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連棟
九份還在下大雨。看來，這十天來老天爺下雨下出興趣來了。山澗的澎澎聲響滿山城。
黎明搭公車撐傘到金瓜石黃金博物館園區。九份可去走的景點很多；上一回來，居然是民國101年農曆三月二三迎媽祖那天的黎明。
金博館很用心，整理得很美。連洗手間都聞不到一絲異味。
櫻花，楓葉一同多采著，煙雨中有一份無塵的美。
小松鼠，貓與狗兒都在金博館外圍看著天空。
好久沒聽老礦工的口述。每聽一回，就對礦山多一份喜愛。
在瓜山國小認識一位體制外老礦工。
爽朗，熱情，真誠地敘述他的前半生。
以下是他的口述；非常感謝他。
八點，就鞠躬告辭回店裡了。今天學習了很多。
。。。。。。
{我是民國28年次。}
{出生於金瓜石。}
{五歲時，就常見到美軍轟炸機空襲金瓜石煉金廠；很大隻，很多，親像是蝗蟲蓋天而來，天空都遮蔽；只能穿黑衣，被看到，美軍是不管台灣人還是日本人，看到人就丟炸彈。若是來不及躲到防空壕，必須立即趴下。【走番仔反】(比喻躲避外患。如:走西仔反，走日本仔反。等等。)我真有經驗。}
{起初，日本也會派出幾百隻的【田蛉仔】(ㄘㄢ ㄋ一 ㄚ，蜻蜓，日本戰機的代稱，因為很小。)迎戰，戰爭後期，就沒有了。}
{六歲，疏開(日本政府政策:避居)某某山(新北市某某區)。我們家是某某山的大地主。現此時還有些許田地與一間厝在土地公廟的廟後。我就常看到美軍軍機栽落某某漁港的外海。}
{日本時代很苦，光復初期也是。那時，有錢人都會跑到山上住，容易找吃的，而且不怕被搶。換句話說，山頂是有錢人在住的。}
{光復初期，中國政府(遵照老大哥的用語)來了，反而找不到糧食吃，有人跑到基隆和瑞芳去搶奪糧食，也有人搶有錢人。}
{但是，金瓜石的採礦設備，並沒有人去搶劫，去偷。並不如近代史學者所說的，金瓜石有人搶掠日本遺留下來的機械。那是庄頭的希望所在，誰敢?}
{我在某某山山頂只讀了兩年的【講習所】，那是日本政府讓失學者讀書的地方，有點比照國民學校。}
{光復後，搬回金瓜石的厝地。就讀瓜山國小三年級。}
{過一兩年，務農不容易了。(怕打岔，沒問是否與耕者有其田等政策有關。)而且，那時工作很難找。除非是做【工仔人】，金礦局不容易獲得工作，讀書也沒用，當不了職員。很多大人做【散花仔】，這也被稱為是【狗虱仔】。}
{【散花仔】；是在地底，尋找黃金的意思，親像是在草原上尋找孤伶伶，零散的花朵一樣。【狗虱子】指的是在狗的龐大身軀上草莽似的皮毛裡翻找寄居的虱子。}
{礦坑是很大的。從水湳洞到四號坑，我們所站的腳跟下是空的。只是站在地表上而已。那高度是用一支最新型的手電筒往上照，看不見光束的尾巴。內底，同時有成千上萬的勞動者。}
{【散花仔】，是將國寶(黃金)從日本時代挖掘的廢坑裡挖出來，是日本人拿剩的，中國政府也不要的，我們去偷挖。而中國政府來了之後所開挖的，我們就不去碰。}
{換句話說，我們是向土地公要金子。日本和中國政府沒來之前，我們老百姓就開始挖金了。這金是天然的，不是哪個政府生出來的。}
{十二歲，國小還沒畢業時就跟著大人做【散花仔】。做了三十年，做到台金公司倒閉為止。倒閉後，還是有人在做。}
{鼎盛時，金瓜石有一兩萬人；其中，有數百人在做【散花仔】，好多班，一班有五六人，經常跨班做。比如說，我發現廢坑裡有金礦脈，著(ㄓㄠˊ)金了，人手不夠，就請別班來鬥腳手(幫忙)。我自己也有班底。}
{目珠要很利。不能碰上保警隊。保警隊的隊總部在瓜山國小下方的橋仔頭，現此時的停車場。}
{保警隊知道，【散花仔】大部分是以日本人開採過的廢坑為偷金目標，因此抓到，也不會多嚴厲，頂多就是拘留在隊總部，處罰割個兩三天的草，反省反省。}
{如果是身上有炸藥，那就很慘，移送偵辦，判刑，關個兩三年左右。}
{炸藥都是台金公司炸藥管理者盜賣出來的，所以，很多台金公司的職員與工仔人被關。}
{一些家庭負擔重的，就會投入這行。那時候，金瓜石人都是【吃會社】的，但是，光復初期，職員，主管幾乎都是外省人。本省人大部分是【工仔人】，薪水很難養家。}
{我們躲避查緝的方法很簡單，金瓜石地底下的礦脈相通的。日本時代的廢坑與中國時代的新坑是相比鄰交界的；而這個地底大礦坑，有很多出入坑口。只要一進入其中的坑口，就會搬大石頭將那個礦坑口塞得小小的，保警隊就進不來。}
{我與保警隊上下的公關做得很好，又很細膩(小心)，從來沒被抓過。}
{我們都是準備好好幾天用的煤炭或者烏油，罐頭，米，還有不容易壞的乾料在kada(所挖掘的坑道)每餐烹煮；坑內本身就有泉水，很清氣。鍋子和爐子是本來就相傳好幾代放著的，不用再帶。一進坑，就挖兩天到一個禮拜。}
{九份的金礦大部分是石頭。而金瓜石大部分是砂土，但是遇到擋路的石頭，還是得用炸藥炸。}
{礦坑內，可以說，冬天溫暖，夏天涼爽。}
{我對礦土很內行。只要一塊土放在手上。五分鐘，就可以判斷這一噸土的含金量。}
{我們都是戴【磺火燈}入坑的。煤礦坑怕火災是用電池的。世代傳下來的經驗，【磺火燈】若是熄滅，那就是一個信號。表示空氣不好；空氣不流通。}
{金瓜石坑內幾乎每天都在死人，不是落磐，摔落，就是空氣問題。空氣問題很可怕。有時只差一條線的隔界。}
{有一回，我的同伴，就在我的面前，倒下，我趕緊後退，拉他的腳往我這邊拉。可是就死了。那真是世界上，上好(最好)死的方法。}
{這種可怕的空氣，有時候因為礦坑外的天氣變化，導至礦坑內這種壞空氣流動，讓人毫無防備就會呼吸到。它是無色的，但是，如果有看到一抹白霧在礦坑內，那幾乎百分百就是這壞空氣。沒有白霧，不代表就沒有。}
{光復初期，職員與保警隊不知道這可怕。有一回下坑搶救因為空氣問題而倒下的礦工，不懂得不能向前，只能後退拉，結果趨前去扶，害了，很不幸，連同先前倒下者，總共有六人死亡。}
{這種事情常發生。}
{保警隊的警察，那時候不好當。而且要面對誘惑。被關被調查的也不少。為甚麼呢?跟勾結偷金者有關。我們做【散花仔】是還好，不需要保警隊多大幫忙；【吃會社仔】(台金公司上班者)的臺金公司挖金的礦工與主管有的會串通某個時段的保警或主官，尋求掩護放水，共同進行偷金。爆發後，就被抓。}
{四十二歲時，我就收手}
{不管【散花仔】或者是【吃會社】；很多礦工，四，五十歲就因為【砂肺症】痛苦地過身。我很幸運沒有這個症頭。}
{收手後，就到台金公司上班。上班了三個月，離職，轉成台金公司的承包商。承包金礦砂的載運。這，我全按照規矩來，一絲一釐的金塗(金礦砂土)毫不遺漏地載給台金公司。為什麼要上班?這樣才能取得承包資格，必須曾經是台金員工才行。台金公司配四台(喀拉車)(挖土機)，我則負責拖拉庫(卡車)}
{承包四年後，民國74年台金廠就關廠。}
{金瓜石以前有無極索道，在天空掛著，好像雞籠子，一百多個車廂在天空流籠，可以看山，看海，比台北貓覽漂亮多了；很多日本式的官舍；這些觀光價值有多高呢?還有很多的輕便道，特殊建築與庭園，價值幾百億都不只，台金公司收起來時就被荒廢甚至拆除光，這比百年來，我們做【散花仔】偷拿的金多了多少倍?}
{金瓜石的地底世界，高高的山壁，日本時代就挖了，都沒有崩壞，金爍爍，石英岩，金礦脈，好美麗。如果開放一角參觀，那絕對是觀光的焦點。}
{我瓜山國小畢業後，就沒再讀；所致，注重教育，五個孩子的教育程度非常高，對社會的貢獻很大，也很有孝。}
{台金公司結束營業後，就做了十多年的總舖師，堅持用最好的食材，因此，成了北海岸，雖然貴，卻也是最有名的海鮮店。}
煙雨中流浪犬的凝望
雨中祈堂老街的貓
祈堂老街。真心咖啡館。老柑仔店。
雨中的驚惶
祈堂老街
松鼠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