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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書友wallie到店裡買揚州的書,想起了前幾天梅花颱風要來沒來看的詩集:以下是民國100年8月7日的讀書心得。初稿,錯別字與錯誤都很多,還請原諒。借此感謝這位書友的蒞店;同時,以這篇亂七八糟的讀書心得,答謝割愛這兩本書的老愛書人與他的女兒,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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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了。昨夜的風好大,梅花颱風的影響吧?茶壺山山巔的樹梢上有白雲飄著。晨曦投射進臺金鍊銅廠的殘存建築,依著每一列柱子,明與暗交替著。也許是巧合,在九份,前一夜若是風大,隔天天晴的機會多。詩人胡鈍俞就曾記錄過如此的看法。

 

遊金瓜石金銅礦場   民國45,7,15

 

巍峨古石聳蒼穹

左右崗巒在抱中

起伏松濤天不語

迴環洞道地生風

 

山頭樹拂浮雲白

海上浪翻落照紅

百鍊黃金無一利

何如澗水點青銅

 

胡先生在【起伏松濤天不語】有個夾注,說:{(一)金瓜石雨季甚長,惟風鳴之夜,次日必晴。}。(1901年生,江西永新,民國59年擔任中國詩季刊雜誌發行人。著有:論馬克思主義,矛盾與平衡,寧遠詩集。)。

 

昨天營業額是0。因為大家躲颱風警報的關係吧?被預期風雨的日子,我也不敢揹著手推車去收書。最適合的工作,莫過於整理書,趁便讀一讀所收得的詩集。

 

金瓜石的臺金公司,曾經來去了許多民國三十四年後來臺的管理者,技術家,轉職將校,自願的青年軍,被徵召的或是被抓夫而來的老兵。可以說,大陸各省分,幾乎都有。

 

讀【含光詩】與【含光俪體文】吧,這兩本書是一位揚州老詩人的珍藏,他的女兒很慎重地遞給我。對作家最大的支持就是買他的書;對前一手愛書人的感謝,應該就是閱讀他曾經的寶愛吧?

 

已經過了50歲了。讀起詩,自然不同於有如烈日中迎風的年少時了。聲韻,色彩.....與技巧不再是挑動神經的惟一感動源。

 

詩人陳含光先生在【含光詩】的【秋風歌】裡說:

 

{昔我當少年。

每聽秋風聲。

中心慷慨思飛鳴。

即今袖手無所營。

坐聽白髮盈頭生。.....}。

 

那麼,詩人寫詩寫到了後中年是否也會不同呢?

 

出版時77歲的詩人陳含光先生在這本詩集裡開場白說:

 

{五十後始悟詩惟情之旨。.....來臺後,唱詩人合一之論。以為詩者,凡人之情也。人之情萬變而不齊,故古今詩迄無一人相似者。然必熟於古人積歲月以醞釀之所得,其達情之法,字句音節是也,非傚之也,久而與之化也。}。他同時認為當時的人說起詩來,有的說【師古】,有的說【創作】則是詩與人對立;詩與人對立,則詩自為詩,而人自為人。

 

詩人更進一步說:

 

{....故光(指作者自己)之為詩非唐人,非宋人,非同光體,亦非非同光體;稱心而言,佇興而就,成為一己之詩而已。工拙非所論,毀譽亦非所計。....}。(含光詩上集,民國四十四年台北市中正書局。乙未年序於臺北,,時年七十有七,標點符號原文沒有,為加註,以下,同。)。

 

【工拙非所論,毀譽亦非所計。】,看來寫詩自得其樂最要緊。那,人之情?該如何解釋呢?【稱心而言,佇興而就。】?與作者有關的人,時,地,事與物所引發的情都包括在裡頭嗎?

 

林昭亮先生:{.....1992年11月13日在聖地牙哥阿普萊交響樂廳世界首演,以1713年義大利名琴瓜拿利,與指揮家大山平一郎合作,首演演奏臺灣音樂家蕭泰然先生的【D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是【靜夜星空】,第二樂章是【牛犁調】。...

 

他按照以往慣例,全部精神只在如何將這首曲子盡善盡美,沒有空閒想其他的事,一直等到全部演完,聽到如雷掌聲,才意識到這是我們國人的作品,描述的是我們臺灣的情感,所以一霎那,他激動起來,感到光榮與驕傲......。}。(深情的浪漫,林衡哲先生主編,望春風出版社。【神韻】篇,東方白先生,1999年版)

 

詩人一生就如同光緒,宣統,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動亂中長成的那一代。所吟唱的是苦難中國人民與家鄉江都縣。在詩人那首【邯鄲才人嫁為廝養卒婦】一詩中說: 【橄欖先苦澀,梅子常後酸】。恐怕也是那年代人無可奈何中的自我樂觀吧?在積暗雲層下給自己一線光明。

 

民國33年的夏至,他身處在淪陷區的揚州,已經六十六歲了,兒子又沒在身邊,他擔心忽然死去,後人對他的作為有所隱諱而失其【真】,自謙地寫下了終身不求仕進的原因。

 

{自序:殘年廓落久處陷中,兒子在遠未歸,慮遂奄忽歸骸黃土,世人或將為吾傳志,不幸加之粉澤致失其真,將使九原之下,魂魄猶為恨恨。故略罄懷抱以示後人。.....自審既無其才(周孔管商)兼非所好,故終身不求仕進,人閒機事一不關懷。.....。甲申長至書年六十有六。}。

 

詩人果然一輩子沒有去求官,如果硬說有當公職,那就是民國35年春天被奉派為江都縣參議員,而這還是被遴選的:

 

{....江都縣政府奉令籌立臨時參政會,由於四鄉匪(共產黨)擾,因之江蘇省政府特令江都縣長張濟傳,就全縣人士中遴選推薦賢能公正者,報請省府圈選核派。.....陳含光,江都城區人,書畫譽世,名重士林,曾任江都獻公產管理委員會主任委員,為地方無黨無派公正人士。被選為25名中之一。}。(江都縣第一屆臨時參議會概略,周秋如,憶揚州續集,民國73年版,臺北市揚州同鄉會發行,復文書局經銷)。

 

江都縣:{據民國十年調查,全境人口一百一十五萬九千四百三十四人。(揚州風土記略,揚州徐謙芳著,民國八十一年出版)

 

【含光詩】詩集裡記錄了與詩,書,畫,古玩等文人的往來與古文物的題跋,如:【題朝鮮池文光山水】,【劉采丞再遊揚州奉簡】,【和周穀人詠紅梅】,【感朱梅影事】【老石洞丁雲鵬畫】,【陳師曾】,【題秦誼亭水村圖】,......【題華秋岳歲朝圖】。

 

看似悠閒,人間事一概不操心嗎?那也未必。記得跑書時,有一位揚州老大哥說:【賣窯貨的(肩挑瓦罐瓦鍋的竹筐的叫賣人)跌踉頭(跌倒),沒有一個是好的。】。這句話大約等同於【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吧?詩集裡隨處可見對國家前途,家鄉安全與百姓康寧的憂心。如前述的【秋風歌】,他就說:

 

{....一憂流民滿地寒無衣。....二憂沙場殘骴久欲裂.....三憂.....宇中何日能休兵?兵不息人哀鳴.....。}。

 

 

滿是大時代的反應。開頭第一首,就是16歲的作品。說的是與臺灣割讓有關的甲午戰爭。:

 

{癸巳秋九月(光緒19年,1893年)  大人自濟南歸省,明年秋季李公帥山左,時倭寇方擾登萊閒,飛書來召以文檄相屬。  祖父官京尹盛京。東北王師屢敗績。  祖母以七十七歲之年居揚州。  大人不欲往而事不可辤。男韡(詩人陳含光先生)因作詩送焉。}。

 

關於詩人的祖父與曾祖父;邵鏡人先生說:

 

{先生(詩人)原名延韡,字含光,以字行。祖籍儀徵,因久居江都,遂為江都人,但他為人作書畫,署款,仍喜用儀徵。他的祖父名彝,字六舟,別號聽軒。清同治成進士,(詩人於【題咫村觀稼圖】一詩中說:諡曰文恪公。)授編修,為清名臣,負氣敢言,彈劾無所避,累擢巡撫,禮部侍郎。父名重慶,官至觀察使,亦精通經術,擅書法,為書力主唐人【開架】之說,所以,先生淵源彌遠。}。(邵鏡人著,江蘇文獻第14,15期,一代學人陳含光先生,民國61年5月16日出刊。)。

 

祖父陳彝先生,於光緒十年以給事中的身分覲見皇上,然後新任命為按察使。(清代儀徵人才的興起及其原因,馮爾康著,揚州研究-江都陳軼群先生百齡冥誕紀念集,主編:馮爾康,陳捷先,聯經出版社總經銷,民國85年版)。

 

詩人也曾經敘述八歲時,祖父按察甘肅,詩人與譚嗣同,譚延闓是少年朋友。

 

【追懷譚荼陵兼述說舊遊】:

 

{先祖中丞公按察甘肅,總督荼陵譚文勤公鍾麟,同官相得。瀏陽譚公繼洵官佈政,其子則戊戌之變所謂譚嗣同者也,三家子弟交往。......譚延闓竟試禮部第一。....}。

 

三十年後,詩人寫下了【悲懷成長歌】說:{譚嗣同年長10歲,而譚延闓年相若。}。回憶說:

 

{....

二譚岳牧聲名久。

子弟三家呼小友。

余幼蓀襦二尺強。

花閒竹馬工騎走。

闓也搖亳解綴文。

阿同跳踉最殊群。.....。

三十年間互灾變。

繁華過眼如流電。

東市晁公泣智囊。

湘西關羽愁酣戰。

豈但窮邊鼓角悲。

中原荊棘亂如絲。

名家花葉隨薪賣。

勝處樓臺有夢歸。

余臥鄉園成瓠落。

同亡闓貴空相索。

 

譚延闓先生也是念舊的;{滿清末年,先生(陳含光詩人) 曾以拔貢身分遨北京,親見朝政窳敗,人心日偷,外侮日急,更堅定其求學問,不求問達的素志。}民國以後,組安(譚延闓先生的字)顯貴,屢函相邀,先生(陳含光詩人)無與通一箋,以示無所用世之志也。(邵鏡人著,江蘇文獻第14,15期,一代學人陳含光先生,民國61年5月16日出刊。)。

 

譚嗣同,譚延闓與詩人,三人遭遇可真是大時代的縮影。

 

不過,動亂的國家是沒有隱士這兩個字的。【中原荊棘亂如絲。名家花葉隨薪賣。】;在【含光詩】與【含光俪體文稿】這四冊手稿中,可以感受到那狂風暴雨。

 

詩人在民國後,常常提起兵亂後流民的苦難。而中國軍閥,日本軍閥都曾是詩集裡的恐懼。

 

【含光詩】中【有感】註有【以下丁卯後】:

烈烈南風滿石頭。

蕭蕭班馬下揚州。

可能江表無孫策。

誰信鍾山屬蔣侯;

百縣聞風齊解甲。

三軍掬指笑爭舟。

憑君莫續英雄記。

看取逃亡血淚流。

 

這首詩,沒有其他夾注了。看都看不懂。丁卯年發生了甚麼事呢?

 

負翁先生(杜召棠先生)蝸涎集裡註解說:

 

{按丁卯為民國十六年,君(陳含光先生)年四十九,是年春,革命軍北伐,孫傳芳退守揚州,橫徵暴斂,殺人如麻,挨戶搜檢,枕席不安,經過情形,余有下列日記,摘錄如左:

 

民國十六年:

三月十八日(丁卯二月十五日)孫軍第六師到楊。

十九日,孫傳芳到楊,住丁家花園。

二十三日,孫軍開始撤退北上。’’

二十五日,革命軍入城,福運門懸青天白日期,商店紛紛趕製懸掛,市中遊人,如織,與往昔大異。

 

四月五日,孫軍反攻萬福橋,城內聞槍聲。

    八日,孫軍破城,全城閉市。路中扶老攜幼,紛紛避難。

    十日,孫軍拉夫數十人為一群,以繩繫背,似牽犬羊。....。

    二十三日,.....孫軍入城後,日以殺人為事,親見有十三齡童子,在其身伴搜出雞毛數根,青銅錢二枚,指為黨人暗記,殺於福運門外。(原書註,按雞毛銅錢係小兒備為製毽子之用,鄉人盡知。)......。市中使用軍用流通票,由商會發行,孫軍責令商會每日供給軍餉若干萬,商會羅掘俱窮,乃印行此券,不許兌換。

 

五月八日(丁卯四月初八),是日為浴佛節,孫為佛教徒,下令禁止屠宰三日,此三日中,無一日不刑人於市。孫每日出巡,掛佛像一串於頸,戒備森嚴,經過街市,責令關門,雖樓窗亦須緊閉,交通斷絕,......。

    二十二日,孫軍二次撤退。

    二十三日,革命軍入城,清晨,福運門紅藍綠女,肩摩踵接,佇候國軍,及見黨旗,歡聲雷動,人心向背,興亡繫焉。

 

八月二十五日,盛傳孫軍從大河口以木筏渡江,商會供給軍糧,急於星火。申,新,時報駐揚記者許靄如,因發新聞電報被捕。報館例向電報局掛號,發報時只寫掛號號碼,即可送達,孫軍指此號碼為上海黨人機關暗號,嚴刑逼供,許昏厥數次。

   ........

    二十九日,孫傳芳殺新聞記者許靄如於第五師範牆陰。

    三十一日,....東關河內爭舟喚渡,徹夜喧囂,黎明探視,滿載傷兵,船舷血水涓涓,腥臭四溢,斷定孫已慘敗......,豈知是即為近代史中赫赫有名之龍潭之役。}。

 

負翁先生說:

 

{這首【有感】詩,是在龍潭大捷先生(陳含光先生)喜出望外時所作,當時情緒,雅有工部【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初聞涕淚滿衣裳】情景。民國十六年,距今整整三十年(本文寫於民國46年),凡吾鄉人,年在四十以上者,必能記憶。敘事詩第一句,言革命軍克南京,第二句孫傳芳退揚州,三承二,四承一。.....。先生因在危城中,不但目睹,並且身受朝不保暮之痛苦,一旦喜出望外,宜有此作。.....。

        

第七,八句【憑君莫續英雄記。看取逃亡血淚流。】的【憑君】是指孫傳芳,時孫為浙閩蘇皖贛五省聯軍總司令,逐鹿中原,英雄自視,早已目無今古。【逃亡】二字,不是指人民逃亡,是指敗兵爭舟逃亡;就是說,你的英雄夢已演完了,已續不成了,請你看看部下士兵逃亡時的血和淚,已不知流去多少?你忍心嗎?......}。(蝸涎集,德志出版社,杜召棠著,晏天任發行,民國66年10年再版)。

 

百姓慘,這些【小兵】的日子也不好過。百姓一不小心被拉伕了,就變成兵;兵就很容易變成小偷或土匪,或者成為流民,更不幸的受傷或死亡而無人聞問。周秋如先生在【憶揚州續集】一書中說:

 

{民國13年夏,江蘇督軍齊爕元與浙江督軍盧永祥為爭奪地盤稅收,爆發江浙戰爭,....。當年軍閥部隊皆係傭兵,大多編制不足,上下吃空,一旦聽聞調往前方作戰,更有開小差的,加之又無機械動力,一切輺重裝備皆靠人力搬運,如不就地拉夫,如何能夠開拔?

 

其時,駐揚某旅部奉令出發,初不動聲色,僅向商會索開拔費,並揚言絕不騷擾,等商會籌好款送往旅部,大批部隊已把守各大街要道,逢人即拉,霎時雞飛狗跳,天翻地覆,賣菜的擔子都不要,到處狂奔亂竄,挑糞的,糞桶跑翻在街上,臭氣沖天;轉瞬,滿街男丁逃避一空,若不幸被丘八拉著的,兩手立即被麻繩串起,十個人,八個人一串,猶如紮螃蟹一樣,不管你如何哀求跪哭,插翅難飛。

 

不料,我父店裡有一個打砸燒飯司夫陳三,州上人,三十左右,體壯身魁,適巧在上午派他到教場街送貨,竟一去不回,大家知道不妙,到傍晚拉夫部隊已撤,仍不見陳三影子,斷定他已被拉去了,又由於陳三本是莊家漢,識字無多,憨厚老實,大家又認為他被拉去,兇多吉少。接著聽到螃蟹巷趙老頭子家獨子順珠子十八,九歲,在新城做手藝,入晚也未回家,也被斷定被拉伕去了,一家嚎啕大哭。聞聲街里,令人鼻酸。

 

轉眼,三個月光陰過去,天氣已深秋轉涼了,店裡有人談起陳三當日穿了件夏布背心出去,迄今毫無音訊,認為他可能已不在人間,有些同仁為他燒了一捆紙錢,默禱他在陰間受用。

 

十月間,某日晚,我父店內燈火通明,正在作晚市批發生意,暮見陳三頭髮長長的,穿一身黑夾襖褲,背了小包袱回來,大家嚇了一跳,旋看他笑嘻嘻地說:【被拉夫拉到江南,天天扛子彈,背米包,拉大車,肩膀和手都長滿老繭,一路行行駐駐,有個把月時間仍未到前線。等到距松江不遠,夜間聽到有砲聲,我們這一營一哄而散,個個動手。】。大家問他動手甚麼?他說:【搶耳】。有人問他:【你呢】,他搖搖頭.....。

 

次日有人看他把小包袱打開,內有兩塊花洋布,還有幾個銀帽花,一根銀簪子即十幾個銀角子,是否有人分給他,還是他順手牽羊的,無人問他,至於螃蟹巷的的趙家順珠子,一直未見他回家。}。}。

 

這位陳三先生是幸運的,那位趙家順子如何了呢?

 

周秋如先生還曾經描述過那些小兵的遭遇:

 

{民國十四,五年,孫傳芳總司令在揚州練兵,.....連長以上雖穿軍裝,但不戴軍帽,而戴呢禮帽,身上不帶指揮刀,只拿一枝司的克(原註,即是手杖,雖然不倫不類但老百姓也不敢正視,無不遠而避之。只有我們這種學童,因當年沒有惡補,身心活潑,每天部隊上操,尤其在院大街東的體育場,是我早晚入學必經之路,不論有無同學,我都要駐足而觀。

 

上午大多是個別教練,從立正,稍息教起,看他們操作,大概皆是新兵,有些動作,不知是受威嚇過度,還是被打過度?竟然大腦不受指揮,聽到喊【立正】,仍然動一下;【向右轉】往往成了【向左轉】,而這些班長,排長個個火爆,立即用拳頭搥這些小兵的胸口,用巴掌打他們嘴巴,更狠的用腳猛踢小兵的大腿屁股.....。

 

有一天,.....有一個小兵動作不一,被一個排長猛打猛踢。接著又有一個官長,拿司的克猛抽小兵,......。突然在我們不遠處,有一連操槍的隊伍,可能有小兵疲勞過度轉錯了方向,只見一個軍官用槍托猛擊小兵的後腰,旋又見一個拿司的克的官長用腳猛踢小兵的肚子,這一腳,小兵哼了一聲,連同背著的槍倒下去了,你想,踢肚子能不死?立即由其他的兵抬走了。......}。

 

中國軍閥亂了幾年後,日本軍閥上場了;含光俪體文稿【再報所親書】:燒殺擄掠與對女性的殘忍,那真是恐怖;詩人敘述了他的遭遇和所見。在詩集裡,中國軍閥似乎未跑進詩人家裡行搶,而日本軍閥則是大搶特搶;更糟糕的是,後者更不將中國人當成人對待。搶殺了三天,就在鬧區放火;甚至,在法國神父所成立的收容所也敢逞兇。

 

 

{十二日。聞礟聲石+宫石+隆。自遠漸迫。日未及昳(午後),已紛然入城。屏息塞門兵過吳巷中。刀鋒照天革+榻震地。對門二丈許為典肆。競入鹵掠。洶如沸羹。兼聞鎗聲駭人心魄。

 

抵夜乃百夫耶許。如水赴豁囊載而歸。明日甫晨。夷兵六七人。破門闖入。一酋筆問城中街里。其他則傾箱篋,翻枕席,搜隅奧,覘廁清。閱兩三時。乃各肩所掠而去。亦不甚武怒。但可憎耳。如是者,日或一來或三四來或一人或六七人。抵歲除四十八日凡五十餘來。徧城中戶戶如是。

 

珠玉犀金書畫古物,衣裘衾藉米鹽什器惟其所好及其所需,或甫掠出門隨手委棄以為戲笑。其屋無居主,則并窗扉几榻燎以供薪。亦有見一鉤之金數銖之幣私竊懷挾赤+皮其主人,大國之風宜如是。

 

後三日夜,於通衢縱火,僕家有臺,登而望之,煙爓灼空,四面俱起,城之菁華於是盡矣。陸梁既飽,乃家到戶至,求索女人,麗華縋於井中,金姉伏於床下苟。俾一見姸媸老幼罕獲免者。....法蘭西神婦設為義倉以納逋亡婦女數千人。

 

......仙女鎮砲轟死者八百,一城內外遭殺者別又數百都凡兩千餘人,或逢其怒,或遭其醉,或言語不相曉,或竟無故衣冠士類嬰禍者。......。及寇至牒索在城士人。僕名在二。第一為陳懋森。遂陽病閉門,堅臥不應,......。故報卿事狀兼以告存,中夏不亡,握手有日。}。

 

揚州杜召棠先生(負翁)在【歲時鄉梦錄】一書的的底頁寫著大大的字:

 

{揚城十二年間兩遭淪陷吾楊後世子孫應永矢弗忘元書紀念日於左

 

中華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四日農曆丁丑年十一月十二日日軍陷揚州

中華民國三十八年一月二十五日農曆戊子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共匪陷揚州}(民國五十四年初版,時年七十有五。)。

 

亂了幾天,總是要成立【維持會】的。【及寇至牒索在城士人。僕名在二。第一為陳懋森。遂陽病閉門,堅臥不應,......。】。

 

這是最難抉擇的時刻。

 

在日本軍閥下,敢不出來當官?誰沒有妻兒老小家產性命?向來,歷史上,學者喜歡給淪陷區不得不出來應召的子民給個【通敵】的帽子戴,可是很少去管,燒殺幾天後的難民們也是要活下去的。這些跑得沒有官軍快而不得不在淪陷區討生活的老百姓日子不好過。設使那些所謂的【漢奸】,【附逆】沒有傷害天理殘害人民,那麼,他們的責任有那些負有保國衛民的頭頭來得重嗎?

 

揚州有句話說:【忙得像個二舅子】來嘲諷那些逢迎的人,如果可以,誰願意替敵人張羅東張羅西?除非真是喪心病狂的【尖頭巴拉西】(意指:取巧賣乖,爭先趨利。江都方言輯要,洪為溥著,世界書局印行,民國六十九年版)

 

詩人說: 日本軍閥按照名單招喚地方人士,他排第二位,因此【遂陽病閉門,堅臥不應,】那年,他已經五十九歲的人,在當時算老了。裝病不出來真是聰明。否則,沒個好理由,日本軍會放過嗎?

 

日本軍閥那麼好說話嗎?周秋如先生親身體驗了日軍侵略揚州的暴行,他說:{寇以【燒殺隊】為前鋒,肆意屠戮,人間浩劫,亙古未有。但是詩人說:【中夏不亡,握手有日。】那是淪陷區【橄欖先苦澀,梅子常後酸】的樂觀之外的期待吧?

 

{民國二十六年十四日上午,由鎮江分乘軍艦向我揚城進犯,日酋永津率領敵兵三百餘人,並有漢奸數名持紅白旗帶路,沿途掃射奔逃之鄉民,......,當時我城區並無一兵一卒,日寇竟以巷戰方式,到處以機槍掃射,凡我同胞,一律槍殺。更轟打民房,搜索婦女.....,自十一二歲至六七十歲,如被搜獲,無一倖免.....。

 

缺口城外臥佛寺難民收容所約四百餘名,日寇指為支那兵,用機槍擊斃三百餘名;....;缺口城內天主堂,聖母院,及震旦中學,由法國神父,修女與華籍神父蔡洗耳所收容之難胞婦孺,約五百人,因法人一再阻止,僅維持二日,敵兵指有支那兵,準備放火;法籍神父不得已允將婦女解散,是日我婦女被敵兵在街道中姦淫者不計其數,且被擄去,永無下落者,亦有三四十名。.....。

 

敵兵到處搶劫,凡見我民間,金銀手飾及銀元,銀角揭抄擄一空;皮衣,狐裘則割去兩袖,穿入軍裝之內。我民間祖先遺像,因多掛於樑間,敵兵認為是珍藏古畫,亦多毀去上下軸,搜劫而去。.....。}

 

悲憤中,許多感人的為國愛鄉愛己的故事紛紛產生。周先生舉了幾個例子:

(一)楊道生抗敵殉難:楊君,民國二十六年初中畢業,與詩人同樣是江都縣揚州城區人。富家子。二十七年春,楊君撕毀日偽佈告,張貼紙製中華民國國旗,被日軍捕殺。

(二)萬菊芳:也是城區人,女性。二十六年臘月初四,日寇搜尋女子。萬小姐被發現,一寇箭步向前,執女拖曳,萬小姐猛噬寇背,寇痛鬆手,萬小姐反身跳入莊前池塘中,日寇舉槍盲射,因無所獲,悻悻而去。天寒水冰,天人同泣。

(三)潘其祥壯烈成仁:潘君也是城區富家子。生於民五年。二十九年冬,江都縣八,九區等湖西地方,日寇常以【掃蕩支那兵】為名,騷擾四方,姦淫擄掠。潘君自願離家投入保安團大隊長苗章圃麾下。三十年秋,日軍掃蕩,潘君因身著中山裝,背負通信話機,又不敢驀然闖入民家,累及無辜。終為日寇掃殺。

(四)高楚城,江都縣八區陳家集人,家道殷實。二十七年一月初,日寇大西少佐率部進駐八區大儀鎮。....。日間寇兵四出擄掠,農民牲畜多遭擊斃,棄其手足內臟,掠回營內。搜劫鄉民,先要錢財,再要棉被,輪奸婦女,老幼不分。更有漢奸翻譯張子清無惡不作,稍有之家,搜刮殆盡。......。高君聞日軍在家鄉橫行殘暴,率三十餘位部屬,各著便衣攜步槍,返鄉埋伏。果見日寇五十餘名,沿公路搜捕婦女,強略雞豕。遂擊斃日寇一名,傷二名。正月二十七日,高君遇難;高君是我揚州陷敵後,浴血抗戰第一人。得年三十七。

(五)篷戶蔣大之女據寇懸梁。

(六)居浩根捨命保鄉。

(七)張有祥揮刀殺敵。

(八)卞和尚護母喪生。

五至八項,內容甚為慘烈,請各位買來看,不適合放在網路上。(詳閱:憶揚州續集,民國七十三年版;憶揚州,民國六十年版)

 

那,詩人在前面的【再報所親書】說【第一為陳懋森】;那陳懋森先生呢? 在【含光詩】與【含光俪體文稿】這四冊手稿中的酬答篇名,出現了許多姓名,獨獨沒有這第一名的。

 

還是杜召棠先生解了惑。這四冊書,因為是手稿印刷,所以,有七個地方,塗掉姓名,然後旁邊填上口口口的框框。杜先生說:這口口口指的是誰呢?這七首詩講的是三個人。所知的就是陳懋森先生佔五首,蔣太華先生一首,另外一首待查。

 

陳懋森先生,{父名景富,曾祖名章,博學鴻詞,揚州縉紳子弟,多受業於其門,並多顯達。論世誼懋森與含光先生之父係平輩,故含光先生稱之為丈。懋森精古文,與含光先生齊名。日軍來時,懋森任江蘇省代用商業學校校長。}

 

蔣太華先生,{原名貞金,國學湛深,曾任私立揚州中學校長,時任國學專修館講席,含光先生亦在國學專修館任課。}。

 

這篇【陳含光詩平議】:

 

{主要是針對李辰冬先生的【評含光詩兼質詢學術審議委員會】。李先生文章發表以來,各地報章雜誌,紛紛刊載反駁文字,為近十年來稀有之場面;何以各方熱烈至此?及見五月十八日李先生的【再評陳含光詩】中有數語:【一方面作江蘇省議員,一方面罵民國。到日本佔領後,又與口口口一類人來往;現在逃到臺灣,又與黨國要人酬唱,這是怎麼格?】。}。(民國五十二年版,蝸涎居,杜召棠)。

 

【工拙非所論,毀譽亦非所計。】,這是詩人的看法,這時,他也沒得計了,因為李先生發表這篇文章時,詩人已往生。

 

杜先生寫下了以下的看法。李辰冬先生的看法與杜先生的駁文,並不是這篇讀詩心得所要探討的。不過還是得約略言之,經過杜先生的考據:

 

{.....這七首詩都是完成於民國十六年至二十六年之間,陳含光先生怎能預知陳懋森與蔣太華先生要【附逆】?}。杜先生還說:

 

{考口口符號,就史例而言,稱為【筆削】:所謂【筆則筆,削則削。】古用竹簡,凡其人可議者,或削其名,或削其官。今有紙筆,代以口口,即筆削之義也。陳先生認為他那三位朋友晚節不修,竟削其名,正是陳先生的【真】與【人格】。李辰冬先生的標準很對,陳先生的作人也對。....}。其他的部分,就請參閱蝸涎集與李先生的著作,否則鍵盤會打不完。該煞尾了。

 

說到民國,這讓人很不解,為什麼詩人會轉進到臺灣來呢?事實上,民國34年8月之後,中國緊接著就要面臨內戰的威脅。揚州呢?陳含光先生的遭遇呢?裝病裝了八年,他又面臨了軍人的騷擾,這回換中華民國的國軍了。

 

邵鏡人先生這樣追憶的:

 

{日本投降後,疾書一聯,張之門首,句云:【八年堅臥,一旦昇平。】。先生昔年曾貽我一聯云:【行窩何處有安樂,皇極今年見太平。】。

 

抗戰勝利後,於揚州設立【淮南行署】,以長江下游挺進軍副總司令陳泰運將軍為主任,我奉調為行署秘書長,兼任政務處長。...因便得與先生時常過從。

 

..先生忽扶杖過署訪我說:【今天有許多軍隊強要駐紮我家,再三懇商無效。我的廳房兩所,餘房數間,盡是先人遺物及書籍,恐怕要毀損無虞,特來請求保護。】。

 

我考慮一刻,懇切答道,我決全力保護先生家宅安全。於是,立刻往見黃百韜將軍,這時黃為整編師師長,駐防揚州,為地方最高級軍事長官,詳商許久,決定會銜佈告,嚴禁軍隊住紮。

 

本署少數高級職員,亦不了解我的意旨,並且問道,何以對這位老先生如此重視?我對他們說:政府不能保護人民居住安全自由,尤其不能保護一個有清望,有學問的學者研究的自由,這個政府,不會得到人民擁護的。從前徐樹錚上將曾說過:{國家養兵千萬,不如尊一大儒。}。

 

....民國四十六年三月十六日遽歸道山,設奠之日,臺灣耆宿,詩人,名流,巨公,紛紛自各地來與祭禮。公上私諡曰【元靖先生】,先生哲嗣名康,早歲畢業國立中央大學,....柏林大學博士。}。(江蘇文獻第十四期,民國六十一年五月出刊)

 

至於,共產黨為何得不到陳含光先生的信任,直到來臺北六年後,還在期待何日凱旋揚州?來到臺灣之後的詩作又呈現何種的慷慨與愁思呢?是不是像音樂家蕭泰然也譜出了他這塊土地的厚愛?

 

以後再說了,那會很花我很多的跑書時間的。

 

詩人在和邵鏡人先生的詩中說:

 

一丸東海羈棲久。

六載南荒涕淚酸。

生世所餘惟一死。

凱旋何日盛三單。

滄溟波動瀧麟暖。

太白光高劍氣寒。

願向緇流習禪誦。

忘言漸已到詩壇。

 

同時又附了一箋說:

{十年之別,若一瞬耳。而時局紛紛,如入噩夢,遂至於此。弟衰殘之歲,幸兒子在大學教授,得到此苟完軀命,雖寒薄無似,然比之故鄉囚繫,已若天堂矣。....。}。

 

好高興,臺灣是他的天堂。這首詩與短箋是他【稱心而言,佇興而就。】的【橄欖先苦澀,梅子常後酸】的感慨嗎?就如同胡鈍俞先生一樣,他是我們可愛的臺灣詩人。

 

譚延闓,譚嗣同是他童年時的小友。而詩人才華甚早就被注意。湖南王闓運曾在【湘綺樓日記】中說:{江都陳延韡,甫弱冠,所作已斐然成章。.....。}。王先生是清末民初的大名士,肅順都還想與他結為異姓兄弟呢。

 

今天一整天寫了一些不愉快的戰爭,來點輕鬆的。湘綺樓聞於海內。能得到王先生的讚賞,真是年輕人的榮耀。他與譚延闓先生曾經也有一段軼事。民國元年湘綺生日,忽然穿朝珠補掛紅帽,宴請賓客。譚組庵(延闓)當時是都督,來拜見,很慎重地說:【清既亡矣,先生何事服此?】當時組庵穿西裝,王先生抓著袖子說:【我與汝穿的都是外國衣服。】。(詳閱:花隨人聖盦摭憶全編,許晏駢,蘇同炳合編,聯經出版,民國六十八年版)。

 

詩人一時的牢騷,他的歷史正確度恐怕更勝於官修。中國軍閥,日本軍閥與中華民國政府,中華人民共和國會記錄迫害人權的真實資料嗎?

 

連蔣中正先生在民國十五年十一月八日的日記都說了【凡人之情】:

 

{晚後唏然曰:三年來酸辛淚時自暗吞。歷史無事實;事實絕不能記載也。知我者其惟鬼神乎?。}。而他在該年的除夕更寫說:{.....黨務糾紛說不出記不下的痛苦日多一日。.....。}。(詳閱從大歷史的角度讀蔣介十日記,黃仁宇著,民國八十四年版,時報出版)。

 

民國十五年底,那也就是陳含光先生看盡了孫傳芳先生的舉措的那一兩年。蔣先生手握兵權都還有說不出的苦呢;幸好,詩人將手中的筆,時而像大斧頭,時而像小扁鑽,刻劃著那時代的看得到卻說不出的辛辣味道。

 

寫得天都快黑了。剛剛跑到金瓜石山下看海。颱風終究沒來了。那臺金廢墟的廠房晨曦下好金黃。胡先生在那首詩的夾注中又說:(二)地下掘洞採礦,洞道迴環,積長數百公里,洞口冷風甚大。(三)礦場鍊金,官價甚低,虧累不堪,惟用澗水浸鐵成銅,獲利甚厚。

 

【礦場鍊金,官價甚低,虧累不堪】,這三句話勝於千言萬語,道盡了臺灣金礦業在民國五十年起趨於衰落的真正原因,這也是老礦工們的普遍看法。正如同陳含光詩人所說的,戊戌之變與甲午之戰有上下相承的關係;這金價的控制又與國共內戰金融問題有牽連。ㄡ,不能再扯了。颱風遠了,該作正事了。晚安。各位朋友。

 

 

 

 

 

 

 

 

 

。。。。。。。。。。。。。。。

 

【邯鄲才人嫁為廝養卒婦】

掩淚拭殘粧

含情別華殿

照人頭上月

昨夜宮中見

未脫新舞衣

猶持舊紈扇

鄰里過相悲

他時記曾羨

將沉致升意

持貴作賤難

橄欖先苦澀

梅子常後酸

寄語苧蘿人

莫羨吳宮好

幸不殖榮華

何傷浣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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