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廷祿先生,山東省福山縣(煙台市福山區)。驀然回首回憶錄中說:
初中一年級離鄉到國民革命軍整編第十二師師長趙保原將軍防區萊陽縣河馬崖福山中學,而不是汪精衛政權下的福中。
民國三十四年春天,參加游擊隊,番號是國民革命軍別動軍山東省煙威區支隊,隊長王至善司令,錢先生與部隊在福山縣芝水鄉南上房村以南和西牟村以北,與土八路(在地共產黨軍)遭遇,戰鬥激烈,互有死傷。
民國三十四年八月日本投降,抗戰勝利,錢先生所隸屬的王部與牟平孫振仙部,奉命接收煙台市,八路軍(共產黨)尾隨在後,隨即被八路軍攻打得手,錢先生逃亡沒趕上渡船上大船,惶急中登上一條舢舨,原地打轉,幸好跳來一位大漢,搖櫓搖出港口,登陸崆峒島。
民國三十五年離開部隊,獨自到青島市謀生,插班國華中學初中二年級,校長是鄒鑑先生。同年加入國民黨。
民國三十六年棄學返鄉,擔任福山縣政府黨政工作大隊隊員。
民國三十七年中秋節前夕,福山縣撤守,隨難民逃亡到煙台。
民國三十七年國慶日煙台又被共產黨領有,獨自搭乘小船在大海中上了中基號登陸艇,參加國華中學到青島,再轉往上海。煙台市八所中學奉教育部命令合併為煙台聯和中學,在湖南省安化縣設校。
民國三十八年共產黨渡長江南下,一路逃亡到株州,衡陽,廣州,再轉台灣澎湖復校。七月十三日,發生澎湖七一三事變。錢先生正是事件目擊者,受害者。
錢先生記載,第一個晚上雙手反綁在背後睡覺,只好坐著睡,第二天被鬆綁,繼續關在山洞,隔幾天改關在民宅的牛圈裡,十三個囚犯只能側身躺下,無法伸直頭腳,面積很小。牢飯是糙米湯,裡投放一點鹽和地瓜葉再加上少量的醬油,花生油,蔥花。沒有燈,沒有刷牙洗臉,大小方便在早餐兩次放風時進行。
過了好幾天,夜晚被叫出牢房審問,要求承認是共產黨新民主主義南下工作團的份子。當時,已經有幾位被審問過後正在寫供狀。審問官說鄒鑑校長是團長。一陣拳打腳踢後,錢先生還是否認,並且敘說與共產黨鬥爭的往事。兩位審問官命人將錢先生雙手反綁,兩根大拇指綁住,而不是手腕,然後懸在大樑下,昏死了,噴些涼水,甦醒過來在吊上去,上上下下好幾次。錢先生只求速死,錢先生願意按照審問官旨意寫供狀。於是,審問官放下他,並讓錢先生和其他受過刑的同學們研究如何編造自己的罪行。錢先生和先來幾位的同學小聲地,異口同聲說,怎麼辦?這樣編寫下去,我們死了不足惜,可是,連帶把校長和上榜的同學也給咱們咬死了!咱們不就成為罪魁禍首了?商議的結果-酷刑難當,大家一起死吧。原來,現場其他同學受的酷刑更重,搖電話機,喝辣椒水,不一而足。編來編去,審問官還是不滿意所製造的故事,又是對錢先生一陣打罵。
隔了很多天,牢房的看守者通知說東南行政長官公署派員來覆審。幾位被叫了出去。這是一線希望。漫長等待後,兩三位被架著回來了,狼狽不堪再次受到大刑。原來沒察覺出那是假冒的,而大喊冤枉。從此,即便是真的也以為是假的,不敢再翻供了。
部分死罪難逃者被移送到台灣保安司令部,而錢先生和部分學生被送到新生隊,接受改造教育。
民國四十年考取陸軍通信學校技訓班五期,突破鐵幕來到台灣宜蘭金六結。
民國四十一年陸軍通校技五期畢業,擔任軍官。
民國49年獲得通過再次加入國民黨。之前的黨證在民國38年被調查官取走後就沒有返還。同年高分考取美國美軍留美考試,民國50年奉派出國學習。
民國56年第二次考取並留美。成家了,此次留美節省下來的錢,當作根柢,回國買了一間房子,同時兼差,當家教,家庭生活慢慢好轉。
錢先生非常推崇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長呂實強先生。其中一點:
煙台聯中師生蒙難,被認為案情重大者,監禁於台灣省保安司令部台北市西寧南路東本願寺看守所內。那個時候的人,看到那個地方,都打寒顫,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人敢探監,呂實強先生不顧自身安危,毅然前往探視,解衣推食,義無反顧,這種守道義的人到哪裡找?錢先生在萊陽福中上學時,呂實強在十一聯中就讀;國華中學時,呂實強唸省立臨中,兩校近在呎尺。
(驀然回首,錢廷祿作者,印書小舖出版,2010年9月出版。)
2022年12月15日到府收購回收買賣舊書老書中古書長輩書二手書長輩書老書。
2023年2月28日台北市信義區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長輩書學術書的途中,筆記整理。
(基於隱私與安全,內容有所隱匿。)
83歲愛書人的書大多是民國50年左右的文學與歷史書為主,大約有400本。
他與夫人已經搬到有電梯的公寓了。
是他的女公子接見我。
白天要上班,因此指示我晚上七點到。
她說:爸爸一輩子都在讀書,退休前在三重的國小教書。媽媽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爸爸努力地維持著這個家。
那年代的那些書字體都太小,爸爸老花了,無法閱讀,希望能流通給台灣其他喜歡這些書的愛書人。就只留下解嚴後的書,因為,字體比較大。
然而我卻也見到許多關於民國38年7月13日的七一三事件,也就是山東流亡學校煙台聯合中學匪諜案的相關書籍;以及紀念校長張敏之,鄒鑑以及五位學生王光耀,張世能,明同樂,劉永祥以及譚茂基等等諸位先生被以匪諜罪名判處死刑的紀念集。
她說:這些還各留有一套,爸爸就是這樣,重要的書總是會買兩本。知道您是以文學歷史哲學藝術為主,相信會喜歡,就拿出其中一套來。
很開心,向她道謝了好幾回。
問過她趕不趕時間,當場迫不及待翻看了起來;就邊請教她一些問題;很訝異的是,她很清楚她的尊翁遭遇了甚麼事,因為她父親有對她說起。
這是很難得的,到府收購二手書的經驗;上一代經歷過白色恐怖,通常,是不願意告訴下一代。
她說:爸爸是屬於乖乖牌的,不惹事的,希望在老蔣(蔣中正先生)領導反攻大陸之後,可以平安回到山東故鄉。可是,沒想到,也被捲入事件裡,被叫去問話了兩天,最後釋放......。
這個事件的經過,網路有,就不贅言了。
我問說,那,令尊會討厭老蔣嗎?
她說:爸爸認為那是時代的悲劇。老蔣的北伐是有功於中國的統一;抗日更是歷史勳業;毛澤東有做了甚麼事?不過是抗日勝利後的內戰趁時得了大陸。.....小時後住在三重區菜寮這裡;那時,電梯高樓不多,民國64年老蔣去世移靈時經過我們家這座大橋,那時,很多人民在街頭致祭而痛哭;非常多的詩人作家寫詩寫文章哀悼;在窗前,媽媽只是看,爸爸卻是垂淚著,因為,認為回山東很難了。
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不敢耽誤她太久;收書通常是聊書聊掉的;這一晚也不例外,擔心影響她的作息,十分鐘左右就打包完畢。
沒電梯,就徒手搬運下去。
上來告辭時,她又拿出一本她的尊翁的煙台同學的回憶錄讓給我。
她說:去年,這位長輩,在同學會的場合,喝過了幾杯酒後,向我的爸爸告白說:{藏了一個秘密幾十年。我對不起你,當年,我的自白書裡將你供了出來,才換得調查官的信任。}。
我說:那令尊不是會很難過?
她說:不。爸爸遲疑了一會兒,也對這位長者說:{我也是供出你才換得自由。只有好朋友才能清楚對方的一切。我們才18,9歲,能認識多大的共產黨高官?發展甚麼共產黨組織?不是好朋友,又能供出誰?那個年代,告密者與被告密者,甚至是調查官,都是不自由的,是沒甚麼好苛責那一方是軟弱的。}。
非常感謝這位愛書人與他的夫人和這位小姐。
今天打開紙箱整理這些承讓的書,想起今年8月13日的收書經過,距離今天九月八號快一個月了,怕忘記,就敲鍵盤記錄下;而愛書人說的的那句話:告密者與被告密者,甚至是調查官,都是不自由的,是沒甚麼好苛責那一方是軟弱的;一直縈繞在我心上。
至於被調查的那兩天發生了甚麼事?就沒請教。收書時,向來是會避免提及的;通常,那是不堪的往事,相信83歲的愛書人也不願意告訴任何人,包括這位小姐吧?
(非常感謝愛書人。祝福闔府平安健康,大家也是喔~)
(2013年9月9日立立二手書店到府收購回收買賣舊書老書中古書長輩書二手書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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