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巒在三面,一山高過一山,直入雲際。新店溪靠著山急速地往西流。每個山谷都有小支流與主流匯集。人們常常引用宋朝楊萬里的詩,“萬山不許一溪奔,堂堂溪水出前村”,這句話在灣潭是不合邏輯的。是萬山挹注 了自家小溪,為新店溪漲聲勢,送一程到寬闊的碧潭。
和美煤礦就在灣潭邊的峭壁下。小舟橫陳二十來艘。夜鷺與釣客相距一個臺車寬,同時在礁石上垂釣或是狩獵。
2021 年4 月27 日新店到府收購二手書。趁著提前抵達的一小時,我搭渡船橫渡新店溪。一人三十元。剛好有四位已上船,船長準備啟程。他再三叮嚀穿上救生衣,也要我們平均就定位。這裡設有按鈴,是要呼喚渡船老闆的。
船長划得很費力, 我們五位過江者很不好意思,猛跟船長致謝和說辛苦了。
他說:今天吹東風,水流強勁; 五十多年前,新店渡船頭也有開往屈尺等等地方的航線,渡船和炭船非常多,如今灣潭和新店渡船頭之間的渡船,變成台灣唯一人力渡船。
渡頭有幾個字,其中有兩字是擺渡。幾周前,新店區中正路附近有一位讓書的愛書人方老師,第二度讓書給我們,距離上次好幾年了。方老師說,我們到府收書人也是擺渡人,將書交給下一位愛書人。這位船長是我學習的對象,他在洶湧中努力划,卻依然平靜。對我們小書店來說,書源銳減得很可怕。他這樣的沉穩很讓人敬佩。
炭船,應當是指和美煤礦的運煤船。在台灣,這座礦的降煤方式很特別,是以船來運輸。民國44 年出版的“臺灣之煤礦“ 一書中說,和美煤礦是利用九隻木船,大船容量四公噸,小船容量2.5公噸,每日運輸量90~150公噸來運輸。將煤炭送到新店火車站。 民國55 年的“臺灣礦業史續一” 說和美煤礦是民國58 年因為礦坑坑內進水而收坑。( 頁189)
徐霞客遊記有許多關於礦產的紀載,煤礦也是不少。這讓人想起其中的楚遊日記和滇遊日記。
和美煤礦開坑得很早,“臺灣鑛業史” 沿革史至少上溯民國37 年。因此,渡船,礦船中夾雜著遊船。
溥心畬先生是碧潭,灣潭和直潭的頭號遊客,經常將它們入畫與詩。 王家誠先生說: 從碧潭逆水行舟,可達青潭海會寺,是溥心畬和墨雲常遊之地。
他在《庚子八月碧潭泛舟海會寺〉詩中,描寫密雨之後,青潭一帶灘多水急,峰上寺影高聳入雲的景象:
蕭瑟秋為氣,登高送夕薫,
地形隨樹轉,山勢向河分。
水急舟依石,峰斜寺入雲,
灘聲來密雨,空起白鶴群。
昔日浮滄海,今來依寺樓,
微煙橫浦溆,芳意滿河洲。
水落空山夕,寒生獨樹秋,
遼天何處望,開原起邊愁。
( 溥心畬傳,九歌,王家誠)
夏和秋天應當是南風,民國48 年若還是人工划槳,那或許比較輕鬆些,不用對抗湍急。 上岸後,有這榮幸請教一位礦工耆老。他正是和美煤礦的礦工。他說:
“ 我今年86 歲,入坑二十二年,做掘進與改修工兩種。掘進就是烏龜工,吃塗粉最嚴重。三十多歲離礦,擔任縣政府司機。 深坑土庫村臺豐煤礦和深坑村福山煤礦,大坪林高麗坑,北宜公路六分輝林煤礦. 也都落過。我離礦早,我一百多個礦友現此時都死絕,他們都是繼續做坑內工的緣故。到了民國六十年,普遍來說,台灣的礦都挖得很深,很熱,三十五甚至快四十度。這也導致礦工身體長期傷害。我砂肺不嚴重還可以爬樓梯。和美炭孔待最久。和美坑內有三盤,每往下一百公尺一盤,共三盤,搭天車到工作的卡大要三十到四十分鐘,。炭質很好,一天出兩三百台礦車,礦脈一會兒只剩五公分一會兒兩尺,變化很大。掘進工三班,挖煤班兩班。是新店區碧潭,北宜公路最大的礦,坑內工兩三百人。附近煤礦都是小坑,五六十人。到處可見到露頭。居民也是以煤炭來起火。和美炭坑的煤炭分硬炭和冇( 鬆)炭(phànn- 炭)。公司行號買硬炭, 民間買phànn 炭。phànn 炭利潤高,“磅仔”很趁錢。“
“和美炭坑是鑿山壁。事務所還在, 面向坑口左側的白色房子,礦寮在山腳下。天車間已經滅失,就在坑口前。天車是雙向進出坑。煤炭拉到河邊的儲煤場,再用船運到新店火車站。土和石頭運到坑口正前方。坑口前方的小山崙原本是陷凹地,後來被土堆高。土地公廟就在坑口旁五十公尺左側。 每個坑都會出事,和美也是有過。當年保安,科技沒那麼發達,死傷常常發生。和美在水櫃破裂,坑內進水後收坑,我才離開。我已經待了十年,老闆很會帶念人。”
怕耆老先生久站,不敢多請教。萬分感謝後告辭。他將我拉住,再次指點坑口等等的位置。還說炭埕和坑口前正在施工,要我細膩,注意安全。 我走到坑口,風坑和礦業建築。整個聚落很潔淨。還需要收書,我就走回渡船頭。
雲變黑了。我發現有兩位也在準備搭船,但是他們沒有按鈴。我知道那是一種體恤。船老闆正在我們這邊的休息室等候鈴響。他們在等待對岸有人按鈴,再一起過江讓老闆不用空船回來。我們到府收書,也幾乎常常遇見體諒我們這書的擺渡人。這位礦工耆老說,和美煤礦老闆很會帶念人,有可能也是這體恤吧?
對岸終於有人需要擺渡。看到船長上船,我們這岸不只他們兩位,居然還猛然多冒出兩位單車騎士和單車。是躲在哪裡呢?水流更激烈了,內山也許下雨了。船長很嚴肅地操槳。說永過這裡的礦工大部份住在和美的礦寮,渡江的比例很低; 和美煤礦很可惜,地下水滿到坑口,要不,它可以生產更多。
(2021 年4 月27 日,非常感謝愛書人與耆老先生和船長。)
(1): 臺北縣,臺灣鄉土史料:
1:陳喜葉女士; 新店到灣潭有一座渡船頭,現還使用著。從前直潭、灣潭到碧潭(新店)讀書、買菜、辦事,都要在此坐渡船。
2:林敬和先生: 以前新店有多處渡船頭,在粗坑、新店、直潭水壩,淨水池附近,廣興(甲頂埔)等都有。
3:吳武勛先生: 新店地區的採煤礦者,均用最原始的人工方法,非常危險,礦工常有「賺得到,吃不到」 的恐懼心理,所以今天一眼到錢,即花完,不知有明天,都不準備留做家產,致鮮有礦業傑出人才。
4:陳喜黨女士:礦工工作危險,在坑內工作也容易得肺病。
(2):和美煤礦股份有限公司
【礦 址】臺北縣新店鎮直潭村地方。
【礦區號碼】 礦業字第七九八、三〇一、三〇二號,臺濟採字第一一一一號
【經營人】董事長:林秀卿。
【礦區面積】 二二七公頃四四公畝三三公厘。
【礦權人】和美煤礦股份有限公司。
【簡 史】民國三七年三月原礦業權者廖和將和興煤礦礦區原第三〇 八六與一四○三號價讓與林秀卿改爲礦業字第三〇一,三〇二號礦區開採斜坑,民國三九年三月由胡雨順承讓礦業字第七九八礦區,民國四十五年五月礦業字第七九八號礦 區贈與國防部軍人監獄一八公頃八公厘,民國五〇年五月 一日設立和美煤礦股份有限公司。 煤層:煤層中部系統,稍有變化,本層厚度 ·三五公尺,下層厚度 ·五 公尺。 煤種:普通燃料煤。
【成分】
【經營組織別】公司組織。
【開坑別】 現有主斜坑一坑,又斜坑一坑。
【降煤情形】自礦場以船 ·六公里至新店車站。
【最近三年生產實績】民國五十一年二四、二二七公噸,民國五十二 年二四、七五三公噸,民國五十三年一六、〇二八公頃。 ( 頁780, 臺灣鑛業史,1966 年)
(3):和美煤礦 : 礦區位於新店鎮直潭里灣潭路,距新店火車站約二公里, 有小河與新店溪滙合 ,直抵車站附近,故該礦降煤係採取河運。全區面積為87餘公頃。煤層屬中煤系,有本層及上層煤 可供開採。平均煤厚:上層66公分,本層40公分。煤層皆急陡,多在80度以上,走向爲北京52度。現有可採煤儲量約880,000公噸。
該礦坑道拓有本卸,傾斜25度,沿岩鑿進200公尺,遇煤後,復沿煤層掘進270公尺,為主要出煤巷道;另於本卸上邊20公尺處,拓有連卸,總長380公尺,為出風井之用。本卸坑內分開片道,採取上層及本層煤炭。上層煤用房柱採煤法,本層煤用長壁採煤法,皆以人力手鎬挖煤。井下採煤效率爲2.5T/噸,井上升下採煤總效率爲4工/噸。支柱效率為15/噸。 該礦設備有50馬力捲揚機一台,30、20及2馬力排水機各一部,15馬力抽風機一台。照明用電池 燈230個。變電設備共計 120KVA。井下運輸有0.6公噸台車80輛,由各坑道輕軌推送。地面運輸利用 九隻木船,大船容量四公噸,小船容量2.5公噸,每日運輸量90~150公噸。該礦採包工制度,每日工作八小時,共有工人27名。近年來生產量如下: 年別 產量(公噸) 年別 產量(公噸) 1951年 27,624 1953年 25,440 1952年 26,975 1954年1~4月 5,946( 1955 年臺灣之煤礦,頁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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