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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入口旁的瑞柑國小
古道入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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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室內只有12度
書店裡大落地窗的另一面
佈滿了昨夜風狂後的雨點
雲層很低
但是並未覆蓋著基隆山的山巔
雨終於停了
九份老人家常說
基隆山不戴帽子就不會落雨
穿戴整齊
隨意地
騎車來到三公里外
山下的跌死猴古道
經過瑞柑國小
跨越一座倒伏的樹幹
就是古道的起點
徒步在蜿蜒古道與古厝遺跡裡
這是九份
抗寒的最好方法
果然衣服一件一件卸下
身上猶然沁著汗滴
以為我夠早了
沒想到古道旁
有一位老婆婆正在摘小白菜
小白菜還可以見到清澈的露珠
可怪的是
她穿著全新的衣服
老婆婆八十二歲
本來居住在水湳洞磺嘴口
大約是在二十年前的光復節前夕
發大水導致土石崩塌
房屋被掩埋
因此才搬到海濱里
她說今天長孫女會回到九份的海濱來跨年
一來怕天冷凍傷了菜葉
二來也是為了炒幾盤嫩菜給長孫女兒吃
我說
阿桑,您真是好命
孫女兒還願意陪您過國曆新年
她笑得好燦爛
蹣跚地
提著一桶肥料水
逐一地澆淋
您的腳怎麼了
她說年輕時做土尾工
做壞了
她是童養媳
二十歲隨著養弟也就是她的夫婿來到九份山下
夫婿從事煤炭掘進工
而她便在礦場外推土尾車
土尾車也就是捨土車
那是挖掘煤礦過程中
從煤礦坑內將沒有或者是含炭量低的廢棄土石
以台車一車一車透過天車間
將土尾運輸到捨土場
而她與另外一位同伴
在土尾車就定位時
共同以粗大的相思木條
將台車掀翻
那是需要很大的手力與腳力
看她個子袖珍
我問她
這工作您怎麼做得來
她說
她是汐止鄉長厝出生的田佃女兒
自細漢時就做慣了農事
八歲給人家做媳婦仔
就很自覺
劬勞的作
不用人吩咐
也不曾上桌吃過飯
總是在養父母一家人吃完飯
才就著剩菜剩飯坐在大灶旁的柴堆上
快速地扒著吃
這樣不會太委屈嗎
她說那是那時代媳婦仔應該的本分
而且
當時吃起來總覺得
好幸福
雖然養父家並不是有錢人
但是餐桌上
那可不是只有地瓜而已
還有米粒還有鹹魚肉蔬
親生家裡
除了小小的地瓜很少見到米粒
更別說有什麼可以配的菜了
我聽了好驚訝
難道吃飯比離開家人還重要嗎
她說沒得吃一切都是空
否則作父母的誰願意將子女送給別人
媳婦仔
幸運的像她一樣與養弟成親
不幸的落入煙花也常常有
老婆婆望著天空說
這已經是天公疼惜她了
這我到是有些震撼
可能很少從童養媳的立場來思考吧
我看著老婆婆的新衣服
轉移氣氛地說
天公的確沒虧待您
您有貼心的長孫女
而且挽菜也都穿著新衣服
她笑著說
她是被罵怕了
長孫女每次從新竹回來
就帶新衣服給她
捨不得穿就會被她唸不停
這件是半個月前長孫女買來送她的
一直沒拿出來穿
不落點土
那是不得了,不得煞尾
我說那您的子女也很孝順囉
她的神情知足地說
子女都很像人
很有責任感
隨即難掩黯淡地講
連長子也是在長孫當完兵,長孫女考上大學後才過世
過世
我連忙向她致歉不該觸及她的傷痛
她說不會啦
那是命
長子讀到大學
十幾年前生意失敗
操煩過勞
五十二歲,民國90年便往生了
但是臨終時沒有遺欠親朋好友一毛錢
那幾年她也將所有積蓄接濟給長子
但是依然無解於他的困局
積蓄?
老婆婆說
年輕時
有錢就賺
有時間就賺錢
二十五歲起
就被煤礦礦主頭家娘賞識
被請到家中幫傭
下工後便到土尾堆裡檢煤炭塊屑
或者是依著
白帶魚,剝皮魚,臭肚魚,紫菜,石花菜,頭毛菜的季節
到海邊採集捕撈
老婆婆宛似童養媳時代般地煮飯燒菜
但是自己要吃的飯菜可以先盛起
只是規矩上是不可以同桌的
礦主頭家娘疼惜她
於是建議老婆婆還是幫傭
但是土尾車的工作可以由她來承包
因此
老婆婆說服夫婿
最後標會當起了礦工稱為小頭的工頭
旗下擁有三四十人
再依土尾車的台數與礦主及搬運工計算報酬或工資
金額通常不高
但是比起坑內的工作
安全多了
沒想到
幾天後
因為夫婿不熟悉天車間的操控
竟然將一列十幾台的土尾車通通"敗馬"摔入海浬
還好
礦工彼此照應
召喚了數十人才合力將台車扛回礦場
因此
換老婆婆主掌天車間也主掌整個小包的工作
經濟狀況改善了
辭掉了幫傭
她還是一個人煮四五十人的飯菜
供應搬運工夥伴與家人
但是他還是不曾上桌
習慣地先將灶腳裡的鍋盤收拾好
等眾人吃完才上桌吞幾口
然後當起老闆娘繼續洗刷碗筷便當盒
然而民國73年
台灣煤礦業逐漸走上末路
而她與夫婿也因此失業
於是四處找廢棄的礦地改種青菜
只是沒料到就在長子事業失敗後
夫婿也因為肺矽症而往生
老婆婆的積蓄便用盡了
之後長子又臥病在床
只好開始標會借錢
希望能治療好
最後連所擁有的三間房子
也賣了來還會錢
房子賣了
清了所有因為長子而積欠的債務
希望長子能夠沒壓力比較清心
但是長子卻越來越消沉
意外地
那一年冬至左右
長子突然非常有精神
滿臉愧疚地看著老婆婆
老婆婆
當下很高興以為好轉了
因此準備餵食長子流質的食物
沒料到長子費力地搖搖頭
乞求地望著老婆婆
一旁的家人十分不解
就在一陣討論之後的寧靜中
長孫女說
阿嬤,阿爸要你作夥吃飯啦
長子當夜就往生了
那一頓是她首次與家庭成員一起同時吃飯
雖然那只是幾片餅乾
大家象徵性地咬了幾口
老婆婆說
一世人最怕這個長孫女
從那一頓飯開始
不管老婆婆自小就不習慣與人一起用餐
她就獨裁地規定
老婆婆不可以忙著廚房的瑣碎而遲遲地上餐桌
當年長子與長媳落魄時
讀國小的長孫女沒事人地邊煮飯邊讀書邊應付著債主
半工半讀居然也大學畢業
而且就在今年的最後一天
將助學貸款全額提早還清給政府
還計畫著與叔叔及姑姑和哥哥
為老婆婆買回海濱里的舊居
說到這裡
老婆婆笑著說
衣服都沒有落下塵土
但是都有沾到水珠
今晚與長孫女吃飯
講得過了
不會再被唸了
八點
告辭了老婆婆
趕回九份開二手書店
改天再來走完全程吧
回程中
我才注意到
剛剛跨越的倒伏樹木
末端竟然還有濕滑的綠葉盎然著
倔強地迎著天空
而芒草堆中也有幾株百合
長出了翠綠的花苞
明年的春天
她們會是多麼美麗呢
開店了
店裡那一片落地窗
有著雨滴昇華後的潔亮
窗外九份下的碰碰仔,跌死猴與海濱分外清明
我不禁思考著老婆婆
是以何種的人生觀
無懼於摧折
度過一生中的雷電風霜
轉化成晶瑩露珠
讓生命更加滋潤
而那位貼心的長孫女
又是何等的智慧與堅韌呢
她應該還是喜歡與年輕人
一同跨年看煙火的年紀吧
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與家人坐在餐桌上的老婆婆阿桑
習慣同桌嗎
是不是正在接受長孫女的嘮叨呢
是不是一款嬌憨與一款幸福的交織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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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伯於2007 12 31 九份樂伯二手書店 除夕
古道上百合花
古道相思樹旁望向基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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菇菌
碰碰仔海灘,遠方是深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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