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島利郎學者說,長崎浩的「南島旅情」系列詩作,是剛到台灣的最初作品,其中1938年發表的「安平旅情」,是旅遊台南赤崁城所寫的:
穗芒垂長
隨海風搖曳的影蔭處
橫躺著潔白的墓石
可憐的和蘭陀人們 他們長眠之處就在這裡
如悲傷童話般 赤崁城夢的遺跡
沒有可以獻上的花朵
多麼荒蕪蒼涼的眺望
蘆葦叢生的濕地盡頭是
鎳銀色浪花翻騰的廢港
一艘戎克船無精打采地漂浮也是
茫茫歷史電影中的一幕嗎
焚燒殆盡成灰的灼熱裡
在鄉愁中渴求
敗給憂愁的異國旅人呀
我也是從遠方來的旅人被炎炎白日的光芒所迷惑
頂著烏雲
暴風雨抽打著身軀
一面極厭煩著旅行
卻還是想繼續旅途
身體感到疲累
暫時的休憩後已是垂暮草枕
照射出旅行的憂愁
憂愁裡的苦痛
夕陽正紅的夕陽
中島利郎也提起,長崎浩在昭和52(1972年)和50年(1975年),回顧在台灣的文藝活動,有以下敘述:
{那時候,因為對於戰時彷如被瘋狂與激情所軀使般的愚味的文學行動感到自我苛貴,加上生活上的艱難,令我身心俱創,連故鄉都感到陌生,孤獨地度過黑暗的日子。……詩人們早就乘著時代的氣流,開始寫起新的詩作,但我卻幾乎忘記了詩。
考慮到現在臺灣的政治角色,也想到戰時在被稱作南進基地的這座島嶼上,我身為詩人的所作所為而承受自我譴責之痛楚,至今仍未消逝。}。
中島利郎在這篇【詩魂的漂泊.長崎浩(臺灣篇)】論文的末段說:
{「大東亞戰爭」開戰戰以後,《文藝臺灣》以西川滿為中心,傾向讚美戰爭、協助戰爭,同前所述,長崎也與之同調,步上相同道路;此外,雖然只是推測,長崎得到「文藝臺灣賞」,以臺灣代表身分被派遣至大東亞文學者大會,一躍成為當時的話題人物,可能與西川滿的存在有極大關聯;策畫臺灣決戰文學會議、將臺灣文壇整合於《臺灣文藝》也是,儘管這或許是時勢上無以遏止的結果,但想必西川滿的關係占了大部分。十年前,長崎贊同更科源三的主張,批判社會矛盾,成為關注殘喘於窮困生活之人的生活寫實主義者;然後在臺灣,他與西川滿氣味相投,且成為臺灣文化的指導者,與十年前的立場南轅北轍。但這些都不是本來的詩人長崎浩。}
(頁124。日本統治時期台灣文學研究-日本作家的系譜-詩魂的漂泊.長崎浩(臺灣篇)。譯者:吳婉萍。導讀:吳亦昕。吳佩珍主編。臺大出版中心)
新垣宏一作家在{華麗島文學的開拓者 -追悼西川滿}文章中,也說長崎浩也是【文藝臺灣】雜誌的要角:
{年輕時的西川滿,自從早稻田大學法文系畢業,回到台北老家後,發表媽祖祭詩集,不僅 以個人立場而且以「文藝台灣」之同人雜誌社爲據點,展開了強有力的浪漫運動,與同時代的台灣詩人、作家或台北帝國大學之文人敎授們接觸,開創了外地文學的堅固地盤。這些台北帝國大學和台北高校出身的作家群裏,誕生了濱田隼雄、新垣宏一、新田淳,黃得時,萬波教、邱永漢等 人。外加西川滿少年時代的朋友,以宮田彌太郎爲首,有立石鐵臣,長崎浩、楊雲萍、池田敏 雄、馬金波、葉石濤等人的參加,各展其詩、小說、繪畫之所長。在鄉土史、民俗學等諸派裏, 尤其是我和邱永漢初期的詩,均沿襲西川之流派而開花結果的。( 頁139, 新田宏一昨,戴嘉玲譯,華麗島歲月,張良澤 ,前衛出版社)
西川滿與長崎浩兩位似乎都是唯美的詩人。1944年12月28日,「臺灣文藝」長崎浩的「詩的二三事」,似乎透露了他與西川滿作家的契合。
{自從10月號開始徵文以來,編輯室收到了為數不少的稿件,其中大半都是詩稿。對於早就期待著本島詩壇隆盛的我而言,不禁暗自感到欣喜。更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那大部分的作品都是超越以往在其他雜誌曾被刊載的水準,都是一些滿溢清新氣魄與感覺的作品。
我過去曾和西川感嘆臺灣詩壇如荒野一般淒涼,而如今我感到嶄新的詩的時代即將造訪這片荒原。並且《臺灣文藝》將成爲這些新生詩人活躍發展的機緣,我為此感到莫大的喜悅。
從上月初起,應《臺灣新報》青年版的要求,我在該報上開始連載日本名詩的鑑賞。雖然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解說,卻有幸受到諸多青年讀者的喜愛。陌生的青年讀者寄來了不少的讀後感,我想這也是詩即將興盛的兆頭吧。
在徵兵令實施之下,本島青年因為經歷了這件事所帶來的深刻感受,因而馬上化成蓬勃的詩清神,躍動起來吧。這麼說來,我們也必須始終懷著敬虔的心情,好好護育這萌發於新臺灣曙光中的詩精神的新芽。
自前年起我們開始提倡了國民詩朗讀運動,雖然人數不多,但是由於參加者的熱心,而持續到現在。高村光太郎曾說:「詩的朗讀紮根在喜愛國語的真之美的心靈中。」透過出聲朗讀,以品味詩的深奧意義,進而發見新的語言之美,這個過程對作詩的人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學習。我將繼續提倡在詩會中也應研究朗讀。}。作者:長崎浩,譯者:邱香凝。校譯:涂翠花。日治時期臺灣文學評論集雜誌篇。第四冊。頁521)
長崎浩所說的{因為對於戰時彷如被瘋狂與激情所軀使般的愚味的文學行動感到自我苛貴}是指甚麼呢?
中島利郎特別指出長崎浩在台灣十年與之前在日本時期的種種不同和轉變,其中,以第二屆大東亞文學者會議長崎浩的發言作為舉例-「要讓文學成為戰爭的先鋒」而淪為思想宣傳。(同上頁147)。
如果是因為後悔國策文學,那長崎浩是人格者了。
日本統治的戰爭期間,自願,非自願都得歌頌【國策文學】,【銃後文學】,有多少作家曾經沒有頂真還是過場地歌頌大日本帝國聖戰?
槍口與氛圍下,這是不能苛責的,然而,並不是每位作家都會自我反省,批判自己。
執筆的慫恿執鋤頭,鐵鎚,鐮刀....漁網的成爲拿刀拿槍的;歌頌聖戰而驅使,鼓舞人民投入戰爭,因而病亡......或是破產。
給戰爭一個神聖頭銜,就如同意識形態大帽子一蓋,很難不瘋狂,即便是知識分子,人性就退位了。
國策文學與銃後文學的定義,吳佩珍學者的【真杉靜枝與殖民地台灣】一書中有引用。
吳佩珍學者說,從【女人藝術】,【輝耀】到【女流文學者會】,真杉靜枝從頭至尾的參與,正反映了積極的戰爭協力態度。但是初期真杉靜枝的國策色彩濃厚的文學作品,如【小生物】,卻悖離了【國策文學】的目的與本質。吉本隆明學者定義【國策文學】的目的在於{讚美戰爭,愛國詩以及煽動非人殘酷的敵愾心。}。(頁97。吳佩珍。真杉靜枝與殖民地台灣。聯經)
【臺灣文學者齊奮起】原刊於臺灣文藝1:2,1944年6月14日,作者有:峰人(矢野峰人)、金田喜翁,呂赫若,濱田隼雄、新垣宏一、西川滿、張文環、渡邊,川見駒太郎,河野慶彥、神川清、楊逵,吉村敏、高山凡石(陳火泉)、竹內實次、長崎浩、中島源治
、村田義清、大河原光廣、山本孕江、小林土志朗,小林拾目、吳新榮,齊藤勇。
其中,【寫給齊奮起運動】是受到受到尊敬而且著名的中島源治詩人的作品,他也不能免俗地寫著:
戰爭的嚴苛不言自明
唯有拼命渡過每一日
大八洲的美麗國士
皆須守護於天地之中
窮途末路的夷邦侵略皇國
只要我一息尚存,絕不允許他們得逞
若是失去右手便用左手拿起錘楸
拒絕一己的驕氣
支那海中的要塞之島
紮根於萬丈磐石之上
這美麗之島上的山川原野滿腔熱血皆爲斯土盡力(日治時期臺灣文學評論集雜誌篇。第四冊。頁477)
{窮途末路的夷邦侵略皇國},這彷彿是有雄心國家的聖戰方程式,很容易看得到的自我悲哀與自我正當化的美麗詞句。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隔年-1919年,葉慈有一首詩,詩題正是【西元一 九一九】:
........
牙齒都拔了,老把戲忘了,
一股大軍不過虛張聲勢的節目秀;
從來沒見過野戰礮改裝成犁頭
又何妨?國會和王
都認爲除非燒一點火藥否則,即使
喇叭手們逕自縱聲吹一過喇叭
這其中還是少光榮;而且可能
警衞們瞌睡的馬隊更不闊步踢騰。
......(葉慈詩選。楊牧編譯。洪範書店)
(未完,待續。2025年5月17日樂伯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