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油子這個稱呼,常出現在對日抗戰和戡亂國共內戰的老兵回憶錄裡。

張儒和將軍在"三十年華"一書中說:

{{.....九一八事變後,跟著母親和兩位弟弟,從寄居東北的松花江畔逃到北平。民國24年中日"何梅協定"簽訂。華北特殊化。隨即投入革命洪爐,考取南京中央軍校十二期。入伍生團長是唐光霽少將,主張人格教育。但是,當時部隊還有"不打不罵不成軍"的觀念。連值星官王駿排長,湖南人,軍校七期,因為集合時間到了,還沒將口裡一塊糖吐掉,而要罰我跪。動作慢了點。王排長一巴掌就打來。我擋掉,又回擊。連長出來制止和勸解。並未論以暴行犯上,而是處罰打十個手板並向王排長道歉。事後,王排長寬宏大量,豪爽的湖南人,氣度與風度絕佳,表示以後不再打人。}}

{{民國27年1月20日,蔣中正委員長,蒞臨湖北武昌省政府大禮堂,主持12期畢業典禮。要求"不成功,便成仁。"。畢業後,就像其他有志青年畢業生,踴躍要求直接上戰場,執行對日的第一線殺敵。多數參加"蘭封戰役",犧牲慘重,其中,同隊同學蔣鄂,畢業後,回鄉結婚,十天後就趕回部隊,壯烈成仁。民國31年,抗戰進入第五年。蘇魯戰區孤懸敵後。受日軍攻擊和共產黨軍夾擊陰謀分化。將軍,26歲,成為李仙洲中將麾下的九十二軍二十一師六十三團三營少校營長。正面打過許多戰役。其中"皖北平原龍山戰役":{日軍無死亡者;第三營連長二死一傷,排長亡三傷一,士兵陣亡一百一十四名。}"黃橋伏擊戰":{打死日軍二百餘,我無損傷},江蘇碭山和山東單縣交界的"國樓,劉安樓戰役":{日軍遺屍一百多具,第六十三團第三營陣亡過半,受傷與無恙者剩210餘員。},腿部受到機關槍傷,張將軍繼續挺立指揮,該戰役,{日軍遺屍一百多具,而友營第一營,陣亡官兵二百餘,其中,譚寶著排長,一排人是上刺刀,拚刺而全體成仁。將軍的第三營死傷慘重,軍校16期喬明遠副營長犧牲。}。}}

{龍山戰役後,江漢師管區補足全營的639名官兵,只是素質不如前。"說實在的,當時很多新兵是拉來的,短期的訓練,還要防止逃亡,實力不能不打折扣。",可是,三個月多月的嚴格訓練,經過一次戰鬥考驗,士氣升高到極點。}

{我們和日寇苦戰時候,共軍雖然沒有扯後腿,放冷槍,但是從沒有助我們一臂之力,只是坐山觀虎鬥,坐收漁利是實在的。共軍教三,教四兩旅正在單縣和曹縣境內,後來的中共副總參謀長楊勇,就這裡活動。民國31年端午節,部隊行經快到城武荷澤邊境,共軍居然放槍伏擊,戰鬥後逃逸。
到了城武縣北徐樓,弟兄們餓壞了,偷吃農民的成熟的甜瓜。吳冠軍團長認賠兩百元。一百自付,兩位營長各付50,連長記過。紀律就好多了。
新兵都不是自願來的,還好逃亡人數不多,而且,沒有帶槍跑的。兵馬空傯,沒功夫去追查,也就不了了之。部隊有當過八路的說:八路軍也有開小差的,他們就不那麼客氣了,說是"自願參軍最光榮,開小差的是孬種。",第一次ˋ抓回來批鬥,第二次就活埋,家屬都要連坐,谁還敢溜?}

 

將軍解釋了兵油子:

{這是一種"虐而且謔",不太好的稱呼。從好的方面說,是老經驗,軍隊混久了,甚麼都懂了,從壞的方面來說,是老世故,好投機取巧,邪魔歪道都會。但是這種人多半講義氣,也明是非,處的好真有用,他能真拚硬幹,兩肋插刀也不在呼,我營裡就有不少這種人物,老馬伕李振漢,廚房孫喜旺,張子恆都是。}

{張子恆14歲就在東北當"鬍子",九一八事變參加過義勇軍,殺過不少日本鬼子。他是自動來投效我的部隊。30多歲。要求參加他的營當傳令。副官說來路不明,危險。喬明遠副營長,看他豪爽,主張留下。出發作戰,表現不凡,到各連傳令,不畏砲火,腰桿挺直,奔來奔去。喬副營長陣亡,是他將渾身是血的屍體,煙硝下,不顧自己安危,揹回營地。劉安樓戰役後的"反游擊戰剿共",因為吃飯問題,而和副官衝突,被我罵了幾句。當晚行軍,他要求把手槍交給別人揹,同事不肯,知道他想開小差,不願揹個"拐械"的惡名,竟未離隊,這也是老兵油子的規矩,不隨便帶槍逃亡。張子恆為人義氣,不在緊要關頭開溜。}(張儒和將軍著,三十年華,巨光設計印刷出版發行,出版者張晶揚,總監賀秋白,校對張梅靜,封面設計蔡卓錦,封面攝影航空委員會偵查班。民國73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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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這篇到府收書日記 ,經過口述的愛書人同意並審可,並蒙他不嫌棄筆拙,一字未改。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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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書人說:

泥土夯成的階梯,快跑30步,撿回來的鋅板和木頭做成的違章建築平房外頭空地,屋子正對著巷口,是"路沖",找那位正在醃漬蘿蔔乾的楊叔叔。他是我們這條巷子裡,常住的8位外省叔伯中,看得懂報紙的3位之1。我小學一年級就開始跟著看報紙,每個字都認真看,看不懂,查從國營造船廠垃圾堆撿回來的國語字典。將剛剛的新發現,喘口氣,興奮地說:我們家右後頭,新挖出兩個畚箕滿滿的,特別長的,沾滿灰泥的骨頭是甚麼動物的?另外一邊,挖出很多古老的貝殼堆。 楊叔叔邊喝著米酒,撿著花生米吃,繼續將辣蘿蔔乾塞進灰色的小土甕裡,說,那是洋鬼子,那貝殼堆是古早人的垃圾堆。  洋鬼子?是甚麼,對當時8歲的我來說,不解。老是愛一起手,就是當頭砲的叔叔,說,別再問了,來,下棋。於是,將一張中央日報拿起來檢查了一番,50年後的我,現在想想,可能是為了檢查是否有蔣中正總統等人的肖像吧?攤開,鋪在泥地,然後放上自製的全開象棋板子,那兩個紅磚頭依然是我們的凳子。 

我們都是叫"阿啄仔"的,每當有美軍黑人,黃種人,白人攬著台灣女生的腰,走過這裡,就會有兩,三位小朋友躲在工寮後,丟比米粒大的石頭,惹來一陣聽不懂的罵。而楊叔叔也會責備說,{當兵的,當舞女的,都是辛苦人;這樣算甚麼愛國者?}。

那天是,這個小島的迎媽祖日子,農曆4月3日吧? 好熱鬧的陣仗。有神轎,有大鼓,有踩高蹺,......有神明,隊伍很長,走完,已經下了5盤,整張的象棋。 一如往常,再怎麼威靈顯赫的神靈,走到這個聚落的巷口,肯定是,有如走入異教徒的世界,那樣被冷落。七爺八爺懶洋洋,舞龍舞獅很沒勁,雖然說,是表演給媽祖看,而不是人欣賞的。  民國50年代,那還是台灣,媽祖信仰堅定的年代,鞭炮聲炸個不停,到我們這個聚落巷口就停了。也沒信徒佇立街頭等著換香。出了巷口,橫向,北轉,一直到這個小島的盡頭為止,200公尺長的砂石路,都是。

我們的巷弄,與砂石路垂直,是往這個島的最高山丘而向上延伸。

而我呢?難免,邊下棋,邊俯瞰那隊伍,那純粹是出於小孩子的好奇,但我,得回頭看住棋盤,要不,車啊,馬啊,就會少個一隻,或是其他棋子被移了位,導致將不了楊叔叔的軍,或是突然被他將軍。

倒不是,大白天,聚落裡的人都去做工了,才會沒人膜拜或是擺香案供奉,而是,您看看這裡的居住者都是那些人? 巷口,左右兩側,各是60坪大的造船業臨時工寮。這是私有地,屬於民營造船廠的,我們的巷弄就在它們後頭。 工寮,屋頂,和四面都是木板建築而成。拆船業肢解了外國大輪船後的剩餘木板,每塊都比現代的雙人床還大,厚度超過我們的3根手指,紅藍黃綠各種顏色都有,只有屋頂外頭,再罩上墨灰的,輪船上用的厚帆布。帆布邊緣,向例有一個個,比民國60年代五元銅板還大的孔,以繩子綁住,罩住,好像是西部片,牛皮做成的印地安帳篷;是,年年颱風天,聚落最牢靠的建築。能破壞木板的是,老鼠;每個牆面底端,都有一個個牠們挖成的小洞。 住的都是,不知哪裡來的原住民?各擠進了上百位,睡在一張大通鋪上,擠到很難翻身,也是船上木板拼裝成的。 各有兩個大灶,煮飯的是,本地的兩位講台灣話的阿桑,用兩個大鍋,鍋沿寬到3個小孩張手圍一圈還不夠,炊飯。每天到中午和傍晚時,我們當小孩的,聞到香味,5,6個,突然就會冒出,蹲在工寮旁,面臨小巷入口,等著焦金的鍋巴。阿桑是我們的媽祖,總是會賞給我們一小塊。這是我們的外快之一。 就如同美援透過教會,發奶粉,鉛筆,二手衣,二手書,我們當小孩子的,禮拜天去教堂,早上八點起,坐滿兩個小時,聽到阿門後,就會聽見信號一樣,小和尚念經,跟著補唸一聲,從瞌睡或是遊魂狀態中,睜開大眼,看看今天發甚麼?等著受領這些奢侈品。 通鋪分成上下層,也都是木板隔的。地上是沒夯過的泥地,本來是沼澤地,是巷弄那條寬不到20公分寬的山澗的宣洩地,然後再流入200公尺外大海;這個小島的所屬城市,是多雨的,地面總是有一漥漥,從拳頭的小,到臉盆般的大,親像是月球表面的窟窿。 原住民都是大哥哥們;通鋪,無分日夜,都有躺著睡的,那是,看過最美麗的古銅顏色的肌膚,一列列。那是愛孩子的民族吧?總是會招呼我們。當然,當時並沒有意識到,他們和所謂的平地人不同,畢竟,一樣對我們說著國語,腔調也不算特異,要說怪,外省叔伯們更怪。 

語言是讓人溝通的,底層社會的種族雜居會平衡出適合當地的揉合語言,有時,外人聽得一頭霧水,甚或,文化也是。50年後,想想,這條巷子,來自四個大族群,外省人,閩南人,平埔族,和原住民,共同的語言是國語和被稱為台灣話的閩南話。 就算是外省叔伯,他們使用的必定是,他們認為的官話加上台灣話,絕不讓自己有任何家鄉的慣用語,也會嘗試調校鄉音;南腔北調彷彿是有礙這條巷弄的語言統一的自我壓抑住,這和許多作家,相聲,導演,寫的文,念的詞,排的戲,偶而出現甚麼"格老子","老太爺","伢子","閨女"等等很不同,我就是我,不會是俺,你爸爸就是你爸爸,你女兒就是你女兒,不會是其他;罵人都很清楚,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國罵,客家罵和台罵,一,二,三,四,五個字,很怕被罵的人聽不懂的似地,每天在巷弄裡傳呼著,好像民國60年代台視的5燈獎,最高興或是最憤怒的,就說到5字經來了,不論國台語,叔姨都掛在嘴上,一定的,叔伯比較多。當然,各省的官話,這條巷弄的其他台灣各地來的居民,也是費了好幾年,才聽得懂的,幸好的是,台灣居民愛看歌仔戲,子弟戲或是布袋戲,正港的戲文都是用湖廣官話在唱,這底子是有的。 

農曆過年,這兩個工寮才會空蕩蕩。我們那條巷弄也是。除了外省人,和那家來自台灣最南,以賣菜維生的饒叔叔一家以外,都回到台灣鄉下了。對我們來說,巷弄以外的,不是本市的,和,首都台北市的,就算是"庄腳","草地"。話也說回來,我也是到了16歲才進過台北市,所以,台北市是跟天國一樣渺遠。看到洋鬼子骨頭的那年,有一位才15歲,也不知道是哪個族的?除夕前幾天才來工作,沒回鄉。每一戶想請他去吃年夜飯,拒絕了。到了大年初二,都沒外出。住戶們猜想,是沒錢回鄉下,也沒錢去麵攤吃;至少,我爸爸有試著端飯菜要給他。小哥哥拒絕了。本來是準備自製釣具,要去擅長的沉底釣法。一看是難得冬陽,溫度不像是寒流時節的低,居然,帶著自製魚槍去射魚。真是不怕冷。那是,割成細條的腳踏車廢棄內胎當弦拉,焊條整根去掉焊原料,或是細鐵條,粗鐵絲,磨成八歲孩童手背長的矢箭,潛水閉氣,在礁石中尋覓,晚上,就看他在巷口旁生火,烤著吃,有九狗公,黑點仔,厚殼仔,獵到甚麼魚,就吃甚麼,配著冬天特有海紫菜煮的湯,也沒薑;佐料和米,工寮有的是,饒叔叔也給他自己賣的大白菜,空心菜和高麗菜,也不肯收。 巷弄過年,魚;外省人,向例,會煮一隻鰱魚,有家庭的,就會有祖先牌位;光棍的,被稱為"獨身仔"的,"老芋仔","兵仔"的,就會擺個桌子,朝西祭拜;而台灣人呢,那個賣菜的饒叔叔,和過了幾年以這個巷弄為開基宅的台灣人,是乾煎一條白鯧魚,這兩種魚,這個小島並不產。連連有餘,繁榮昌盛。我們穿新衣,不敢像平常野,靠近小哥哥的營火,一年才穿一次新衣,倒不是怕大人罵,而是,愛惜,怎可能有讓它弄髒的機會,小哥哥遞給我一條"黑點仔",真好吃。 楊叔叔知道,小哥哥的婉拒。就對我說,要學習小哥哥。我說,那我們常跟阿桑要鍋巴吃,那不是很不對嗎?叔叔說,{毛匪澤東,周匪恩來都要過飯吃,你們要點鍋巴不算甚麼?可是,小哥哥比毛澤東,周恩來強,有辦法弄吃的,就不靠別人;我問你,你們家,哪有可能讓飯炊成乾巴?不都是加著台灣小芋頭和地瓜煮和著有些轉成黃色的米煮成水水的?要點沒有的鍋巴算甚麼?土八路一面倒向蘇俄,還不是巴著為了好處? } 。只要冠上匪字,我們就知道那是壞人。在巷弄裡的外省叔叔是不時興說共產黨的,而是土八路,這也早知道的。那年頭,牆壁上到處是殺朱拔毛,反共抗俄,消滅萬惡共匪,我們都早熟地知道毛匪是指誰?只是,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哲學問題,小哥哥拒絕上桌是自尊的,我們要鍋巴和奶粉卻是可以容許的。 

這條巷弄,20餘戶人家,只有巷口右邊工寮後方的那一戶是吃得起完整白米飯的。其餘的,都是要摻上雜糧,或是,過期而變成黃色的米。可能重勞力吧?原住民工人大哥哥吃的都是鮮甜當季白米,孩子覺得他們是人間帝王,吃得真好。那一戶阿姨炊飯時的飯,是特別香的,米粒色澤亮麗。 我們這些小孩,很小就會靠著鼻子,聞出哪一戶的米是沒有過期,或是和著穀糠,沙粒,有米蟲的劣米,或是地瓜和台灣本土種的小芋頭,甚至是被稱為營養米的過期黃色米。長大了,未必是美食家,可是對食材新鮮度很敏銳。經常挨餓,小孩子們,常偷溜進海軍營地的礁石區,抓起蝦子,刺膽,畚箕螺,珠螺,.....螃蟹,就生生地撥開,吃了下去。當時還沒被填平的礁石區。 這個要鍋巴吃的問題,當了兵後,就像巷弄邊的那條小山澗,地表上只冒出一小段,50年來,偶而想起,大部分時間,就成了地下水 。那戶有完整白米飯的,是本地先到者,來自沿海省份的耕讀世家的張叔叔,聽說,祖上,清朝出過舉人,是這個聚落半個"地主";據說,民國42年,當了國營造船業的中級職員,一到,就以造船廠的嶄新麻索,圍了一大圈地,將這個海軍的國有地,變成了他的"權利地",賣了將近10塊,一塊15到20坪,一坪大約40到80元上下不等,看離山澗與巷口距離而公平批發。他的府邸是最漂亮的,屋頂,全部是用全新的鋅板蓋的,牆壁是用福州杉,20x100x2木片整齊,層層釘下,而不像是,所有的居民,都是以各式二手木板,再鋪上,二手的塑膠板,鋅板;說是二手,那是好聽,通常都是拆屋或是颱風天撿回來的。晴天和 下雨天,分別有陽光和雨滴漏進來。這個巷弄,兩座工寮後頭的前半段,都是他的領地。而楊叔叔後面的山坡,則是民國50之後,後來者自行佔有開墾的。印象中的民國50年代,張叔叔不曾像楊叔叔和我爸爸,習慣在巷弄裡,坐在自製的木板矮凳上,看外省送報叔叔騎著腳踏車一早送來給鄰長免費看的中央日報和xx日報,聽說,上班時間,自然有"小廝仔"(工友)拿各種報紙放在辦公桌上,然後坐在高高的藤椅上,喝著保溫杯裝的,協力廠商送的好烏龍或是包種茶。偶而會把我當大人對話的楊叔叔說,{對於反攻大業,老張並沒有想得很透徹,所以沒有占到更大,少賺了很多錢。雖然現在(民國51年左右),很有打回去的氣氛,海軍一天到晚操練登陸作戰,洋鬼子會答應嗎?(這裡,指美國),看看,漲價的是美金,黃金和大米,而房子跌價了。而老張有權力佔,敢占,沒有多佔,眼下的成功是偶然,日後註定要失敗的。}。現在想想,楊叔叔又把我當無知小孩,才敢如此妄議國政,不怕被論以煽惑人心,宣傳反攻無用論的吧?張叔叔,巷弄裡的人看到他,都尊稱為張先生,沒人當面叫老張的。是我們這個巷口,或者說,這個島,最早,擁有最新的高大的,兩扇,比我高出半個身子的外國冰箱。 是一位謀職者,成功進入國營造船廠當啟文職後,送的謝禮。那一天,是夏天,大太陽之下,綠得好亮,外國牌子的冰箱還纏了一條紅布花,好喜氣,聽說美軍用的。對著年輕的送禮者,直說,太客氣了。年輕人把頭,點到快到胸前,猛說,非常謝謝張先生提拔。 也是,我們這個聚落,第一戶,照有全家福的相片,裏頭,西裝,旗袍,小洋裝,花圈裝飾的娃娃搖椅,讓我們看得以為是人間帝王家族的黑白照片。住到民國54年左右,那時,跟一開始傳說的"舉人"不同,又晉了一大階,盛傳張叔叔祖上是進士出身,做過軍機大學士,家有良田千頃,帶有許多金條轉進台灣,才能在市區買了間透天宅,將府邸轉賣,搬了出去。1970年左右,沒有取得黨提名身分,但還是忠貞國民黨黨員,被允許競選市議員,因為有兩席是黨禮讓給黨外人士,兩次都失敗,楊叔叔說,選舉是花錢的,那是錢比不過人家,但是,總歸是政通人和,以高等職位退休。在巷弄時,張媽媽很善心,都會煮成綠豆,放在當時在賣的小塑膠袋,大約12x4x2,製成冰,分送給巷弄鄰居;孩子們是勢利的,看到張媽媽是特別尊敬。

洋鬼子這個名詞,幾天後,懂了。這位買二手房子,改建成油毛氈屋頂,杉木板的整齊房子,是從軍隊退伍的李叔叔。說來也怪,這個聚落的外省人,除了那位地主,張叔叔,不可考之外,其他都是軍人退伍。 民國50年代,這個小島,臨馬路的,國慶,蔣公誕辰,行憲紀念,台灣光復等等節日,家家戶戶都掛國旗,沒掛,警察也會來提醒。這個巷弄,沒有,20多戶從來都沒有,外省叔叔們,從來都沒有掛過國旗,屋內,連一支小國旗也沒有。您到府收書,應當會看到很多國旗吧?尤其是外省人的家。就像迎媽祖日一樣,這裡,沒人當國旗一回事,警察也忘了,好像這個島的小巷弄是無祖國似的蠻荒地,而最臨馬路,有出入口,但是沒有大門門板的,破爛的原住民工寮也沒有。愛國心是天生都會有的,老兵目睹國家衰弱更是,可是愛國的表現方式與時機,是互相感染的,這裡,少了那插旗的氛圍。 

那天發現長長骨頭的晚上,我那漳州口音閩南話的本省媽媽,怕我的魂魄被攝走,不肯讓我再去看,傍晚,兩個畚箕的洋鬼子骨頭,橫七豎八,就被李叔叔挑成一擔,出了巷口,筆直往前,直直往沙灘走,那時,這塊沙灘還沒被國營造船廠填平建設為廠區之一,走了200公尺,挑到海邊去扔了。今天猛然想起,問了85歲的媽媽,她說,裏頭還有幾個頭殼,老李ㄝ,邊扛邊罵,{死人骨頭,腳長手長,亂七八糟,累得我要走那麼遠。}。當時,問楊叔叔,這樣扔,好奇怪。楊叔叔,繼續喝起米酒頭和花生米,開口四個字的國罵,講完,又加上一句台罵的一個單字,說:{我們被迫參加抗戰,打八路,經不起餓和虐待的新兵們,逃亡沒成功的,第一次被剝下褲子,鞭打屁股,打完後,架著走幾圈,避免這兵報廢了,然後俯躺半個多月,痛不欲生。遇到兇悍的長官,或是逃亡嚴重的部隊,殺雞儆猴,第二次之後,或是第一次就被鐵絲穿過手掌再被示眾,留下,跟著部隊走繼續,或是槍斃,刺殺或是活埋;沒逃跑的新兵,操練中,就餓死了兩成。打仗,火海中,煙硝裡,不是剝死軍人的衣服鞋襪穿,就是拿死軍人屍體當掩體,餓到,甚至還想吃剛死的人肉,這算甚麼?別怕,以後,你要怕的是,活的人,不信,你去市裡公墓走一圈看看,看有哪個死人會起來打你,但是,以後肯定會有人欺負你,甚至,你比死人可怕,欺負活的人。你看,這裡有許多毛蟹,從海灘溜上來,正要往山裡鑽,你們小朋友,就會欺負牠,玩弄牠,這幾個洋鬼子骨頭就不會。本省人說死人骨頭就是死人骨頭。離鄉人,扔到海裡還是離鄉,有差嗎?}。 50年後的今天,想想,真正死裡逃生的老兵是怕死了戰爭,恨透好戰者,經歷過死亡恐怖,才不會把洋鬼子骨頭當一回事。而我當時小,有太多驚奇等著我去發掘,問過後,就扔了一邊。

 

李叔叔很少開口說話,若是有,也都是自言自語,邊說,邊看前後左右,活像孫越演的匪諜或是匪幹。挑著竹簍擔,賣臭豆腐。那臭豆腐,古法釀製。趁他不在,我掀開瓦缸上的木板蓋,一看都是蛆,讓蛆在豆腐內鑽動,把豆腐鑽透好入味。倒也不怕,那時,廁所還是四塊木板圍著的巷弄居民,自行蓋的公廁,市公所都會開著水肥車,拖著綠色外殼,長又橢圓的水肥車,讓外省人叔叔們來挑肥,每次淘空了,就會喊,"便所挑好了",那音調,好像是當年盲眼按摩人吹的笛子路上行走攬客般的蒼涼;算是入境隨俗吧?不說"糞坑","茅坑",''茅廁",而說"便所";家家戶戶就會拿5角到1元的銅板,隨意,感謝辛勞。那公廁,裡頭都是蛆,見慣了,綠頭蒼蠅滿坑飛舞,但臭豆腐還真是臭。 李叔叔,偶而會將竹擔裡的小爐子生火,炸後,打賞給我們吃,香到,50年來,再也沒聞過那麼香的天上味道,恐怕,希爾頓,凱悅,西華等五星級飯店也做不出。李叔叔是這個小島海軍退役的。聽說1947年二二八事件時,就駐守了。很沉默,也不像這個巷子裡頭的外省人愛唱悠遠的平劇,台灣人愛唱悲戚的台灣小曲。離我們家直線約10公尺。我四點就要起床幫媽媽做工。半夜,常聽到他的呼喊,原來是作惡夢。問過他,要我小孩子可別亂說,怎麼可能做惡夢?他是天不怕,地不怕,打過日本鬼子和土八路。倒是,知道我常趁著哨兵的疏忽,瞌睡,去那時還是要塞的海軍駐地的海邊,溜進,禁止進入的礁岩摘石花菜,挖海螺賣錢,就要我別去其中一個區域。30年後,那裏因為挖掘九孔池,而發現了幾具屍體,被懷疑,是1947年228事件後,小島和附近,被拉來,被海軍軍方打死的受難者。李叔叔,最終發了狂,被送進療養院,臭豆腐就絕了,也再聽不到,他那"臭‵~豆~腐ㄝ"先高,中低,後高的呼號,簡直是和{便所挑好了}的愁苦音階雷同。當年,本地的台灣媽媽們,認為,李叔叔會發生精神異常,都是李叔叔將洋鬼子骨頭,隨便扔,"沖"到了,我老媽和鄰居找了媽祖廟旁的"司公",為李叔叔"祭煞",我那怕老婆的老爸,和楊叔叔們都同意,也讓他喝"符仔水"依然冤仇過重而無效。李叔叔被送走,那已經是到了民國52年左右了。我已經十歲。那時候的農村,很難維持生活。

民國50年左右,我們家,變成了中繼站,租給,等待巷弄裡和附近有房子騰空的機會,無論是原住民,外省人,客家人還有不自認為是平埔族的平埔族。一家子四代,總共8個人,擠在4個榻榻米大的房間裡,當然,沒有榻榻米,是幾張大二手的船上木板通舖成的。小叔叔夫婦說了那些我聽不懂的台灣家鄉話,但是在巷弄裡都說閩南話,遇到外省人就用比的,國台語共用。稱呼外省人的方式很不一致;他的爺爺會說{彼些唐山人},他爸爸說是{彼邊的}(那邊的),而小叔叔夫婦本身則說是{外省人或是老芋仔}。一家三代都不識字,耕者有其田的政策下,是擺脫了佃農的悲慘,可是,種作不值錢,規費不少,還得農會收購管理者臉色,而且經常遭遇水災,小叔叔夫婦有二男二女,到了民國60年又陸續添養了2男1女。 李叔叔送走的隔天,小叔叔們就搬進去了,李叔叔發狂了,不知道有沒有付了買權利地錢?我們分租的房子,隔天租給一家四口的原住民。女兒小我一屆,兒子比我小4歲。在學校,很怪,下課沒時間讀書,上課專心讀,一班60人,我的成績倒也是在5到10名。我不是要向您說,我多厲害,要說的是,上課專心會害死我。本來跟這兩個小朋友玩得很快樂的。吵架嘛,總是難免。那天,老師說,吳鳳犧牲成仁,只為了"教化山地同胞放棄砍頭習俗"。我很認真想,覺得,山地同胞很差勁,那,兩個姊弟不就是殺人兇手的後代?傍晚,到國營造船廠外,挑完水後,忘了吳鳳這件事,在家裡,坐在板凳上,拿著魚梭織漁網,緩緩讓屁股與凳子往後倒退。那位小弟弟,在我頭腦後面,拿著冰涼的,張媽媽做的綠豆冰冰棍,猶有水漬的,吃完的塑膠袋,等著我抵到後脖子。涼涼的,嚇了一跳,想起吳鳳的事,嚇了一大跳。開口就大聲吼,{你這番仔!轉去你家山頂}。罵完後,也不覺得種族歧視,只看到小姐姐趕過來,也沒問弟弟怎麼了?一臉哀戚,就將哭號的弟弟牽走了。就沒繼續一起玩了。是原住民叔叔嬸嬸不讓他們接近我嗎?半個月後,我下課回家,才知道,找到板模工作了,搬走了。深深懊悔了50年,好想有個機會向他們誠摯道歉,直到現在,我都還在街頭尋覓兩位的面孔。他們搬走後,心情越加沉重,很恨吳鳳,卻覺得不該。一天,楊叔叔問我怎麼了?據實稟告後,楊叔叔說:{不是你的錯。x的。吳鳳那傢伙,視死如歸,那,幹嘛,還去做賺大錢的"通事",生意人只有失敗才會自殺,賺大錢的去找死的?沒聽過。只要不侵略山地同胞的台灣地盤,誰要去獵你漢人的頭?我們都是入侵者,被出草也是本省人說的"抵啊好爾爾"(剛好而已,喻:不奇怪。)。那麼不怕死,矯情!矯情的事只有土八路做得出來。報紙上說,清朝,日本和我們政府都推崇吳鳳,一個人,三個異國朝代都喜歡,那個人就是假的工具,偏偏許多詩人,.......畫家,x的,在歌頌,就像歌頌土八路一樣,甚麼"不拿一針一線",真正打起仗了,有門板,有空,就拆下來當擔架給受傷的"共連ㄝ"(台語,同連的同袍),土八路,那是躲在後頭抗日,沒上火線,才不拿一針一線,討好老百姓,xxxx,不拿一針一線,卻強拿鐵的鍋碗瓢盆去煉鋼,大躍進。等著看報紙,共匪竊據大陸前,那些歌頌土八路的,將來會被鬥得很難看。歌頌吳鳳的,都只是沒大腦的,你只是被沒大腦的讀書人騙了。}。這算是匪諜的言論嗎?可是又罵著共產黨。好怪,聽完楊叔叔說的話,第一個念頭是這樣想。

小叔叔是煤礦工,是礦坑裡最危險的掘進工,經常面臨落磐,水櫃和瓦斯中毒的危險,偶而兼著下海捕撈,採集。 那時候,綠蠵龜經常在我們的沙灘產卵,一窩就上百個蛋,我們雖然頑皮,卻和大人一樣,不會去動它們;礁縫裡,有龍蝦,貝類,蛤,春夏天有飛魚,臭肚魚(象魚),剝皮魚,紅目鰱,秋冬天有白帶魚,烏魚,鰻魚苗。我們小孩子,只要避開哨兵耳目,彎進去,用手指,就可以在綠礁中,夾起3個手指寬的臭肚魚,那時候的魚,不怕人的,太多了。有一天的黃昏,我們在下棋時,楊叔叔抬頭對回家路過的小叔叔說,{你們家,8個人,快一個棒球隊了。看你還會再生小孩,全部靠你,若是你死在黑坑內,那,全家該怎麼辦?這個島的天上,常常會有彈弓ㄚ字的雁群,從北方飛來,你是領頭雁,死了,怎麼辦?}。三年後吧?國營造船廠,擴建,將原本廠區內廢棄土,一車車填往10個足球場大的海灘,蓋成船塢。 廢棄土裡有許多燒鍛後,剩下的焊條,鐵碎末,鐵塊,那時候,廢鐵一公斤,經常4到5元,不像現在掉到五角;一個小學老師月薪500到700左右,而在卡車傾到而下的瞬間,眼明手快,十幾個人,拿著大約30公分長的鋤頭或是耙子,各自相準,努力耙,一天耙個3,50公斤,不算甚麼。這光景好,巷弄的孩子們,不用父母親開口,就經常主動不去上課。那時候的師範很難考,老師們都很優秀,家境大部分不是有錢人家,但也大我們不到10歲。看檢這些廢鐵很賺錢,本來要抓我們去上課的,看到家長和學生在努力耙,聽家長說到,{先~生,(日語尊稱老師),阮子在學校若是不聽話,老師請劬力打,打予死也無要緊,但是,這錢可使賺不少,愛搶時機,以後就沒有了。拜託先生,另日再讓孩子去學校,好麼?}。老師,眼睛也都亮了,站在彎腰猛掘的人群的背後,默默看著,卡車傾卸的塵土沾上了領口,袖口都洗毛而泛黃的白襯衫而不自知。 廢土沙,那是造船廠翻砂的棄土和沙,車斗傾倒下來,老師一直喊危險,危險,忘了是讀國語的,第二聲後,就用台灣話,大人們尊敬老師,要笑,不敢笑,在學校講台灣語是要罰錢的,在胸口別個黑鈕扣,或是掛個我講方言的木板或是只牌子,老師居然忘了。

那時節,巷弄裡,大人喝得起紹興酒,抽得起長壽菸,未必全是米酒頭和新樂園,小孩有牛頭牌布鞋可以穿,有些家戶還將屋頂改成柏油氈屋頂,塗上瀝青,而不再是東一塊,西一塊的鋅板,浪板等等的補丁,也不用準備水桶接漏水。 國小前,賣蘿蔔,甜不辣和有兩片瘦肉的陽春麵的攤位,巷弄裡和其他窮人家孩子經常高坐者,吃著一碗2元,3元甚至是5元的美食。倒是船長,吃公家飯的孩子們未必。頓時,變成這個小島的中產階級,甚至是,家家戶戶都有牢固而可以載人載貨的腳踏車。 民國56年吧?一個強烈颱風,將國營造船廠的那兩種板,照例吹得滿天飛,卻不見巷弄居民們,冒著風雨出來撿拾。颱風回南後,蜂湧而出,檢回去,也不是用來補強自個屋頂,而是拿去變賣。那時候,颱風過後,政府除了停電外總是會宣布,本市全倒,半倒個有幾間,我們這巷弄,依舊是會倒個幾間湊個數。

大人們說,也好,改成紅磚起。頭人張叔叔搬離開了。而落籍在這裡的居民又不多,也不好意思請民意代表去關說。於是,蓋到一半就被拆。後來,聰明了,包了個辛苦費,違建拆除大隊掂一掂,分一分,意思意思,拆一點屋角,就算是依法執行了,沒事了,至於,後來怎樣再蓋起,那是刁民們的防不勝防。那個倔強的楊叔叔也照辦,但是他是離開軍隊後,轉業到這個島上的磺氣廠工作,並沒有去耙鐵仔,我爸爸說,他是單身漢,用不著賺那麼多錢。

小叔叔自是離礦,一家11口全部窩在昔日的海灘耙鐵。擴建了他們的住宅,這是不用繳權利金的。要砍樹了,那幾棵老樹,快鋸倒之前,老爺爺,領著爸爸,小叔叔的一家人,,為在預定倒下的背面,雙手合十,貼近胸前,吟蛾著我聽不懂的喪歌,迴盪,翻轉好像是在水上雲間滑翔的悠遠,那不是閩南語也不是客家話,似乎是哀悼大樹,也似乎提醒周遭人別靠近。現在想想,他們是漢化的平埔族嗎? 三年後吧?讀國中時的周日,我在巷口200公尺外的,這個島的馬路末端,崗哨旁的廢棄土堆場,如今是國營造船廠的停車場,守著棄土卡車的到來。似乎有股死屍味道,是那些洋鬼子顯靈嗎?也不在意。已經尾聲了。車次不頻繁了。遠遠看到一輛卡車來,所有的人都會站起,大聲吆喝著,{塗仔車,來啊,來啊},提醒窩在角落,簡易木板隔成的工寮休息的同業們。既競爭,又合作。三,四年前,十幾個人守一台車,現在是30幾個人擠在小小的車斗前。大家的鋤頭的柄,改成更長了,有的,等同一個大人高,好能耙到更遠。 卻沒看見小叔叔。他的鋤頭和"嘎子籃"(塑膠布袋)在一旁。廢棄土,已經將沙灘墊成一個樓房高,而我們就在最下沿,在礁石灘上守著,等著沙土瀉下。沒看到小叔叔。我兩腳岔開,雙手合握鋤頭,繼續賣力鋤。現在不用專注看了,因為人多,就算看到了,僧多粥少,也耙不到。我檢了幾塊不到1 公斤。王子麵一包3塊半台幣,也蠻值得的。小叔叔,人呢?距離下一車還早,這條路從海軍營地旁入口到沙灘地,直到10年後,因為蔣經國來視察海軍的前天,市政府才鋪上柏油瀝青,因此,只要看遠方有沒有塵揚,就知道有沒有卡車來。我們分得清的,不管,卡車,軍車,或是美軍吉普車,一聽聲音就能分別。下一車還早,我去找灘地找小叔叔。看到兩隻綠蠵龜好大的屍體,一個人搬不動吧?那些不再柔軟的金黃沙灘,鋪滿了堅硬了的黑濁泥土上還有兩堆各十來顆白色的龜蛋,是綠蠵龜挖不了硬地坑,筋疲力竭,死亡,暴露陽光下?而小叔叔正在挖殘餘的沙地,埋放綠蠵龜蛋。那屍體好臭。那臭,就不是李叔叔的臭豆腐能比擬的,讓我想起再也回不到歐洲的洋鬼子的骨頭。看著小叔叔孤單地忙著搶救綠蠵龜蛋,我沒走近。也沒去幫忙,我想,那是他的海灘,是他的王國。回到巷弄,問起楊叔叔,那烏龜叫甚麼?楊叔叔說,{我是內陸省分,通通叫海龜吧?你是國中第一屆,怎不去書店或是路邊書攤查?只要不戰爭,讀書最有用,就算戰爭,讀了書也跑得快,就像那些拿筆的高官和有錢人,八二三一個砲戰,阿婆仔跳港(台灣話,宣稱誓死保衛台灣民主國的劉永福將軍在台南化裝成老婦搭輪船逃回大陸),就跑到美國了。政府讓你讀書,改成讀初中是義務的,沒根柢的孩子,就是要利用上學時間讀課外書。}。到圖書館和書店?誰有那個美國時間?綠蠵龜,從此不再來,龍蝦和海膽不見了。毛蟹還有,一年剩一兩隻,今年看到1隻從造船廠,過馬路,要到我們巷弄,我還去護衛,避免車子或是貓狗傷了牠。小叔叔必須趁著落潮涉水到1公里外的暗礁才能有機會。老爺爺和他爸爸相繼過世,送回老家,辛苦了大半輩子,沒辦法風光大葬,總是要買副棺材甚麼的。環境破壞了,海產減少,聽說小叔叔負債得更嚴重了,離農時負債下礦坑,那些錢被沉重的兩分半月息壓得死死的。又三,四年吧?一艘大油輪觸礁,原油汙染了整個小島的海域。而更恐怖的是,楊叔叔工作的,那家私人的化學氣體廠排放出磺土,默默地毒死了蝦貝類,我們卻不知道是這毒害的,而國營造船廠,就更別提了,生雞卵無,生雞屎有。這個巷弄所有居民鏟起刺鼻的白色磺土,挑回,曬乾,夯成屋子裡的地板,總算,家家戶戶不再是一漥漥的泥地了。至於,有毒性,那是30年以後才懂得的。巷口的造船業工寮拆掉了,一批批來來去去的原住民不見了,改成,堆放起拆剩的木板的棄木場,大約有兩人高。這些木材,以前大家搶著要,巷弄的房子,改成磚瓦後,不再大量使用木板,就任憑風吹雨打,直到腐朽。只適合當柴火,雖然燒起來有油漆臭味。

小叔叔的大女兒小學畢業的那一天,也不管9年國民義務教育,自願去理容院見習。這個巷弄難免會有爭吵,就算是地位高的張叔叔,爾偶也會和買權利地人,因為地界而發生爭執, 楊叔叔就會勸張叔叔,和氣生財,別壞了權利地大業。有時候,會怒罵鄰居,互罵是"青番仔","阿山仔","番婆仔","痟查某","死老百姓","頭殼裝屎",國台語齊出,被罵的,未必是相對應的那個族群或階級,不能說是有深深族群意識。罵完沒兩天,又彼此借鹽,借葱,借醬油。但是,消息傳出後的那幾天大家很安靜。暫時沒有爭吵,連孩子也是。我爸爸,那位會寫古詩的趙叔叔和楊叔叔,這三位外省人和聚落裡所有大人一樣,對那位大女兒,很客氣。 楊叔叔遠遠看到她回來,就會趕緊起身,讓路,就算和我下棋正在廝殺之際。楊叔叔只是會說,小 o,回來啦,辛苦了。也沒什言語,就是那眼神,彷彿本省人對媽祖般的崇敬。隔年,小叔叔將房子賣了,拿著大女兒第二年,新的正式簽約金,聽說好多萬,比一張計程車執照還高,那時,計程車執照很貴,直到民國7,80年,還要15萬上下。搬到這個市的邊區,那裡,被稱為"番仔庄",很多原住民,在都市裡辛苦而備受歧視的環境裡工作,買下,群居。貸款買下二樓起的水泥透天厝,當然,與張叔叔搬去住的地方相比,很荒遠。照例,每位搬出去住的新房,我們都是會受邀去看的,這叫入厝,包括早些年的張叔叔。這回不同,我們不喧嘩,好像是唱詩班的孩童走進大教堂班的穩重。看到比我小幾歲的那位大女兒,大家都很禮貌地與她說話,彷彿是在教堂看到聖母瑪利亞。小叔叔還是常回去巷弄,12年後,和一位漁友,東北季風的冬天,退潮後,涉水,一起到一公里外的礁石採集,被浪打翻了。漁友屍體,隔天就漂浮回綠蠵龜死去的廢土海灘,而小叔叔就從此沒了蹤影。稍早之前,一個兒子被少年們殺了,對方是本市頭人政壇的兒子帶領的黑幫少年犯,最終沒有賠償。頭人是有,找了本市那位已經中年的民意代表來壓迫要求低價和解,但是,讓人感動的是,這位,曾經出席之前,趙叔叔"退田崗詩人聯吟大會"昔日的年輕民意代表,卻不願照辦,反而說,想要幫忙小叔叔一家人。頭人的秘書帶了兩位黑衣人走到巷口,想請這巷弄的大人們談談,但是,大人們窩在屋內,沒走出來,只有狗兒們狂吠著。關沒幾年,就放出來了。蒼天無情,在巷弄出生的最小女兒,新婚吵架而仰藥離世。這是多好的家人,可是,上天給他們的卻是如此。這後半段,楊叔叔是沒看到,要不,不知該怎麼感慨?做過頭的小嬸嬸,70多歲了,雙腳不能行走,一家人都在做工,聽說,大女兒嫁人了,倒是平安。大女兒,16歲前,還住這裡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巷弄裡的阿姨稱讚她,都欣然接受的回禮和問候。一位更上頭鄰居阿姨是嫁給外省人的,也常感慨沒生個女兒,可以幫忙家庭。搬離開的這30多年,只要活著,小叔叔一家人經常各自或是單獨回來巷弄裡,而那位乖巧,英俊的兒子,也是回來逛逛卻在巷弄內被殺的。 甚麼原因,眾說紛紜,無非是年少氣盛。這個巷弄的叔伯阿姨們,沒有離緣的,但是他們下一代的婚姻有的很不好,再一代卻很陽光,婚姻也是。

 

民國45到52年,這裡的孩子,因著父母親的淒苦眼神,很早,上小學前,幾乎,就結束了童年。巷弄裡很少有童稚笑語,孩子們,整年忙著耙鐵,補漁網,魚市場拉魚箱,......鐵工廠打工;春,夏天採集石花菜,用蚊帳捕撈臭肚魚(象魚),淺水抓海螺,秋冬天浪裡在礁石上磨出紫菜。可是,樂趣就在這裡,也沒有人引以為苦而哀嘆。這個巷弄,也曾被兩位腳踏著三輪貨車的"梨仔卡"。早市後,居民挑水的下午四點前,會到這裡賣,常有碰損或是過熟的水果。是本省和外省叔叔老闆。很少有新鮮完整的水果。稱呼我們這條巷弄叫"土匪仔巷","賊子窩"。可能,也不敢在這裡賣好貨吧?也可能是早市剩餘物資的再利用,或是,同是底層人的施捨吧?似乎不在乎被摸走水果。巷弄的媽媽們會掩護小孩子們;若是那一年光景很不好,比如說,遇到傷害性大的颱風,或是家庭經濟有了變故,就可能會發生,每天還是來。老闆們,嘻嘻哈哈,總是會笑哈哈地說:{留碗飯給我吃吧。}。但是,媽媽們心中都有一把秤。每年的過年前,有暗暗拿過水果的,會拿出比如說一大包金黃自曬的上等石花菜乾,紫金色紫菜乾,一斤大約500元等級的,然後說,回去熬石花凍和煮紫菜湯,但是,千萬別加你自己賣的劣等檸檬,壞了口味;或是,拿出一大包燒酒螺,說,幫忙吃,但是,別那你的爛水果去換別人的薑和辣椒來和著炒,可惜了這好東西;或是送上自燻的豬頭臘肉;或是,自製鯖魚魚鬆等等說,看農民曆有沒有和柿子這些水果相剋,但是,別拿賣到這裡的水果配著吃,不管甚麼水果都會中毒的........然後說:新年大發財,不要獨身了,娶個老婆,有人照顧才活得久之類的。楊叔叔站在高高山崗上的路沖的自宅前,看了那麼多年,從沒勸我們這些小孩子,不可不告而取。不只郵輪觸礁,也曾有過貨輪擱淺。整個海域的很粗糙的高跟男用皮鞋,一箱箱,一雙雙地漂浮。整個聚落傾巢而出去搶拾。警察透過里長要交出來,否則要搜屋。別的巷弄有沒有交出,不知道。可是,這個巷弄,幾乎,每個屋子好多竹高麗菜籮筐,一筐筐都是高跟男用皮鞋。大人們說,台灣製造的,又不是日本貨,若不是我們撿回來,在水裡浸個一天,早就會爛脫了。沒有人交出,也沒有人穿,也沒有人拿去賣。巷弄裡有多少人口就是有多少狗口,警察又是跟郵差一樣穿制服,走到巷口,就狗聲鼎沸了,居高臨下,制高點掌握著,轉移戰略品很是容易。隔年,大概是本市,長久有皮鞋穿的巷弄,而不是穿木屐的,只是尺寸有些不合腳。而那兩位水果老闆,也被送了好幾雙。但是台灣化的楊叔叔,還是穿著木屐,叩叩叩。並沒有進化,沒拿,不收也沒穿。本省媽媽說,外省叔伯結個婚活得久是對的。趙叔叔更上頭又搬來一位新的"獨身仔退伍兵仔",搬進來,不到3個月又搬走了。聽說,發現得了很嚴重的"梅毒",住那麼高,上下不方便。我問爸爸,爸爸說台灣話的"小孩有耳無嘴。"。楊叔叔說,{唉,他忘記了,外頭不像是軍中樂園是沒有軍醫檢查的,中鏢了。}。這又是一個疑問,但是,與吃無關,就沒多大的好奇心。

翁仔標,彈彈珠和跳房子,那是在學校上課時才能享受得到遊戲。一身蠻勁,玩起遊戲很厲害的,西南省份的趙叔叔的孩子最是厲害,與我同班,因為很晚才搬到巷弄裡,只能在更高的山上樹林中,占地違建,好多蛇。玩慣了,經常在學校裡,一馬當先去抓蛇。先判斷有沒有毒,沒毒的放走,有毒的,就抓起尾巴,舉高,360度不斷拋轉,才將蛇敲死。 男女生是崇拜又怕,我們這個巷的孩子們,同沾光輝,就被稱為"番仔巷子"。到了農曆過年,孩子們依著傳統習俗,新正年頭不可從事工作,否則,會因而辛苦一整年,才算是能稍微休息個幾天。可是,返鄉的返鄉,回娘家的回家,巷弄裡就剩下一些"外省獨身仔"的叔叔們。 巷弄的第二代,要有大發展很難,光是數學,國語和英文就一槍斃命,但是,受惠於,大學開放,人人有大學可讀的教育政策,第三代都上了大學,而且,大部分都讀私校,但是,各有一片天,趙叔叔這位勇猛兒子的兒子,讀私立大學,碩士班卻是上了所謂台清交名校一流的研究所,專門研究蛇清和蛇毒。 這位外省人趙叔叔,很愛打麻將,已婚巷弄叔伯,無論是本省還是外省叔伯,常在趙叔叔家麻將桌上,被趕來的,忍無可忍的,台灣太太破口大罵,回到家裡,還會被丟菜刀甚麼的,那麼多事頭要做,還去博局。楊叔叔只愛下棋,玩牌沒有。趙叔叔也是報退老兵,聽說也是被裹脅到台灣的。裝病了好久,才離退。可以寫古詩。他先是在巷弄口,北轉往崗哨的中間的2公尺高,10公尺寬的獨立小高地,四周是違建民宅,聽說此地有無主古墳,被趙叔叔給剷平,而墳中人哪裡去了,我倒是沒問,不好亂說。佔住,然後掛出"退田崗"在入口的日本時代廢棄單人崗哨前。這本來是金龜子和蟬,聚集的矮樹林,有懸花刺鉤子,野番茄,野楊梅,.......野百合和一座廢棄小碉堡。蓋成木板違建後,趙叔叔和他的本省太太,住了幾年。本省太太是"媳婦仔",養兄不願娶她,她是妹妹啊,養兄腦筋轉不過來,不願"送作堆"。養父母聽提親的,抬頭挺胸,一身潔淨白襯衫,西裝褲的趙叔叔說:{我雖然是退伍軍人,有房子,有田園,有山崗,還有崗哨。來台灣沒跟過任何查某有瓜葛,清清白白。}。養父母聽了很放心,收了5萬元聘金就答應了,算是半買半相送的。先是住在我家,然後就去開墾路邊這個獨立山丘。他們的鄰居,身受其害,每次李叔叔親自下廚,辣的氣味讓人很受不了,只好委屈地,關起自家廚房窗戶,以免造成公害,或是先喊一聲,請大家防空演習一般,緊閉門窗。趙媽媽,一吵架,就說被趙叔叔騙了。後來,知道趙叔叔,違法,冒著資匪罪罪嫌,偷偷匯錢寄回老家,原來是,老家有太太和一個兒子,更是氣得不得了。不到5年,傳出國營造船廠擴建,他們家要被趕了。 趙叔叔就發出請帖,辦了一場新作發表吟詩會,請了本市的詩社社長和詩人們來聯吟和做詩鐘,也請了本市的那位之前說的年輕民意代表。寫得一手好字的楊叔叔,前幾天,一下工,晚上,大方地點起,平日捨不得的30燭光電燈,照亮一本本書法帖,猛在宣紙上寫字,最後,落款上的,又是賈景德,又是于右任,又是溥心甚麼的,字體都不同。我老爸每天逼我寫一張大字,而我老爸也當寫書法當是跳舞,每天早中晚,總是要在報紙上揮灑,這種讓費時間的事,我媽媽倒是不管,所以我也知道這幾個人的姓名。聽說詩會,將會好盛大,楊叔叔的磺土公司就在山丘的後頭。他挨家挨戶拉巷弄街坊住戶們,穿上過年穿的衣服和鞋子去捧場。問楊叔叔說,為何要大家去。他說,{去壯個場子,民意代表知道人多,選票多,就會來。x的。民意代表去了,國營造船廠,看會不會不趕老趙一家人走。}。我說,叔叔認識他嗎?答案是,{不熟,}。民意代表呢?{那是個年輕小伙子,大學畢業,服完預官役剛回來,是本市的政治世家,日本時代和中央政府來了,兩個朝代都很受重用,聽說清朝時候也是。}。我們去了。看到寫著"某某市退田崗詩人大會"。中央日報記者沒來,地方的xx日報有。然後是發刻鋼板的詩冊給每個大人,大約是16張左右一冊,小釘書機手工釘的。我們十多個小孩子,難得不用工作,又有漂亮塑膠紙包紮的糖果,整顆完整,兩仁,三仁,甚至四仁的花生還有綠色瓶的黑松汽水,好意外。那天,我們被教導要裝個上流社會的樣子,很難熬。 沒料到來了那麼多詩翁詩伯,居然穿起就旗袍的趙媽媽要趕印鋼板,我就自告奮勇幫忙去塗抹,晾乾,斯文地,帶幾顆糖果,就不怕人家瞧見我的饞像。趙媽媽說,看我那麼會印鋼板,以後一定很會讀書。很怪,從此之後,就愛看書。陸續有人進來,無非喊著,某某詩翁大駕光臨蓬蓽生輝,某某詩伯府上新作發表群賢畢至詩壇盛事,快結束前,台灣人民意代表的來了。這可是這小島難得一見的,真正的大人物,趕緊放下印刷工作,站在書房門口內往外看。 整個聚落,都是削瘦見到骨,而這位不到30歲的年輕人,已經發福了,小肚不只微凸。說是書房,不如說是木板隔成的吊著一簍簍的炭球,整個屋子黑嘛嘛的,原來趙叔叔是賣炭球的嗎。聽說,趙叔叔的爺爺在大陸是一個縣的縣長,不過,巷弄裡的外省爸爸的孩子都知道,外省人一過海,膨風,官自動昇10級,家產大百倍。也就沒人去追問哪個縣? 民意代表說,{我和經國先生吃過飯,先生說,文化是對匪鬥爭的重要武器,而古詩,則是對人民公社最好的反擊。萬惡共匪,八二三炮戰後一直到去年,四年的大飢荒,就是毀滅文化,大躍進,破壞家庭,成立人民公社的後果。你們看,幸好,賈景德,于右任,還有這個~心,甚麼心甚麼的,趙叔叔看民意代表的助理慌在那裡,趨前小聲說"溥心畬",民意代表說,對對對,小弟剛剛和市長,市黨部主委,造船廠廠長吃飯,酒喝多了一點,又加上那個普和魚字,我們中國真是大,甚麼漢姓都有,字小了點,一時認不清,改天寫封信,打個電話給普心魚,要那個普和魚,寫大一點。他們幾個人,都是寫古詩的,都是?都是?喔,對對對,是趙先生,趙先生的朋友,還寫對聯給他,如果,他們還在大陸寫古詩,不早就被鬥死了。搞不懂,雷震那幫人還在搞中國民主黨?我們復興基地最自由了。最富裕了........}。 兩個月後,還是被拆了。一家人沒先住進我們家,而是在楊叔叔的更上頭蓋起了新違建。之後,又添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小兒子,那已經是民國50年前幾年出生的,算是不挨餓的下一世代了。這位小兒子喜歡打抱不平,講義氣,希望當大尾的,也怪,外省孩子,參加了本省掛幫派。這是時代先聲。為什麼呢,民國80年後出生的,誰還管你是本省人還是外省人?我82年次的兒子就自認是台灣的人。中美斷交(民國68年年底),還未成年,小兒子,也跟著人群,買了幾包的花生,到北門的美國大使館抗議,門口到處撒花生,抗議卡特。一次鬥毆中,頂罪。民國70年左右,黃昏,趙爸爸和趙媽媽,忘了,為何不在家?狗叫得很厲害,小兒子也沒躲起來。被兩位警察上門逮捕時,有說有笑,好像是朋友一般。巷弄裡的人,似乎並不欣賞這件事,並沒有人出來探望,有的,只是在自己的庭院和屋內冷冷看著,並沒起身或是走出來。看到楊叔叔和我下棋還喊著說,楊伯伯,哥哥,我到了裡面,學會下象棋,回來再跟你們下喔,楊叔叔一臉憤怒。我送到巷口,警察轉頭看著小兒子說:好啦,大馬路上,很多人會看,只好委屈一下。然後,就上了手銬。楊叔叔,遠遠地,雙腳岔開,書手插腰,罵了一句國語四字經,然後喊說,{你到裡面給我好好看書。你這渾球。xx蛋。}。小兒子回頭還扮了個鬼臉。 5年後,假釋出獄了。他去找楊叔叔,楊叔叔過世了。跟我說,在裏頭,讀完一本聖經,出來後,皈依了天主。江湖跟官場是一樣黑的,頭年有安家費,之後就沒有了;中美斷交,買黃金,買美鈔的,不是只有有錢人,江湖人也是。 現在,跟著牛埔仔團,巡迴在各地夜市賣牛排。趙叔叔已經過世了。在家裡,做電子加工組裝的的趙媽媽叨念著老么賣牛排,這違反了她們娘家不吃牛肉的禁忌,這個巷弄的已婚外省叔伯跟著太太早就不吃牛肉了,有吃,也是偷偷到外頭小店吃。趙叔叔過世後,趙媽媽還是幫忙匯錢到大陸趙叔叔老家,持續了快10年。早在2000年左右,許多外省叔叔伯伯的老家,已經請他們不用匯款了,因為,大陸經濟已經很好了,他們過得甚至比台灣好。直到8年前,趙叔叔的前妻的大兒子,沒比趙媽媽小幾歲,來台依親還是旅遊的,忘了,到了違章建築,說,{怎還住這種房子啊,洗衣機還是用雙筒的,我們那裏早就用單筒的。}。潑辣的趙媽媽說,{我們的錢都匯給你們了,當然住這種房子和洗衣機,xxx(國語)。我每天在做手工,你知道嗎?}。才停了匯款。

也難怪趙媽媽火大。民國45到50年初期,巷弄,那窮,是很難言喻的。 中秋前,開始收集柚子,橘子皮,每到霜降之後。巷弄裡的外省居民,就開始到市內的鋸木廠,跳進壕溝,盛一簍簍鋸木屑,以腳踏車或是肩挑,來回8公里;或是到甘蔗店要些甘蔗皮;三者曬乾。開始購買新鮮的,腰內肉,五花肉和豬頭頭肉 ,前者是醃成漂亮臘肉拿到市面上賣的,是捨不得吃的,不加任何化學藥劑,以鹽醃漬後,在大瓦缸浸個一個多月,再拿出陰乾和曬乾,臘月開始,開始以那些材料燻。燻筒是50加侖的汽油桶改裝的,上頭,平放8根,造船廠拿回來的鋼筋,臘肉們就以鐵絲穿過,吊在上頭,上頭再像帳篷樣,罩住一件麻布袋。 而本省居民呢,就委託外省叔伯全權燻臘肉。看得懂報紙的那三位,比平常,更會注意哪地有沒有豬瘟雞瘟?若是沒有。那怎麼辦呢?留給自己吃的豬頭肉的肉很少。過年,總是要有肉啊。老鼠肉,野兔子也可以。狗也是,那年代,台灣街頭到處有"香肉"的小攤。一天的清早。饒叔叔的小兒子嚎啕大哭。過去看。他們養的一隻流浪犬,被綁住了。一根10公分直徑的船桅木,是準備來敲頭的吧?旁邊的大灶起了一鍋熱水,饒叔叔正在磨刀。狗兒直在發抖。原來,是準備和巷弄山上的趙叔叔交換彼此的狗兒,因為他們不忍心自己殺,寫古詩的趙叔叔就想起中國傳統的易子而食的故事。小兒子哭得好難過。楊叔叔就勸說,算了,肉是要讓孩子開心,解解饞,哭成那樣,就算了。饒叔叔看看小兒子,罵了句台語xxx,乞食好身命(乞丐卻當自己身分高,命好),就把圈套解開,狗兒好像傻了,愣在原地繼續皮皮挫。楊叔叔一腳裝作要踹他的樣子:{xxx,還不跑。}。小狗ㄍㄞ了一聲,跌跌撞撞,跑回屋子裡,躲進,那個以鐵絲綁著的,二手,搖晃的藤椅下,那是牠的窩,還是抖。這隻狗兒,又活了12年。只是牠讓小弟弟很沒面子,不管是在巷弄還是外頭,看到比牠弱小的,就不可一世,比牠兇的,就四腳朝天,尾巴直搖地求饒。小弟弟,現在也中後年了,養了4隻流犬。那一年的趙和饒家,恐怕沒甚麼蛋白質來源,而且,東北季風瘋狗浪大,也不可能去海裡討海鮮吃。 從此之後,這條巷弄,也沒人殺狗了,成了流浪犬的重生應許地和自由市。

楊叔叔也不是那麼愛罵人。依然民國56年左右吧?新搬來一戶人家。先生坐牢了。太太帶著一個小我兩歲的兒子,和一個三歲小女娃。兒子滿身是傷痕,一到了就對著我說:我不犯人,也不讓人犯我。拿出扁鑽,開始割螞蟻,一隻隻割那領頭最大最黑的。頭一天就被媽媽打得很慘。那年代,打老婆,打老公,打孩子,經常是往死裡打,菜刀鋤頭齊飛等閒事,沒人會去勸的,除非過頭了,比如說血流不止之類的。打了三天,爸爸,饒,楊和趙叔叔都去勸。以為是養子,也不是。女娃娃穿新衣,兒子卻像是乞丐,比早些年那些拆船的原住民還不如。鄰居偶而趁著年輕太太不在,拿些飯菜和餅乾給他吃,他也不肯,瞪著滿是憤恨的眼睛,不說話。一個晚上,又打了,打完,年輕媽媽搭市行(市營公共汽車)和女兒去市裡逛街。聽說,趙叔叔去警察局。警察局說,{家務事,不好管哪。},楊叔叔說:{打死人,就變成刑案了。你更麻煩。}。來了。兒子發起斗來,就國台語並用喊說:{你要抓我爸爸,他在籠仔內(監獄裡),你們去好了。x。}。威嚴的警察聽到x字,給愣住了,隨即顏色很難看。大人們都緊張了起來。楊叔叔趕緊走到小孩子面前,半蹲,說:{警察是來保護你的。不是來抓爸爸的。}。不知怎地,小孩子突然大哭了起來。楊叔叔像是演電影般地,蹲得更低,跑向前,抱住小孩子說,{別怕,別怕。}。越哭就越大,一顆金柑糖融化在嘴裡的時間,才小聲,抽蓄,然後哽咽地說:{你們也別抓我媽媽。}反覆地說,好像媽媽就在眼前已經被上銬了。大人們紛紛說搖頭或是不會啦。搖搖頭,警察掏出了一張巷弄罕得見的2 張紅色10元大鈔給楊叔叔,說,{先生幫我買鉛筆,作業本和尪仔書(漫畫書)給這個小朋友好嗎?伊是個好孩子。}。還是被打,但是收斂多了。一年後,搬走了。謹記著這位小傢伙的姓名,這50年來,常看報紙,電視和網路,查看有沒有在哪個兇殺案有他的姓名。這個小島,曾經被中央日報記者稱為龍蛇混雜。這小島,很多給得很少的孩子,日後向社會要得更多;巷弄外的鄰近區域,許多日後殺人強盜或是貪贓枉法的,幾乎都是有殘缺或是過度的愛,而殘缺者占了絕大部分。他的姓名沒有出現,那是,楊叔叔,鄰居和警察給了他一線光吧? 特殊的是,這條巷弄,雖然不如同趙叔叔自豪他們祖上,沒有再嫁女,也無犯法男;前者,對不起,很多,但是,只有被殺的,頂罪的,從沒有出現過一位詐欺犯,殺人犯,竊盜犯,甚麼犯都沒有。彷彿是個清白世家聚集的盛世巷弄。

楊叔叔也不是那麼溫柔的。 民國60年後期,這個聚落終於有自來水了。裝設好了好幾天。為了讓長官挑個黃道吉日來啟用送水典禮,表示親民愛民,鉛封遲遲不肯開啟。大人們都偷偷旋開水表前的水管,接水用。 這麼多年來,我們都跟其他聚落,大人小孩都一樣,都要肩挑,以油漆桶,機油桶,塑膠桶,鐵桶,鉛鋁桶,到150公尺外,國營造船廠的外頭,排半個小時以上的隊,在下午4點到6點固定時間,接水,逾時不候,只有一個水龍頭,幾百戶在排。有水不能用,就像看到汽水不能喝的小孩,大人哪能沉住氣?水表都是裝在平地巷口。有天,傍晚,吃飯時間,大夥喊,{水道公司的人來啊。}。好勤快的公務員。楊叔叔離水表有50階,而且重聽,身體又大不如前,氣喘吁吁,跑得慢,到了,剛好被稽查員逮住。 說要移送法辦。楊叔叔火大了,說,{為什麼只抓我?}。說,我只看到你偷水。{甚麼偷?xxxxx,偷你xxxx!x你x。}(國台語齊發)。我要告你妨害公務,公然侮辱,還有竊盜水資源。一說完,楊叔叔就一巴掌打過去,幸好,身體差了,火力跟不上火氣,閃開了。饒叔叔對巡查員,遞出一支香菸,說,{這個外省仔兵仔老芋番,有朋友在黨內6組管思想的,靠勢,較番,就別計較了。}。好納悶,楊叔叔甚麼時候有個顯赫的朋友?很怪,沒收到調問單,就沒事了。半個月後,終於送水了。那個不再年輕的民意代表,也到場參加送水儀式。現在,那位年輕民意代表也老了,成了地方派系龍頭,國民黨,民進黨,台聯黨,親民黨都和他處得很好,頗受禮遇。傳言,他說,和江澤民吃過飯 。這半個月,是公開偷水,也再沒有稽查人員來巡。 楊叔叔在聚落,突然備受尊敬,不輸給當年那位小叔叔的大女兒。

過世的很突然。聽說是肺和肝病,當年也沒想過,這和鏟磺土的工作有沒有關係。爸爸命令我去看他。那是海軍醫院。他正在睡就沒叫醒他,也沒留字條。爸爸說,{你怎麼這麼老實。也不會叫醒他,他會很高興的。}。 過幾天,聽說,他好轉了,畢竟我年輕,而他,才60多歲,成天劈柴燒飯的精壯漢子,我就沒放在心上。再幾個星期回來了。很瘦。他找我下棋,長年醃漬的蘿蔔乾,酒和花生都不敢吃了。手腳不俐落,無法好勝而偷吃步,偷走我的棋子。問我,不在的這一個月,巷弄裡有甚麼新聞沒有? 我說,政府正在改建海灘,變成遊樂園,多了很多水泥建築。他嘆了口氣說:{一個暑假要溺死7,8個人,救護車無醫,無醫(台語救護車警告音號諧音)的聲音要告終了,人潮要散了。魚和石花菜也要少了。還有呢?} 。先是一個自稱紡織廠業務代表的,來推銷紡織機器,一台2萬元,說包教,交到會操作,包訂單,那是一檯高約兩公尺高的嶄新紡織機,一年可以賺15萬。楊叔叔說,{我們公司,一個高職剛畢業的會計,月薪不過1800,怎麼可能月賺1萬5?騙局!}。 我說,{啊?怎麼辦,我們家也買了,20多戶都買了,有的還買3台。}。還有嗎?{喔,有兩個人來說,他們是愛心慈善團體,專門替孤苦老人家,便宜翻修房子,這幾天挖地基,挖到了龍銀。除了出示市長,議長和歌星的合照,還讓看他們的執照,還有捐錢收據,拿幾個龍銀給我爸爸,趙叔叔看,他們這幾個外省人都說龍銀是真的,於是街坊們,跟著爸爸他們買了很多龍銀,一個都是2千到1千,不便宜呢。}。楊叔叔說,{給看的是真的,給收起來的是假的。國家政局有變,老蔣總統走了,十大建設後大家又有錢,我在家養病這幾年,趕過很多蓋廟,蓋教堂的募捐者,賣假骨董的,賣愛心的,太多了。}。 要報警嗎? 楊叔叔說:{算了,搶劫,偷竊,詐騙財物不是多羞恥的事,也沒侵犯女人的罪大。最羞恥的是,沒有防範好,被騙了,被搶了,被偷了,被耍了,就像趙家老么,去抗議花生總統,去頂罪,xxxx,xx蛋,讓人笑話而已,包括美國和他的老大,x的,憤怒再大,義氣再大,有爸爸媽媽大嗎?x(台語),台灣人就是有愛心,被騙騙也好。}。看他氣喘得有點嚴重。我說,我們還是下棋好。別管了,叔叔。納悶的是,那,上回自來水公司稽查員說他是偷水賊,為何那麼不爽?楊叔叔舉棋很無力,手指末梢會抖,自是無法暗槓我的棋盤上的棋子了,然而,好希望愛將軍的他,可以。

爸爸很擔心他不好死。也擔心,獨身漢,沒人照顧,要我多去瞧瞧。我心想,死,怎麼可能? 但是,他聽收音機的聲音變大聲了。似乎,氣喘不過來,咳嗽聲大,腳步遲緩,眼神呆滯,耳朵也更重聽了,除了聽平劇,還可以聽到,大陸電台女聲溫柔地播放:{某某某,廣東省中山市張家邊區的某某某,是你的某某,他很思念你......。}等等的呼喚。小巷弄有狗兒們,不怕陌生人來。這巷弄也不會有人密告。我們從小聽慣對岸電台殺氣騰騰地說:{蔣匪介石偽政權.......}{蔣幫父子罪大惡極.....}等等的廣播,沒想到,時代要變了,聲音不再有濃烈殺伐之氣。聽匪偽電台還是有禍上身的年代,也不能太大聲啊!我只好勸說:{叔叔,明早我還要工作呢,可不可以小聲點?}。他趕緊關小。想想,我好殘忍。連著幾晚,沒聽到電台聲。有鄰居們,定時送食物給他。楊叔叔說他快好了,勞煩了,歹思啦(台語,不好意思)。再幾天,聽到重物掉落在夯著磺土的沉悶聲音。大人們懷疑著,遠遠地喊著,{老楊,甚麼東西掉下來了啦?x的,沒壓著吧?}。沒回音。不約而同地趕去。過世了,手上還拿著一雙筷子,只是少了健旺日子的辣蘿蔔乾,米酒和花生米,爸爸趕緊小跑步到500公尺外,楊叔叔的同鄉家中報信,這個小島上,他有5,6位大同鄉和小同鄉。幾乎很少來看他。畢竟,國營造船廠職員和私人氣體公司工人地位和話頭有別吧?有大人這麼說。大夥兒,幫他拉直身體,避免久了,彎曲,饒叔叔為他闔上眼睛。念南彌陀佛的,念往生極樂的,念歡喜讓主接走的,都有。幾位同鄉來了,進屋,當下要巷弄街坊出去,說,{我們處理就好。},有一位,還問,{有沒有動過他甚麼東西?}。我爸爸和外省叔叔們都沒說甚麼,瘦小的台灣饒叔叔,企起腳跟,也不答話,猛的就是往他肚子揮了一拳,打得對方彎下腰,再挺起,恨恨地說,{你這個台灣人怎麼這樣不講理?}。外省叔叔們趕緊圍在台灣叔叔身前,護著,比較年輕的趙叔叔指著那位楊叔叔同鄉,說{你說那甚麼鬼話,來台灣那麼多年了,還稱呼本省人是台灣人,我xxxxx。}。 大人們走了。這是不重要的插曲。我退到一旁遠遠看著。其中一位同鄉在楊叔叔屋內說{這個兵油子,五抽二,七個兄弟已經超抽三個了,不用當兵的了,在老家卻把自己賣了幾回兵役,賣給有錢人,頂替去當兵,賣了,就逃兵,也逃跑成功了幾回,居然沒有在新兵訓練的時候餓死,也沒被發覺逃兵而槍斃;最後一回,卻不逃了,跟著部隊,也不用拿黃金去買船票就到了台灣,x的,小桌上的飯菜,居然有煮爛了的臘肉大蒜,蝦仁滑蛋和炒空心菜,嘿~嘿,也沒冰箱,也沒去買菜,怎會有這些?分明是吃快飽才突然死的,心肌梗塞嗎?x的,好傢伙,走狗屎運。能這樣也算是祖上有德了。}。 叔叔還有甚麼故事嗎?好懊悔,以為他還很年輕,沒查看過他的手掌心有沒有疤痕?也沒多挖些故事來聽,也不曉得上過學校沒?還是讀了幾年私塾?抗戰,和老兵們所說的戡亂剿匪戰役,無論是志願,義務徵集,......拉夫,發生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愛國故事,相信您到府收書,也聽過許多老兵們對自己,老戰友以及長官的英雄回憶。生於各地軍閥宰割,困苦的民國10年代,長大後,一介農民參加抗日和國共內戰的楊叔叔,不知道,也有哪些偉大戰爭事蹟?我應當是他最疼愛的鄰居小孩,可是,一無所知,而當他閉眼上後,也沒想過,請教島上,那幾位來料理後事的他同鄉?好笑,那年頭,外省人,谁敢多談過往,他那個年代哪個沒共產黨親友,在台灣,一不小心就是參加斐黨組織而沒辦理自新與自首的罪名。楊叔叔算是比我爸爸說得還多。問也是白問。 喔,對了,怎麼都沒想到,他真的是姓楊嗎?賣兵役的兵油子。

這個巷弄,現此時,若是有頹圮的空屋,幾乎都是"外省仔獨身"的。聽說,歸屬於和他們在生前很遙遠的退輔會的。 這50年來,巷弄裡走出去的,還是會常回來,只要活著,婚喪喜慶都會回來報予還在的街坊知;在外頭,欠了債,很怪,就會回來躲個幾天,反正狗多,而且,狗似乎聞得出血液裡,是否有巷弄的基因而搖尾巴或是猛吠。楊叔叔辭世的隔天傍晚,大人們擺起花生,米酒,和新樂園;錢賺少了,又被騙了,回到原形了。那時候一台家用電話的申請市價是1萬多塊以上,申請好幾個月沒成功,不稀奇;若是求快,買黑市,更貴。搬出去的,新家都有電話。而我們的趙叔叔,在這個聚落,那個混江湖時的么弟也在老家裝了一支,說是孝敬父母,明擺著是表示在道上身分地位,就變成了放送台。遺體運走了,搬出去的老鄰居們還是回來聚聚,隔天趕不及的,第三天也都來了,張叔叔一家人,和,猶原穿著華麗的大女兒也是。也沒人想到要去殯儀館瞻仰遺體。追憶楊叔叔在巷弄裡的惡行惡狀和善言嘉行的笑語中,各種的台罵,客家罵,和國罵都出籠了,字數不拘,越罵越長,若是祖上寫著"熟番"兩個字的後裔也會說祖先罵人的話,那,楊叔叔就算是備極哀榮了,只可惜,小叔叔的爺爺早就仙逝了,要不,他肯定猶如哀悼那棵大樹一樣,為楊叔叔吟唱著聽不懂的輓歌?更可惜的是,不僅漁業,造船業一落千丈,這個小島的海灘變成bot的水泥建築後,觀光業也蕭條了;聽到的救護車,都是載在地的老病患,很少是落海的遊客和釣客,所以,台灣老地主的原住民叔姨們,早就不住在這個巷弄了;要不,有他們的族語,相信會更添光的。大人都說,老楊真好命啊,死得好乾脆。信教的,說,主耶穌自有好安排。信佛的說,佛祖保庇。信道教的說媽祖保佑。 人們都忘了,早些年,這裡是沒人管神的。出殯那一天。一如往例,"外省獨身的",這個巷弄,就不會有人去送葬,因為有家屬,才需要去逗鬧熱,或者需要幫襯,就像趙叔叔的聯吟大會,賺錢或是修補家內都來不及了,谁想到那一虛套?將近30年後, 我也忘了,到底是火葬還是像民國50年初期發現的洋鬼子骨頭般地土葬?只是,深深懷念著,這位不可能有人為他覆蓋國旗,揩了政府的油,剽悍而睿智的抗戰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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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書人說:{今天就聊楊叔叔就好,我和爸媽和姐姐,還有其他鄰居,改天再說。}: 2015年11月1日立立二手書店謹記。到府收購舊書二手書老書長輩書中古書回收我要賣買賣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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