我和哥哥是讀私立時雨中學,而兩個妹妹讀公立九份欽賢國中。
爸爸是以他的方式鼓勵我們讀書,那就是,放任與尊重子女,你有能力你就盡力讀,爸爸盡力栽培。
爸爸在台金公司工作了十五年,離職開啟了雜貨店,起先是在金光路,後來在黃金博物館入口處。
這是欠人人欠的行業。
上下游靠很多本的本子在交易。
店裡很多本子,那是讓許多厝邊記帳用,有錢,或是領薪水時再來結清;上游也是一個本子,讓我們雜貨店欠款。
幾年下來,被倒帳得很多,爸爸從來不追討,他說,都是礦坑生,礦坑死的厝邊,有錢自然就會付,沒錢討也只是傷感情。
爸爸因為金瓜石的空氣太差,而且金瓜石金銅礦沒落,雜貨店所仰賴的金瓜石人口越來越少,很多甚至是到外地的煤礦礦區長住地討生活。
爸爸看不是勢,就將兩家雜貨店盤出,並且將房子賣掉。搬到三重埔,開起了鐵皮屋工廠,很厲害,居然自己焊接,測量,估價,設計,起造。
爸爸也請了不少工人,也一如永過在金瓜石勸濟堂祈堂廟,在三重加入了關帝君會,與十多位會員結拜,每年輪流,將關聖帝君恭迎回家伏侍一整年。
有一年,爸爸恭迎關帝君安座在工廠裡。
關帝君有很多面金牌,那時,一錢一千多元台幣,每塊金牌都打得很薄,但是面積很大,並不值多少錢。
突然一天,全都不見了。
爸爸也沒報警。
趕緊去金仔店打造了相同數量,大小的金牌。
一個多月後一位員工沒有告辭就離職,並且拜託另外一位員工,將遺失的所有金牌繳還給爸爸。
這位員工已經一個多月來失眠了,半夜常驚醒。
爸爸請繳回的員工帶話,謝謝偷竊員工繳回,也謝謝他任職兩年多來為公司所做的辛勞。
隔年,爸爸移駕關聖帝君給關帝君會結拜兄弟時,好奇怎麼多了那麼多面金牌。
爸爸說,有賺到錢,就多打些。
鐵工廠還沒開工,媽媽已經到了三重的淡水河邊開闢了一塊河濱地,三十坪左右,種起了各式青菜,地瓜葉是不種的,當時大家還是認為那是餵豬的,茶壺山的那五十坪地瓜葉,豬吃,人吃得很少。種了比較多的是蕹菜(空心菜),小白菜,苦瓜,絲瓜等等,為的是當作鐵工廠員工的青菜。
鐵工廠的煮飯菜,衛生打掃等等都是媽媽來做,這也是三重埔小工廠們的常見景象
(未完。待續)
(2025年5月14日樂伯筆記。非常感謝Lua先生)
金瓜石勸濟堂恭迎天上聖母關渡媽遶境。堂址:新北市瑞芳區銅山里祈堂路53號。虔誠盛大熱情好客。2025年4月20日星期日乙巳年三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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