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台北到府收書途中,看到一位大姊推著菜籃車,那是鐵製的,底部後面有兩輪,前面則是一個ㄩ型橫桿當作固定用。裡頭有許多包子粿,那是一朵朵康乃馨花盛開的面積大小。很好吃,有草的綠也有菊花的自然芳香。她說:

咱人三月和四月是媽祖生的日子,許多老人客會注文包子粿。

我是南港舊庄出世的。18歲經由媒人介紹嫁到內瑞芳。民國32年次。老家是好幾代的種田人。舊庄除了稻田茶園還有許多礦坑。山豬坑溪和大坑溪交會那一代稱為店子口,就有煤車在走的五分車和煤炭處理場。爸爸和我的兄弟並沒有從事礦坑的工作。

為什嫁那麼遠?那時陣的碳工,有些,哪裡的頭家好,哪裡的坑比較好賺錢,那裡的坑比較對味,就那裡去,可以說,是走天涯的,比為了覓食的獅子老虎跑得還更遠。金瓜石人跑到苗栗南庄也是常有的。那位媒人婆就是內瑞芳移徙位的碳工的家後,聽她先生講起,就先來我家探頭。

我先生有五個兄弟,他排第二。公公是礦工,我們成親後的第15年就因為炭坑內瓦斯爆炸而過身。他老家是礦坑的工寮。地面只有15坪的一樓半。甚麼叫一樓半,那是人字形的斜屋鐵皮頂平房,但是有兩層,而第二層稱為半樓仔,只有一樓的一半高。除了我先生一家人外,半樓仔又另外寄住了一戶人,那是他們的堂叔一家。中間可以伸直身軀,四邊都要蹲下來,才不會頭撞到厝頂。那種鐵皮,紅黑黃藍綠都有,都是每次颱風後,將會社或是官府頭家的屋頂吹走後撿回來拼湊修補的。上下樓都要使用竹製的樓梯。那樓梯,年久月深,離離落落,很不安全。屋子前面都是土泥地面。下雨時難走,天晴時塵土飛揚。屋內和屋外的繩子或是電線上,總是會排隊站滿了大頭蒼蠅,好像是有錢人家女孩綁的辮子一樣晶亮。一間平房總共是22個人。不好趕走堂叔一家子,跟大伯結婚後一樣,我們就搬出來。

我先生大我10歲。國民學校畢業,而我則是不識字。礦工的日子過得比農夫好,所致,我連上學的機會都沒有。但是也不算太差並沒有被出養當童養媳或是養女。拜堂那天,神案旁的大位上的母舅聯上總共掛滿了母舅金5千元,全部都私底下還給我哥哥弟弟們,那是借來的。我爸爸表面收2萬,那是做面子的,實際只收1千元聘金和50塊大餅的我爸爸,要求我先生不可以再入坑當礦工。結婚所費是我公公和婆婆標會來的。一合婚,我們就相欠債,哈,欠下標會錢。我們剛搬出來時,只能在內瑞芳礦坑區租一間大約10坪的平房住。納采那一天,才第一次見到我先生,但也只是稍微眼睛尾掃一下而已。而他則是在媒人帶領下,偷偷到舊庄我們家的高高的竹子圍成的外牆看過我。我們家是在山坡上,我也不敢先在竹叢內偷看他由山下走上,怕被附近鄰居笑說不見笑。

合枕後,我先生用一根竹木頭做成的扁擔,挑著兩個竹籮筐開始賣菜。一賣50年。瑞芳批貨,起初的20多年,挑到大粗坑礦山。那時候的大粗坑金礦區有一千多人,被稱為小美國,大約400多公尺高。很多小販仔挑著魚,肉,青菜,從基隆河旁的九芎橋步輾走上去。挑再怎麼多貨,價錢再怎麼比瑞芳街仔貴,都能很快賣離。

我們租的平房,總共住了快25年。是山坡地。屋子很小,大約12坪。屋頂是蓋黑紙,再年年塗柏油。地板是泥土夯成的,難免有高低和窟窿。前後又生了6個孩子,剛好是男女各半。買不起書桌和椅子,只有一張餐桌,而餐桌上經常以竹籠蓋蓋著飯菜。那個竹籠蓋是我先生送定後用竹子細密編成的。也竹編了菜櫥,但是屋仔小,只能做一個手臂寬,一個女人高。為了容納很多的碗筷以避免老鼠蟑螂,那個竹籠蓋做得快跟餐桌一樣大。根本沒考慮到孩子讀書要用餐桌當書桌。那個餐桌和木頭製的馬桶,是我的兩樣嫁妝,餐桌直到現在還在,那個馬桶後來被塑膠品給取代了。我們幾個孩子,都共同抬過那個高約50,直徑差不多是30公分的馬桶,加水再沃給我們屋角一個榻榻米大的畸零地青菜園。頭幾年種的菜,無論是蕹菜,蕃薯葉都沒有後幾年長得漂亮,除非是過年,七月半,和媽祖生的日子,可以說沒有豬肉,雞肉,水肥不肥。圓形的桌面,是我爸爸用相思材親自做的。這種木材,很耐用,礦坑常會用來當作撐起礦坑的木料。家內還要放通鋪等等。書桌那是奢侈品,有,也沒地方放。

而我則是做包仔粿賣。小時候,我們家都是爸爸和媽媽做包仔粿拜拜。大概老大6歲吧?我爸爸說,你尪那麼窮赤,那你就做包仔粿賣,鬥跤手吧。我們就先從整理環境,連巷弄都整理,讓蟑螂蒼蠅老鼠減少到最低來入手。環境整理好了,打掃厝內,包仔粿小生意就正式振動起來。沒多久,政府也推行清潔運動。分成三種單子。記得大小是2公分寬,6公分長的貼條。整理得好的就會被在大門旁邊,貼上清氣,非常清氣等字樣。連我先生的老家都改善了還曾獲得最高榮譽的貼條。我都是自己洗米。起初是將米用扁擔壓緊,綁牢在長條木凳上,加上大粒硬石頭,讓它瀝乾。而包仔粿我都是去摘茶仔茶。即便是現在,我依然如此,並不是添加化學。他們三個男孩分別就讀師大,交大和台大。職業是高中老師,電子工程師和寫文章的。大前年,我孫女兒們上網將寫文章的老三的名子送進網路,才知道他出了很多書。我不識字,也不知道他是甚麼作家。另外三個女兒,也都有五專和大學畢業。

我們六個孩子都沒有補習。我和我先生也從來沒為了孩子的成績罵過或是打過孩子。全部都放伊去。不放手也不行。我們讀的書有比下一代多或是更出腳嗎?孩子是我自己生出來的,能不信靠他們嗎?我們前一代,無論是做農,做工或者是下坑講的是經驗傳承。而我們做包子粿的和挑擔賣菜的的書本知識會比小孩子高嗎?

我老大先是讀師專還來才又讀師大。地方頭人紛紛善心建議我們讓老大讀普通高中再考一般大學,將來錢才賺得多。可是,我們還是據在老大的選擇。老大快退休了,前幾年才對我講,當初放棄建中,讀師專,學雜費全免,又有伙食和零用金,就可以將他本身的教育和生活費省下,讓給弟妹們。

賺錢都來不及怎麼還有時間督促孩子。但是他們看爸爸是挑擔爬山賣青菜,知道錢不好賺,就努力爭取獎學金。時間過好快,住在內瑞芳,那幾個孩子都是趴在地上寫功課,寫出來的字,因為地不平難免歪扭,但是,對我來說,那是比迎媽祖的香條的字美上幾百倍。我們也無法怕危險而管制孩子別靠近基隆河和山溝。那時基隆河因為洗煤場是黑色的,但是魚蝦多。他們會炒米糠,撒在水面,然後用小撈網抓蝦子。也會以竹子自製葫蘆形的捕魚簍,大小跟真的葫蘆差不多。讓我們的餐桌變得豐沛。後來也養了幾隻雞。只是最小的女兒常會為了殺牠們而哭泣。他們幾個也曾經幫忙洗過貨車。那是,侯硐和瑞芳有許多鐵路運煤貨車。每當運送回站後,就會有洗車工跳進車斗清掃。而我那幾個孩子就會跟其他孩子們跟著幫忙然後獲得洗車工的賞錢。太多類似的礦坑外的雜活,他們只要有錢,就會想方設法去做。有些還真是危險。但我們連向他們說聲要細膩都沒有。我們那個小礦區很多孩子都是台灣人所說的天公仔子,由天公照顧的,而不是序大人。是好是壞,看命。

幾個孩子幫忙下,我們總算是有自己的公寓。現此時,最小的兒子回來陪我住。我的先生在6年前過世。是肺不好,那是少年時做過頭,常搬重的緣故,並不是得到礦工常見的砂肺症。他生病住了兩個月,劇烈只有兩天,沒有拖累子女和我,大家都說他是有修到。我們的女兒們嘴巴較甜,可是三個男孩子直到我先生彌留之際才握著爸爸的手,也沒說,爸爸我愛你,而是說,爸,我們會照顧媽媽的。今年清明節,我做了250斤。我3個男孩子都一如往常年節,前一天晚上忙到當天,甚至連女兒們都回來幫忙我做包子粿,洗米,壓米,炊粿,包菓,套袋。幾乎每天,我依然是用手推的買菜藍,拉著到市場上賣。賣完後,就又去拔茶仔茶。交大那個是讀過化工方面的可是從來不勸我用色素,更不使用防腐劑,而是陪我去草地找茶仔草。他們洗米時很認真,就像我一樣,將米放在大臉盆那臉盆大約3台尺寬,將雙手由外圍慢慢往內再勻勻仔由內往外掏洗好幾遍。

去台北市區跟他們分別住了幾個月。不習慣。市區又熱又擠,而且沒錢賺。我75歲了,不賺點錢怎麼可以?賺多賺少都沒關係,老了就是要賺錢人生才不會無聊。兒女們10年前也勸我別那麼辛苦。我也沒說甚麼。就答應了。可是手和腳就開始艱苦了。沒做事就會病痛。隔了3個月,我就又做包仔粿和推到市場賣。又勇健了。很多交關者都是熟客,而且有些是注文的,我能休息不做嗎?這樣怎能答謝老主顧?我兒女們沒有再管我,就像我當年沒管他們。他們幫我做的遠比我多,當他們小時候,我能幫他們做功課嗎?現在逢年過節,都要他們幫忙,我才能趕出兩三百斤的包子粿供應老客人。我的先生從來沒有拜託或是命令小孩子做甚麼事,他挑菜賣了幾十年,只有讓他們整理菜,都沒有讓他們跟著挑去走大粗坑山或是其他礦區或是深澳,瑞濱等等漁村。我想他不是捨不得孩子吃苦,而是知道孩子能讀書,不願意占用他們的時間。這點,我先生從來沒說,但是,孩子們以守規矩來表示他們的理解和感激,沒讓我們有太多的操煩。

 (非常感謝和尊敬這位大姊,願意和我談15分鐘。祝福身體健康闔府平安)

(2017年5月2日立立二手書店到府收書回收買賣二手書中古書舊書長輩書:途中所見所聞日記)

 3月19日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樂伯二手書店 的頭像
    樂伯二手書店

    負責人親自每天全台灣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長輩書藝術書學術書0958571502樂伯二手書店(立立二手書店)

    樂伯二手書店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