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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那一天,從九份附近五分山遠望雙溪貢寮的草山,
菅芒草與雲海
九份樂伯二手書店秋天的窗外
窗外秋天的基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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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告別了地攤式的臨時鐵皮屋
租了一間店面
開傳統書店
住在二樓78歲的房東老太太
和我共同使用店門口的大門
四個兒子都溫文有禮
只是天各一方
惟有么兒陪老太太
一起過生活
後來才曉得這位先生有吃藥的習慣
但也相安無事
第二年中秋節的前幾天
老太太拿著一封高院判決書要我唸給她聽
七年六個月有期徒刑
老太太既捨不得卻又鬆了一口氣
問我
么兒有沒有向我借錢
聽了我的否定回答後
安慰地認為
么兒可能希望我能陪她這老人家吧
才沒有為向我開口
將我給嚇跑
說完
眼淚忍了下來
蹣跚地走上二樓
聽到她闔上門板
久久
隱隱約約傳來啜泣聲
中秋節前三天
這位42歲的么兒
穿著整齊的白T恤
與沙灘褲
向我買一條童軍繩
我笑著拒絕他的付款
對他說
因為他難得如此整齊地像個人
之後就失蹤了
今天
中秋節
清晨
騎機車登上九份的樹梅
雲霧迷濛
宛似一領白紗
籠罩基隆山頂
而雙溪鄉更是雲海
橫帶在山貂大山與草嶺之間
越山而下
十五分鐘
來到了牡丹國小
這是貂山古道與燦光寮古道的起點
由國小
步行上了貂山
幾幢石厝屋殘存的牆壁上
菅芒屹立其上
屋內種滿了柚子樹
地上掉落比樹上結果的還多
都中秋了
有心栽卻又讓柚子棄置一地
這可不是勤奮農夫的作風
緩緩地走來一位老先生
這位老礦工
沒得下坑已有二十餘年
懷念起坑底40度高溫與不見五指的黑塵
畢竟那總強過
被解散後有一天沒一天打不到零工來得好
柚子是他種的
以前礦工住的是以碧棕樹為梁柱
木板為牆
芒草為屋頂的工寮
礦區人口遷離後
就在礦主或是高級職員所居住的石厝裡
種起柚子樹
因為地平
靠近石階路
又有屋前的石牆檔風
貂山的風可是強的很
這些石厝屋以前是岳父
投資的產業之一
我很訝異
他的岳父是礦主
為何不採收柚子呢
他說他的腳踏車老是脫鏈
無法牽上山來
代步的摩托車又被惟一的兒子
三年前給變賣
換成了藥
換成了藥
一下子我沒會意過來
前次因為與其他<藥啊組>朋友
竊拔鄰居白鐵窗的竊盜罪
與藥品罪被送到基隆監獄
老礦工說
三十年來
兒子給政府養的日子
是他慣例上
可以喘一口氣的時候
這時
才明瞭
之前我的房東老太太
聽到么兒的七年半有期徒刑判決文時
既憂卻又喜的表情
今年年中減刑出來
老礦工擔心又是一個輪迴的開始
前陣子
老礦工七上八下地守著兒子
怕他又應了台灣歌謠
鴉片鬼芋頭番薯亂亂敲亂亂提
同時
帶他到台北榮總治療
因此荒了柚子園
老礦工說
人若是肯作
就像菅芒花同款
活著就不會絕了路
但是沾染了
就如同柚子被灑了鍊金用的白藥
也就是氫化鈉
那是會枯竭
1925年生的他
偶而哮喘著
回憶起
15歲頭一回下坑當鏟煤工
也是這種漫天煙波的初冬
為了適應碳脈kada處的地形
屈著身彎著腰
奮力地挖掘
唯恐岩層蓋頂似地打了下來
那幾根支撐的牛稠木
哪經的起一片山的墬落
出坑時彷彿隔世為人
頭一天挖了八台車
雖然礦場的監督
認為含石量太高
被扣了一車
成績也算不錯了
那一天
媽媽守候在礦坑口
她是作一天休兩天的推土尾工
一天那可是24小時哪
等他在坑口洗身軀間沐浴完後
掀開好幾層
乾枯菅芒草編織而成的外套
所包袱的木碗盅
那是
已然不再溫熱的豬血湯
那是給他補血用的
希望可以去除血液裡的髒空氣與石粉
媽媽愧疚地說
你出坑的時間我沒樽節好
湯都涼了
這可是1940年
為了發動更多的戰爭
台灣已是萬物管制了
日本人實施食物配給
一個月限制買五十錢的豬肉
拿著(全家配給單)
有錢排隊還買不到
常常搶翻了天
推給媽媽請她喝了吧
這麼冷的天
媽媽舉起他的手骨捏了又捏
以他當是轉骨時
下礦了
需要滋補而拒絕了
1944那一年的9月
台灣總督府實施徵兵制
老礦工成為第一期的一期兵
幸運地
訓練後
被就近派駐瑞芳街街役所的二樓
不必像1942年以第一梯次台灣志願兵名義入伍的哥哥
緣於
一個月95圓的待遇可以寄回家
並且與其當礦夫有層出不窮的勞役與稅捐
不如(忠君報國)去當軍伕
結局
被派到南洋
只是沒料到
過勞與風土病
過身在異域
老礦工指著土尾堆上的芒花說
很不價值喔
菅芒花種子隨風飜飛
飄洋過海
只要有點點的土沙
就有新的生命
而他哥哥
飛回台灣的卻只是一張褒揚狀與一罈骨灰
與靖國神社裡不如菅芒花自由的一副神主牌位
媽媽非常擔心老礦工也會被轉徵到海南島,滿洲國甚至是南洋
而他倒是很歡喜作兵
可以少了一口人吃家裡飯
那時甘藷都必須配給
養隻雞也要申報
生了蛋也一律充為配給管制
那年5月大規模的糧食奉獻運動
更使得家家無隔夜糧
而且必須自備工具與糧食的義務勞動
更是消耗體力
那時煤炭業因為盟軍轟炸與資材短缺
可以說是停頓了
接到紅單
好高興
當兵是底層人解決吃飯的最佳途徑
軍隊還有粥可以果腹
由於是軍伕遺屬
優先遴選為勤務兵
有機會就將長官吃剩的雞鴨魚肉打包好
暗地裡與其他同僚
分配好交給家人
倒也沒有被轉調
中秋節那一天
休假返回九份
半夜
聽得敲門聲
心裡非常驚惶
以為有何等犯禁的事
惹得日本警察上門
打開門一看
吃驚的是
門口站的竟然是九份知名大礦主之一的頭家娘與她的女兒
那時因為盟軍常來轟炸
所以夜裡也是燈火管制
摸黑的來
讓一家人驚駭莫名
頭家娘40歲
女兒已經16了
說起頭家娘的先生
那可是九份的聞人
當時頭家已經五十歲了
日本人初佔領的那幾年
頭家的祖父在汐止街
就因為祖上遺澤
擁有兩間布庒
與一大片水田
被視為士紳
也榮耀地被日本政府授與阿片販賣權
因此更加富有了
然而
頭家的父親
在祖父過世
掌管起家業候
卻因為染上吸食阿片
十年時間蕩盡家產
老礦工說
很幸運地頭家的父親
吸完最後一口阿片
就過世了
這時我想起
兩年前
我的房東老太太的么兒
向我買了童軍繩後便離了家
入監日期的前一天
有具上吊在佛祖廟旁的遺體
經過一個月的尋訪
被認定就是老太太的么兒
老太太指認後的晚上
和我談了好久
她寵愛的么兒
是如何貼心
她認為
么兒已花盡她的積蓄
不敢再操煩她
不敢賣掉這唯一祖產
所以才會自殺
解脫她這老人家
為何人往生了還稱為幸運
老礦工說
家裡有個藥仔習慣的阿片鬼
那是會害得家人過竹筍生活
什麼是竹筍生活
老礦工說
那就是日本佔領時期
窮人家
窮到到最後
連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件脫下來變賣
賣光了
脫得赤條條地不就成了竹筍般的白
聽了很難過
這是我非常難以體會的心境與情狀
我向老礦工提起
年輕時讀的矢內原忠雄的名著
((日本帝國主義下之台灣))
曾提到
兒玉總督與後藤新平
<<為了實現台灣財政獨立及富裕,台灣住民的財政負擔不能不重>>
由於稅金繁重可能導致
<<台灣一般人民的無產者化>>
無產化是否就是竹筍生活呢
同書的統計中
1916年台灣總督府的鴉片專賣收入
竟然還有4957千圓遠超過食鹽專賣的957千元
老礦工說
這是一定的啦
日本政府是殖民國
賺錢為目的
愛台灣
不會疼惜台灣人的啦
我好訝異他的論調
老礦工說
大正6年
頭家先生因為父親過世
鬆了一口氣
聽說礦坑好賺食
便來到九份
畢竟少爺當久了
不敢用炸藥當黑龜仔的掘進
也沒氣力挖礦或是推運礦車
不過很佩服的是
撇下阿舍的尊嚴
竟然肯拿起蔞子與鋤頭
從土尾堆裡檢拾廢棄的礦石
那時正是九份黃金第一次大出的時機
許多礦石或是被誤判或是被認為含金量不高而被扔棄
以求快速拚坑
總是有不少人專門在土石堆,垃圾堆撿拾
如今九份基山街口的統一超商與星巴克咖啡的中間
有一座觀景台
那時是九份的垃圾堆之一
老礦工說頭家就是在那裡撿礦石
沒想到
有一回一塊棄石
劈開了竟是一塊大黃金礦石
這在九份黃金全盛時期
算不得是何種的特殊奇遇
奇的是
頭家竟然沒有揮霍在47家的聲色場所
與遮遮掩掩日本警察與眾人皆知的賭場裡
續著
與人合夥承租金礦坑因此致富了
這真是應了九份特有的一句傳奇諺語
沒有永遠的頭家抑沒有永遠的辛勞(按指:員工)
在九份礦區只要肯做就有翻身的機會
就像菅芒花種子來到九份
只要有土便有機會
身旁的老礦工說
阿爸也是在大正初年來到九份
因為
明治41年(1908年)
他們在
林內故鄉
幾代相傳的種山地
日本佔領台灣後
被以沒有地契可以證明權利的情形下
整個被歸劃為國有地
成了三菱紙業會社的產業
等於是被沒收了
老礦工是大正14年(1925年)生的
阿爸下過金礦與煤礦
心情鬱悶
不是喝酒就是賭
在他八歲時就肝病過世了
為何礦主頭家娘會與小姐一起登門
他們摸不清頭緒
礦工與礦主的關係是等同於佃農與田主
這幾乎是天與地
內地警察大人與本島叫賣小販的差別
趕緊擦拭搖搖晃晃的椅子
扶正
墊一結燒火用的乾菅芒稈
讓它勉強立正在不平的泥土地面
才敢讓兩位貴客坐下
老礦工企在她們身後
心裡一直擔心椅子會垮了下來
這時
頭家娘失了平常的儀禮也不寒喧
直接說將女兒許配給老礦工
老礦工當時像是軍事訓練時
被日本長官一拳迎面打來似的驚嚇
也沒聽清楚兩位母親說些甚麼
只見到媽媽也陪著頭家娘與頭家女兒低泣
頭家娘拉著頭家女兒跪了下來
媽媽慌張地也跟著對跪著
老礦工見到媽媽跪下來
也依禮節跪在頭家娘的身後
頭家娘拿出了女兒的生辰八字
交給了媽媽
這一屋子的跪
就跪成了這樁婚事
頭家娘同時拿出了120圓
請她們直接私底下找頭家講買女兒
對外只能宣稱是以十元代價取得
我問老礦工
十圓
別人會信嗎
老礦工說
那時女人的價格沒有豬肉貴
更何況她是沒腳蟹的富貴人家的女兒
娶來恐怕只會吃不會作
行情更差
更何況老礦工一家是征屬與忠君報國的遺屬
報戶口時不會被多問的
頭家娘同時從懷裡捧出一個金球
六兩重
交給了老礦工的媽媽
感謝媽媽的收容
避免女兒落入旗亭藝妲間甚至是更悲慘的尻稍間
我說
有金球
那你不是好過日子了
他說
1944年在10月1日總督府命令還沒下來之前
警察就已經要求人民奉獻黃金鑽石
或是以低價賣給台灣銀行
以充國用
那金球
刻了家徽
被警察查知
那是會笞刑個29天的
不送賄賂
還會有牢獄之災
因此金球藏在深山裡
因為日本警察宣稱
無論怎麼藏
政府有機器可以偵測
這位因為往來應酬而上癮的頭家
卑微地
看到了120圓也沒多說就同意了
並且同意出具了斷絕父女關係的具結書
以避免女兒的後患與麻煩
就在年底
頭家娘因不堪頭家逼迫借貸
更不堪頭家
借了一筆債也將她抵押給瑞芳逢甲路一間咖稍間當佣工
就在頭家拿著錢到台北南門鴉片製造廠買鴉片時
吞氫化鈉自殺了
同時巧合地
頭家在台北南門外被美軍空襲時
疏開不及而不幸罹難
老礦工前去接回遺體時
手上的鴉片袋還在
只是裡面空無一物
而四根手指有明顯的鐵器敲痕
應該是死後被其他癮君子奪走了
頭家娘女兒也就是老礦工的太太
媽媽與老礦工從來不曾命令她作何家務或是外出賺錢
因為敬她是礦主的千金
意外的是
認命肯作
日本人降服後
舉家搬到牡丹煤礦區
超乎想像地
與其他婦女一起下坑挖煤
直到政府不鼓勵女性下礦
很少開口講話
但也為他連生了三個女兒
直到民國47年終於生下獨生子
才見到她欣慰的笑容
於是
老礦工的太太開始偷偷下礦當起掘進工了
薪水是高
但是意外發生的話
勞保是不理賠的
只要一領到薪水扣還欠調進所的流水帳
剩下的錢就為獨子款辦
最好的衣料或是營養品
或是玩具
國小時
不如同礦區子弟
撿土尾裡的煤炭等家計工作
而像是礦主的兒子
擁有了一台徠卡相機
很少說話的老礦工太太不回嘴老礦工的勸
但是
依然將所有的希望放在獨生子身上
不肯讀國中了
整天坐火車到瑞芳基隆台北
老礦工太太以讓獨生子見見世面
才可以培養未來頭家的氣質為理由
委婉地
勸慰老礦工
過不久
老婆婆已無氣力再下坑
但是高女肄業的她
或許與社會脫節太久了
無法獲得工作
然而獨生子
常常神智不清
需要的錢也越來越龐大
因此
央得高女時同窗的幫助
在瑞芳車站前擺起麵攤
手藝不錯
因此也挺得住獨生子的需索
然而
吸食強力膠的事終於讓老礦工發現了
怒不可遏地對老礦工太太發了第一次火
接著又是各種讓人興奮的藥
礦工婆既擔心又悔恨卻更多的不捨
而獨生子總是
不斷地賭誓
也不斷地吸食
更不斷地進出監獄
六年前獨生子常常很痛苦地撞牆摔桌椅
老礦工講到這裡
我很懂
就像房東老婆婆說的
那是兩個進階
第一階段吃的藥是吃快樂的
吸食了會很興奮
不會多久
第二階段的藥就改成吃止痛苦的
不吸食會非常痛苦
房東的么兒
非常勤奮地
在18歲就學成修組機車的技巧
成了機車店的老闆
多少人稱讚房東老婆婆的好命
據她說
是為了提神
一步一歩走到不吃很難熬的藥
那一張七年半的判決書
就是那種藥
因為么兒也當起小盤
賣給身邊的藥友
來支付自己用藥的所需
就跟所有的藥友同款
總以為意志力高
試試就戒掉
沒想到
是一輩子的難改
我趕快轉神回來
只聽到
老礦工說
獨生子
今年減刑出來
有痛改前非的情況
願意準時到榮總就醫
今年中秋節他在懷疑中有一份隱隱約約的希望
或許獨生子會痛改前非
或許
我疑慮的神情寫在臉上
他沙啞地解釋說
十幾年前
瑞芳鎮整頓市容
火車站前的攤販就被清空了
前年礦工太太
因為不捨獨生子的痛苦
又加上他信誓旦旦地說需要錢決心去自行戒治
借無可借
賣無可賣
因此
將銀行的保管箱裡的那顆金球
交給獨生子典當
未料到
獨生子幾天沒見到
打電話來時
是在法院
請礦工老太太帶五萬來交保
老太太哀求著三位女兒幫忙最後一次
獨生子入監的前一晚
礦工太太破例與老礦工聊了好久
聊往事也聊起還欠誰的人情與金錢
隔天
礦工太太並未為獨生子送行
而是到頭家也是老礦工的岳父的靈骨塔
從五樓一躍而下
遺書以日文寫著
懇求她爸爸
金球已消失了
放過她的獨生子吧
欠的債
下輩子再當女兒還他吧
這回入監後
獨生子不再像以往坐牢時
總會向探視的家人伸手要錢
談到這裡
不禁想起
我房東老太太
在么兒出殯後
獨居二樓
管我像管兒子似地
只要早上六點十五分還沒來開店
便會等在門口
開唸
但是傍晚時
卻會端個綠豆湯什麼的給我喝
雖然她有一份不輕易流露的傷感
卻也有一份自在
跳元極舞
當志工
到九份
參佛念經
往生跌倒前幾天
曾經向我說
她么兒來人間是向她要債的
走了
彼此都解脫了
瞬間
我解開了兩年來的困惑
解開了一個讓我困惑的笑容
那就是
房東老太太的么兒
向我買童軍繩
我笑著拒絕他付款時
他的遲疑與靦腆
及最後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笑容可能是
因為我說房東么兒難得如此整齊地像個人
那神情裡有些感謝
有些毅然
也有些許促狹的意味
房東老太太說
么兒很有孝
從來不曾和她大小聲
怕是不想再連累她吧
才會在佛祖廟後方的山林裡
上吊自殺
而無意中
我到是送了房東么兒的最後一程
接著
老礦工說
那金球是不是他欠老頭家的債呢
否則家道怎會如此
或許孩子的媽就是這麼想的
老礦工想想又說
祖先庇蔭子孫都來不及了
怎麼可能像日本政府
為了稅金為了所得為了建設所愛的台灣島
放縱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讓台灣人吸食鴉片呢
說完他搖搖頭
彷彿自己的想法有點不可思議似地
默默地
我們望著
不遠處
瑞福礦坑
坑口外的土尾堆
青綠的菅芒
一叢又一叢
中秋過後
應該就會
抽吐瓔絡般的花穗
以千萬株的紫紅
寒煙中
擺蕩
擺蕩
不知道為何
老礦工與我
收回目光時
不約而同地
相視而笑了
老礦工抑鬱地說
幸好這幾年有老人年金才不會過竹筍生活
也沒有一大堆的稅與捐
更沒有做不完的義務勞動
只是他不解
為何
日本人嚴密的保甲連帶處罰規定與恐怖警察制度
甚麼都嚴禁卻只有鴉片是弛禁
如今
好不容台灣人自己可以管理自己了
卻連窮人也輕易地可以買到藥
老礦工說
家裡好像日本時代
只要是鐵的銅的鋁的
全部被獨生子拔光敲光了
突然
他眼睛陡然亮起來
又說
明年兒子戒了隱
身體好了
中秋節
就可以喚他一起上山
採柚子
供一些在祖先,爸爸,媽媽與哥哥
太太與岳父的神桌上
那可是獨身子這一輩子第一次的勞力所得
祂們一定會很歡喜的
也送給左鄰右舍親戚朋友
因為獨生子不知道偷了或借了多少物件或是錢
陪著已然哮喘的老礦工來到牡丹火車站
目送他騎著咖咖作響的腳踏車
他不斷回頭
揮手道別
喊聲不會再敗馬啦
免擔心
敗馬就是脫鏈的意思
只是我不來不及問
這敗馬指的是腳踏車
還是他的兒子
只是
他的自信
讓我對他兒子的戒除藥癮
有了莫大的期望
歸途中
雲霧都煙散了
雖然我知道
沾了藥
尤其是第二階段的品項
改
是很難
非常容易再犯的難
但是
希望明年中秋節
再度
拜訪貂山老礦工時
他正快樂地與獨生子
採收石厝屋裡的柚子
貂山古道石厝屋遺跡
八月,貂山石厝屋內的柚子樹
貂山石厝旁的石階路
貂山石厝屋
九份大竿林石厝屋
久份大竿林
煙霧迷茫的雙溪九份間的公路上
五分山滿山盡是芒草
雙溪
雙溪貢寮
雙溪貢寮
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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