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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G_6380.jpg - 九份金瓜石侯硐瑞濱瑞芳雙溪貢寮平溪人文歷史風景旅遊

 

前幾天,讀過文清書友的部落格。臺鐵宜蘭線廢棄的舊瑞芳第二隧道探索文章裡提到了九份山下有三座日據時代的宜蘭線火車隧道。
我覺得很有意思。向另一位書友提起。她說現在蛇仔形靠近福住隧道的地方,小時後她們都稱為【三座磅孔口】。
 
早晨七點三十分。基隆河有許多白鷺鷥與我所不知道名稱的鳥兒,正緊盯著水面。風,緩緩吹來,野薑花與菅芒花參差的純白與褐紅遍佈在基隆河兩岸。
 
火車不斷急駛而過,三三兩兩騎著腳踏車的車友緩緩地騎著。
 
走到【福住隧道】口,這裡就是【三ㄟ磅孔仔口】了吧?隧道口,一座兩層樓高的瞭望塔。三條小路徑。一座兩個籃球場大的庭院和一座籃球場大的兩層樓建築。好好奇,為何圍牆外還有【親愛精誠】四個圓圈框起來的斑駁大字?
 
親愛精誠?好久沒見到這個詞了。
 
坐在一座用二手木板築起的低矮建築前,看著三貂嶺上游移的雲,拍攝火車的進出隧道。
 
一位老大姐走了過來。
 
笑著問我【你在翕啥像?】
 
我就回答說,我在拍攝新舊不同的隧道。順便請問她,她可是本地人?
 
她說,【若是問這個磅孔的歷史,問我著對了。我是在ㄐㄧㄚ(此土,音如家)出世,在ㄐㄧㄚ嫁尪,在ㄐㄧㄚ成養五個子女。算算ㄟ,自祖公仔來此地,已經是幾若代囉。除了咱人十二歲到十八歲在九份仔的九號仔坑做水車間仔工,可使講,我一世人攏在ㄐ一ㄚ(此一,音如記)位過生活。】
 
好高興。是本地人,而且曾經在九份當過搗金礦土的水車間的少女工人。我就向她說,我正是九份人。
 
她張大眼眼睛說,{按爾,【吳仔ㄎㄨㄟ身】敢復有在ㄟ?}
 
看來,我對九份還是很陌生。我沒聽過【吳仔ㄎㄨㄟ身】這位先生的名字。還好,她並沒有失望的表情。
 
她說,【可能不在啊,若是在ㄟ。現此時差不多九十若歲。】
 
我就連忙說,【九份仔食到九十若,甚至,食百外,真庶常。像九份民宿基山街247號這間的附近阿桑,今年正是九十若,猶原真勇健。】
 
她尷尬地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啦,著啦,彼時陣,牴仔好光復不若久。大我十二歲的【吳仔ㄎㄨㄟ身】做阮水車間的【監督】。【監督】著是管阮這些ㄟ工人仔的。所致,我攏會將伊當做長一輩。難免會設想伊是不是不在啊,我誠是失德喔,}。隨即,她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喔?會將大十二歲的【監督】當做上一輩?是不是,是一位嚴格執行礦場老闆命令的資方代表嗎?
 
她說,{哪會。【吳仔ㄎㄨㄟ身】是一個誠娛樂ㄟ人。}
 
【很娛樂】是甚麼意思呢?是很會帶動唱嗎?
 
她哈哈哈大笑然後說,【也不是大學生啊。誠【娛樂】的意思是在講,這個人,真笑科,會照顧人,會帶護人歡樂,未會頭担担,格一個頂司的面腔。】
 
喔,我向她說,這位間督還蠻有親和力的嘛?民國四五十年,那時候的監督,權力可是相當大的。
 
她說,{【吳仔ㄎㄨㄟ身】這個人,不刻待阮即款【子仔工】。彼當時,九番坑有六柱的春仔,一個柱仔有十支【ㄘㄣ仔】。我有時做【顧ㄘㄣ仔工】。有時做【鏟土仔工】。做一工一眠,著休一工一眠。做一工一眠,干焦可使休睏四點鐘。有時陣,時間長,難免會椓居。【吳仔ㄎㄨㄟ身】只要不危險著安全,這個人不會大聲喉罵人。顛倒,會出錢買食的請阮這些工仔。}
 
【ㄘㄣ仔】?那可能是類似鐵製的杵。但是台灣文字怎麼寫呢?很慚愧。我不知道。
 
好辛苦。一回工作就要連續二十四小時。而且其中,只能睡眠四小時。才十二歲到十八歲哪。 
她很有成就地說,{但是,伊有本頂。管理鬆,但是產量顛倒大。我會記得頭家叫做【高登伯】,當時已經欲七十歲囉。共款是會替人想。}
 
我向她提起,在一本文建會出版,由張瓈文教授主編的【九份口述歷史與解說資料彙編】一書中,有提到高登伯,書中是這麼形容的;
 
【義和商號的老闆叫做高九登,九份人都叫他高登,登伯或高登伯仔。商號主要是賣雜貨,也兼賣杉木等建材,位置在輕便路舊郵局旁邊,請了大概五,六個夥計。高登人很好,做人公正,原先在臺陽會社打掃,燒水,後來台陽公司請他去做總巡,負責巡察各個礦坑,而後又生為工廠長。他也是昇平戲院的股東。】。
 
她聽完我以台灣話的轉述後,說,【確實有影,高登伯也是戲臺的股東。按爾,冊內底講的應該就是共一人。】
 
 
{彼當時,我在做【鏟土仔工】。鏟的土分做兩種來ㄔㄨㄣ金仔。一種是【ㄎㄟ土】,彼是礦工直接將坑內含金量懸的土,拚做一車車,運來【水車間】來鍊;一種是【ㄒㄧㄚ土】捨土,是含金量少,直接運到土尾仔堆,由頭家派人的人檢查,若是認定有復鍊的價值,復運倒轉回來鍊。}。
 
【ㄎㄟ土】是怎麼寫呢?是揢嗎?【ㄒㄧㄚ土】應該就是捨棄的捨吧?台灣話的捨是念成【下】。
 
結了婚,為何不繼續在九號坑水車間工作呢?
 
她說,{十八歲我著嫁尪啊。阮尪合我共款是【蛇仔形路尾】的庄仔內人。永過,攏是田。住的,攏是清朝到即嘛。莊,周,林,蘇,洪是這平的大姓。瑞芳國中,水廠過來,就是圓山仔,來到這就是【蛇仔形路尾】,對面溪著是茶仔潭與粗坑口,更過去著是三貂嶺的大尖。古早,茶仔潭若闊若深ㄟ,魚若濟喔。現此時變做【圓仔山分洪道】。}
 
原來,【三座磅孔口】這裡,她是稱為【蛇仔形路尾】。以前這裡都是田。消失的茶仔潭,當時的魚,應該很多吧?我看她講到魚,眼神光亮,嘴角都春風了起來。我想,那麼,她應該有個愉快的魚米樂的家庭生活吧?
 
 
她說,{那有喔。阮頭家是孤子。頂頭有阿嬤,老爸與老母愛奉養。我自嫁來,做比【水車間】更較累。天未光著愛做山事,種田,飼豬,種番薯......,無所不致。後來,成養三男兩女。雖然即生五個子女,在阮彼沿,算是中班。但是肩胛頭亦是真重。阮頭家除了做山事,也愛去剉相思材,交付人去做礦坑內的【牛稠仔】。來貼補厝內的開銷。}
 
算一算,一對夫妻要奉養三位老人家與五個子女。雖然,五個子女當時不算多。我心裡想,恐怕也是這裡有水有田有山,他們的生活才過得去。
 
她說,【著啊。我五六歲仔。正是太平洋戰爭。米國的飛行機,長長按海口飛來掃射。我長長看見地面衝黑煙,衝到天頂。我復會記ㄟ,我的厝邊阿姨,取棉織被蓋在我身上擋子彈。彼當時,真多台北人,【疏開】來阮ㄐㄧㄚ(此土)。著是因為這裡有山有溪,免驚無通吃。}
 
好驚訝。這是,我在瑞芳三年來,第一次聽到,日本政府命令台北人【疏開】到礦區來。可能有山有水有田也是原因之一吧?這裡的田怎樣引基隆水水呢?看起來這邊地勢很高啊?會不會是從蛇仔形路17之6號那裡的水圳接來的?
 
她說,{不是,彼個水梘是供應三爪坑彼邊。阮ㄐㄧㄚ(此土)是按侯硐彼邊的水窟,接一條水梘到ㄐㄧㄚ來。但是,二十若年前,單線的【三ㄟ磅孔】廢掉,改做雙線,另外挖新的磅坑,將水梘合水窟破壞,所致,阮兩三百年祖公仔田,沒水通種稻仔。只好利用磅孔口這水溝仔水來改種菜。娛樂娛樂家己。}
 
 
這是今天第二次聽到娛樂的話語了。我抬頭望像這一片平原。心裡這面積想好大。
 
她面向基隆河,得意地說,【彼是喔。磅孔口這平自古早著那爾懸。這攏是阮的地。】。隨即,指著前方【蛇子形路】面臨基隆河,鐵路以東的那一側,大約一個天母棒球場大的平地說,【ㄏ一(彼一)搭,著是挖那個新的磅孔的時陣,按坑內所挖出來的謝土,所屯的。】
 
我好驚訝。那一片有著野薑花與芒花的平地,竟然是以前基隆河的河床。只是被新【福住隧道】的廢土給填高了。百年來,基隆河不只被堆置礦坑棄石,甚至還傾倒了隧道的廢土。
 
不胡思亂想了。如果隧道口的東側都是她們家的田地,那棟圍牆寫著【親愛精誠】 不就是她府上的產業?
 
她說,【不是喔,彼塊地付政府用三五千圓,徵收去的。起了軍營,住了幾十個阿兵哥。目的是為了顧這條鐵路。所致,磅孔口彼個懸塔著是顧更臺。】
 
那座建築物原來是軍營。是【保密防諜】的時代產物。我笑著說,【彼可能是驚共產黨來破壞的。】
 
聽了,她笑著說,【你今年幾歲?】
 
我告訴她我的年齡後,她笑著說,【我生你可過喔。我的大漢子是民國五十二年生。我五個子女含子婿含媳婦,攏出外發展。但是真有孝,輪流轉來陪阮兩個老ㄟ。瑞芳這個山湖,自從金坑合炭坑收了了後。少年ㄟ歹找頭路。每ㄐ一(此一)個攏去外口發展。瑞芳可使講變做老人庄囉。哈哈。】
 
我好為她慶幸。當她講到五個子女時,滿臉的喜悅。老人家可以如此笑容,還有甚麼比這更好的晚年?只是,還需要種菜嗎?
 
她笑著說,【人的一生求的莫非就是食一碗飯。想欲好好食一碗飯,著愛靠家己的勞動。食老時,更較愛動。我種一許沒農藥的菜,子孫仔轉來時,可使清伊們的腹腸。按爾,過年過節,收子女的紅包,才會心安。而且,若不動,正經變做是俗語講的,老狗已經未會顧家。】
 
老狗沒能力顧家?聽了不禁笑出聲來。
 
我向她說,【您誠疼惜您的子孫仔。】。
 
要上九份做生意了。鞠躬,向她告辭。她輕易地挑起扁擔,右手又拿著大鋤頭。滿臉笑容地說,【雖然真歡喜你肯和我這個老歲仔開講。但是生理抑是真要緊。另工則復來開講。】
 
我就走回來時路了。沒幾步路,她喊我,說{設使有抵著【吳仔ㄎㄨㄟ身】,抑是【高登伯】的後沿,請你會記得幫我講,【某某某人在問伊們平安。】}
 
答應後。我又看了一眼【親愛精誠】那已然模糊的四個大字。突然覺得很鮮活,沒那麼口號。
 
。。。。。。。。。。。
感謝這位爽朗的老大姐。
感謝文清先生認真地記錄東北角的點點滴滴,讓我得以多認識礦區的美。
感謝那位三座磅坑口的書友。我喜歡老地號名。雖然聽起來好像是玩伴們自己取的。不過很可愛。我很愛。
2009  10  29樂伯於九份樂伯二手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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