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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八十二歲時
會開創哪一款新事業
趁著星期天風雨交加的夜晚
與九份老街一位小店的店主沈先生
二度拜訪這位""燒熟炭 gra la""與""炭丸""起家的老婆婆
沈先生兩年前
青天霹靂
服務滿二十年的公司將他給裁了員便由上市公司的業務經理
包袱捲捲上九份租個門口擺地攤賣熱玉米
停車困難
常常停在老婆婆的店門口
沒料到老婆婆竟不見怪
反而噓寒問暖地與他聊聊天
而我會好奇這位老婆婆
倒不是沈先生的緣故
是一位牡丹礦區的書友建議我拜訪她
這位書友是礦工女兒
三十年前家境非常不好
常在侯硐火車站
跳進兩公尺高漆黑的運煤火車廂
鏟起殘遺的煤渣粉屑
賣給製煤球人
幾個月前有機會到寮國參觀吳哥窟
她帶了一大箱的橡皮擦,筆,文具分贈給包圍觀光客的孩童
我想如此的小姐的建議
怎能忽視
老婆婆今年八十八歲了
從小就住在九份
先生是新竹埔心客家望族的後代
五年制高等中學畢業
在被小他十歲的老婆婆招贅之前
可以說沒做過什麼工作
這我到不驚奇
常聽老一輩九份人說
日本天年
台灣的高等知識份子可以說是就業困難
但是在九份礦區
只要識得字就可以獲聘擔任記室的工作
只是為何是招贅這卻不可思議
老婆婆的先生
在家鄉時雖然不是擊劍任俠
卻是海派好客
沒幾年功夫便將五分之一的繼承遺產
浪擲一空
或許為了避免日本政府的<浮浪者取締規則>吧
便來到九份台陽金礦公司擔任文書工作
礦山
那更是對了他那血液裡豪邁粗曠的基因
能詩能文也能酒
漢文日文台灣話客家話廣東話也都能通
常常為了招呼朋友讓家裡沒有隔夜米
即使被日本政府徵召成為配短槍帶長劍的軍官
遠赴海南島,廣東與越南
也是不改舊習
半年後便未寄軍票給已經有三位幼兒的老婆婆
只是這份豪邁粗曠說不好
急難時卻大有用處
民國三十四年日本戰敗
老婆婆的先生
正在越南
以身上的配槍
與一艘國際貨輪的船長談條件
過程老婆婆也不清楚
藏身船中經由菲律賓香港輾轉回到台灣
而那配槍便送給了船長
而他循規蹈矩的四哥就沒這般靈活
沒被遣送回台灣最後落腳福建省浦田縣
直到兩岸開放後才得以申請返回台灣探親
老婆婆先生潛回九份時
只剩得大大小小的圓形勳章
依然回到台陽金礦當課長
那時九份地區頭人照相
他總是站在中間第一棑
老婆婆長子民國二十九年生
彷彿練家子的勇健
還記得見過光復後九份國小的相片
父親就站在校長旁
只是很快地
由課長,課員連降好幾級成了在礦坑口搜查礦工身上有無夾帶黃金的巡丁
巡丁那是降無可降的階級了
那是因為酒後便是英雄
無可救藥的英雄所引起
酒與打架可以說是一生的寫照
直到以九十二歲高齡仙逝才終了
您認為
如此可愛的先生
八位子女的老婆婆
該如何維持這個家呢
當然離婚不是選項
無酒不成礦無賭怎成寮
因為昔日礦區未必人人好賭
但是喝酒卻是文化
男人只分喝得多還是喝得少這兩款
還拿得動挖礦的鏟扒子
就算少了
如果喝酒,講義氣就要離緣
那九份早就離光了
長子就像老婆婆
談起爸爸時那可是既驕傲又不捨
好氣又好笑
爸爸出征後
長子還記得四歲時的某一天
老婆婆那時總是要四處收購窮人家從丟棄的礦石土尾裡所撿拾的煤塊來製煉熟炭
媽媽背三弟同行
留下他和二弟在阿姨家
鄰居另一位阿姨牽著他就來到派出所
可能是因為賭博收到傳票被處罰拘留
心裡想帶著小朋友
日本警察會不會施恩給免了
沒料到
警察給了長子一把園凳子
坐在牢籠外頭與牢裡的鄰居阿姨對望
我在想這位長子
這一輩子的膽識或許就是從這裡開始訓練起來的
沒多久
全家就搬到金瓜石一間草寮
那一晚更新鮮了
因為有一尾兩公尺長的大錦蛇
盤繞在樑上
能怎麼辦呢
五歲那一年
九份海面上空
日本飛機還可以常常與美國軍機(相打雞)
沒幾天的光景
美國B29轟炸機就好像沒政府地
從茶壺山低低地沿路掃射飛向基隆
那飛機經過時
石厝屋總是會震得嘎嘎作響
更不用說他們的茅草屋了
彈(tham)水螺時老婆婆慣例地不在家
旁邊的阿姨
一定會呼喚長子兄弟一起躲在她特製的防空設備
那就是一張傳統四角桌子
桌面撲著兩層棉被
大夥兒就躲在桌下
有用嗎
長子說
炸彈或是子彈肯定是會穿透地面
但是遇到棉被就沒折
炸彈沒遇過
但是子彈卻有好幾回
連桌面也不曾損傷
長子認為
大概是棉被具有糾纏子彈的迴旋力道吧
那時
金瓜石的
英美澳洲的戰俘營
飽受日軍虐待
但是卻從未受到美軍誤炸
因為戰俘們
在營區裡
將當時九份常見的綠色酒瓶
排成英文字
反射照耀
因此無事
我聽了在想
看守日軍素質那麼高不可能不懂那用意
看來生命是人人珍惜
並不是哪個民族特別勇猛
長子是國民政府國民小學第一屆
爸爸原本不同意他上學
認為讀書無路用
還好
當時警察特地來警告
才得以讀完小學
小學時
全班都是赤著腳上學
每年立冬後
九份動不動就是六七度
走路總是要墊起腳尖
等到摩擦生熱傳導到腳板時
才敢正常快步跳著走
而記憶最深的是
那時九份有許多的早期遊覽車
車上常常有許多外國人
分不清那是何等人物
也許是戰俘或是美軍
但是只要說幾聲Hello
就有糖果丟下車來
小學有一位老師
負責地理課
不過他的鄉音重
可以說聽不懂他在唸什麼
但是有一門絕活
卻讓同學們可以抵禦寒冷
那就是國術
這位老師後來就是本土台灣外丹功的創始人
張志通先生
直到如今
長子提到外省腔調的張老師還是眉飛色舞
老婆婆接著回憶說
光復後
九份就有許多外省人進駐
日本戰敗的前一年
她們母子四個人被疏開到大甲
被指定寄居在一戶農家的""牛稠啊""
牛稠(tiu) 就是木頭柱圍成的緊密牛舍
換句話就是住在牛欄裡
老婆婆說日本人命令疏開
最主要是因為九份本身並沒有大量農產
基於食物需要而就食於大甲
老婆婆很感謝先生似地說
一家人因為是從徵軍官眷屬
因此倒還能分配到淡薄的軍糧
不至於粒米皆無
算是幸運了
長子也說當時負責配米的官吏
總是會多勺一些給他們
當時的米是珍貴如珠玉
一家人也沒閑著
大甲當時產稻米,甘蔗與土豆
長子那時可是負責抖落土豆上的土
光復了
全家並沒有馬上搬回九份
因為那時九份滿目瘡痍
記得曾經有位老礦工告訴我
九份那時的礦產設備都因為被日本人徵收給海軍部以及金瓜石國營礦區
又加上美軍轟炸所以受損嚴重恢復的有點慢
但是失去了軍糧配給
生活更是艱難了
老婆婆那三年搭火車往返九份大甲間
做起了Yami 的工作
揹著老三
雙手提兩大袋在胸前又掛一袋
將大甲的米跑單幫地帶回瑞芳火車站
再走回山上
老婆婆說
光復後
米價暴漲一日數變
而九份更是好價格
"Yami "
不懂日本話
不知道是不是指的是走私還跑單幫呢
不過當時各地米價不一差距很大
走私或跑單幫辛不苦我不知道
但是Yami可是很危險的
老婆婆指著臉上下巴的疤痕說
當時每一列火車都很擁擠
有一回她被火車上的人潮擠落車廂外的鐵軌上
一剎那間要保護後背上的老三
又擔心三袋米散落
硬生生地讓臉頰碰撞枕木
血流了滿面
將鐵軌染成了點點的紅顏色
火車快開了
有幾位查甫人趕緊下來將她牽上來
說也奇怪
那擁擠的車廂居然挪出了容得下一個人可以站立的空間
遞毛巾的遞藥膏的治理老婆婆
那可是連碎玻璃都可以賣錢的年代
這些都是珍希物資
老婆婆到現在還告訴我們
好佳哉,一粒米也沒丟,老三哭了幾聲還是安穩地睡
那時先生生死未明
而鐵路常常要盤換車次
有一回她在新竹火車站換車時又上不了
除了固有的老三與三袋米外
她懷裡還有一個便當
約好了弟弟到瑞芳火車站來取
禁不住地憂愁了起來
有一位查甫人走過來
知道她先生是出征軍官後
立即要求車廂民眾再擠一擠
讓這位大姐上得了車
大家聽了此話
幾位門旁的旅客立即下車
先讓老婆婆走進車廂裡
只是當時許多火車專門載著""大陸兵""
因此必須裡讓這些來來往往的運兵車
所以民用火車便走走停停
她弟弟足足守候了兩天兩夜才拿到那個便當
老婆婆說起弟弟時那種眼神
彷彿弟弟是多迫不及待地溫熱那可能酸了的便當
正狼吞虎嚥著
老婆婆說她不識字沒上過學
也不知道那麼多的兵是要做什麼
詳細的年代也弄不清楚
滿腦子的是如何度過孩子都要吃飯的每一日
九份的金煤礦陸續開採了
舉家就遷回九份定居在山下靠近十番坑旁
但是還會兼著作Yami
老婆婆指著已受損的膝蓋說
她每天走遍(火庚)子寮海濱及九份大小小的煤礦聚落
家家戶戶步行去收購檢來的生炭
回家後
將生煤炭堆疊成一大落
以木材樹枝燒烤成熟炭
必須時時澆水並且控制水量
水太多熟炭品質會不好
客人買了還是容易升起大煙霧
水太少生炭就會成了灰燼
本錢就蝕了
馬虎不得
住在十番坑附近的沈先生說
就是您啊
我小時後都有一位阿姨在收炭
原來就是您
我的媽媽是某某某
老婆婆說
是啊是啊
於是雙方又說誰誰誰是誰
沒想到
老婆婆都認識
這時
我想起那位跳火車廂剷土粉煤塵的女書友
搞不好也是老婆婆的供應者
因為老婆婆也會以<<土粉啊>>煤塵
煉製小煤球的<<炭丸啊>>
每日肩上總是挑著無比沉重的擔子
但是並不覺得苦
尤其入夜後
與孩子們
從煉熟炭的亭子
仰望九份
便有深深的願望
什麼願望
燦爛著雙眼的老婆婆並沒有說
而長子說
從九份那時的燈火明亮程度
便可以推知己經是幾點鐘了
這是小時候最大的娛樂
我想也是
在海濱
看著寂沉的東北角山區的輝煌閃爍
那美麗
的確隱含著希望的成分
是會讓人有許願的意念
而
老婆婆的祈求會是什麼呢
只是我不懂
為何生炭還要煉製
老婆婆說九份住了兩三萬人
生煤炭直接燒火
那九份會變成霧都黑鄉
而她也因為煙霧太濃而被抓進(火庚)子寮派出所關了一晚
隔天經由弟弟的說明才被保了出來
這是由於新來的派出所外省籍的警員
以為發生了火災
趕往之後將她帶回派出所
被保了出來後
但是必須做白工
為那位警員免費煉製了一個月的熟炭
每天八小時但是有提供一頓中餐
日子一天一天有起色了
也越來越靠近九份山城了
再不久就搬到台陽礦業八號坑與仙公廟的中間
也有能力養起豬了
當時小學四五年級的長子說
那時開始有了零嘴
零嘴是什麼呢
就是每天收集來的一整串地瓜葉藤
媽媽總是會放在大灶裡煮
放學時
就在大鍋裡的豬食
翻找小小的或是已經臭香了的地瓜
那可是美到不行的點心
香了是讀成hiun
意思是壞了的臭了的
老婆婆說若說起好吃的點心
大鍋裡的米鍋巴最香
她曾經到基隆孝二路的舶來品委託行作幫傭的工課
那不像她是以檢來的樹枝當燃料
而是以正港的熟煤炭來炊飯
那墊底的鍋巴特別香
有錢人不愛吃
她就收好帶回家
長子接著說
加點砂糖或是豬油
那味道至今難忘
香字這時卻唸成phang
作幫傭的老闆娘捨不得她走
但是那時軍方從九份的上方
沿著樹梅,貂山古道,半平山,燦光寮直達草山
興建了一條戰備道
並且修建了一棟棟的營舍基地
出得很好的工錢
那裡非常漂亮
有台灣許多的保護類花草樹木
是我最愛去的秘密私人景點
但是國小畢業後就離開九份到基隆當學徒的長子
與大學畢業後甚少回鄉的沈先生卻從來不知道有這地方
長子感慨地說
他知道中國五大嶽
而如今才曉得九份有座美麗的草山
好工錢
但是每天要走來回三小時才能往返工地與住家
錢要緊
照樣行走
印想深刻的是
那些外省駕駛兵都很有禮貌與紳士風度
遇見了總是停車讓她們撘便車
我們向老婆婆說
那可能是草山戰備道與草山飛彈營基地
她好興奮
深像是也為了國家盡了一分心力的自得
工事結束
老婆婆又回到燒熟煤炭與搓炭丸的老本行
五十年前終於在輕便路買了一棟搖搖欲墜的木板紙頂屋
那可是以標會與積蓄總共八千元的價格買下的
剛搬進來時還必須以鐵繩綁著柱子
雖然簡陋
但是可以看到遼闊的大海
家裡的燈火也是令人仰望的九份燈火之一了
再以四十年的時間
改建成牢靠的水泥屋
為什麼是牢靠呢
就拿水泥地基來說吧
地基的高度大約有八十公分高
美國的B29轟炸機再低低飛來空襲
也不會震動了
五年前在長子的高雄家裡
老婆婆奉侍一百零二歲的母親往生後
興起了回九份創業的雄心
於是開起了一家很有個性的店
天天無休的開
而也天天無休地在高雄作大盤商的長子說
二十年前
曾經聽聞小學的張志通老師遊歷到屏東
可惜遍尋無著
那時
長子已非是昔日國小畢業時的學徒工了
不久在兩岸開放探親的第三個月
飛到福建埔田縣探望四叔後
來到他小學課本中熟悉的北京
那時雖然經過文化大革命的破壞
可是北京胡同大致保留著
他一家一家的拜訪
才了解蔣介石與張學良兩位先生在老一輩大陸人心中的評價
是與台灣人多麼不同
因為打擾了老人家又沒準備見面禮
他按照台灣人的老禮儀
恭敬地呈上十元人民幣作為禮數
不知怎地
走了北京
完成心中那份悸動後
搭火車時碰巧滿車是記者
一番寒喧後記者向他宣傳
中國一年產多少稻米產多少豬肉產多少小麥
慘了
他小學記得中國三十六省的界山
卻說不出九份山下那條被煤炭染黑的河就是基隆河
更不曉得台灣有多少稻米,甘蔗或是鳳梨了
情急之下
卻說起了他到巴黎,紐約,米蘭與東京的見聞
使得當時大陸記者朋友睜大了眼張大了口
以為他是高幹
聽長子的敘述
我不禁聯想這份機智與為台灣爭面子的這口氣
是遺傳自父親還是老婆婆呢
長子為我們展示
今年他親自學習使用電腦與剪接技術
所攝錄的影帶
那是介紹九份
一張張美麗的圖片
這時老婆婆很神氣地當起了現場的口白先生
是該神氣
告辭前
老婆婆一再要求我們
陪她走一趟草山
並且說那裡有滿山的野合(Ia hap)也就是野百合
非常的韌命與真正的美
韌命與美那不就是老婆婆的寫照嗎
好天氣
一定要陪老婆婆,長子,沈先生與那位女書友
去見見和礦山人
有著同款氣質的草山野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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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21 11
lobo 敬記於九份樂伯二手書店
後記:
沈先生後來在老街,阿蘭芋粿對面,賣古早味薑母茶,非常受到好評,是老九份人,舅舅就是台陽金礦的江兩旺先生
一脈相承的好客海派.朵拉的異想世界,
關於台灣民國三十四年至三十七年米價飆漲問題
請參考 光復初期台灣米荒問題初探 顏清梅老師著
收錄於台灣光復出其歷史研究 賴澤涵老師主編 中央研究院
<<民國三十五年,台北高雄每十公斤在來造米價格升至710元
但是花蓮已是868元>>可見各地區米價差異甚大,老婆婆yami的時空
或許就在那時候
一般ia hap是指夜合花,但是老婆婆指的是野百合.因此照聽照寫.
外丹功張志通老師生平,請點外丹功(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友善列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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