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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號稱為樂伯,但是在高齡的東北角礦區,平均起來,那可算是幼齒的了。
 
 
早晨七點二十分,來到三爪子坑的保女廟。梯田與石厝屋的遺跡猶在,雞,鴨,鵝就在胡瓜,香瓜與絲瓜棚架下遊走。密密麻麻的樹林,就更在三爪子坑溪兩側青綠菜園的邊沿之外。那已經是重重的八分寮山,三爪子坑山的山系了。
 
站在一座僅容一人通行的石板橋。石板橋的兩側是一條小溪溝。約三個人並排的寬,一個半人的高。佈滿了菅芒與蕨。見到一位阿桑手持著鐮刀在溪溝深處。嚇一跳,我見到她正在接溪溝裡的軟塑膠水管。
 
我問她:【阿桑,請問您置做啥?敢勿會危險?】
 
她說:【巡水管啦。原來是樹葉仔塞置水管頭。我已經巡好了。】
 
看她身手矯健,我不免好奇地說:【阿桑,請問,汝歲數若多了,按'爾勇健在巡水?】
 
她笑著說:【八十七囉,三十七年前,阮兜按摃仔寮的內寮搬落到這裡。我為什麼會記得那麼清楚?彼是因為我的大漢孫,今年正三十七。彼年我牴好五十,所以我記得真確實,不會茫茫渺渺啦。】
 
我說:【真好命喔,八十七?爬起爬落,比少年仔復較勇。】
 
她笑著說:【我這抑不算啥。阮摃仔寮的內寮的一個老阿桑,伊才是勇,攏免麻煩序小,家己料理食穿。頂幾個月仔,百一歲過身。出山時,頭人攏來,場面足大ㄟ喔。】她的眼神都亮了起來。
 
我說:【阿桑,您不但食百二,較加亦有。】她笑得好燦爛,說,【設使活到這久,也愛家己身體好,若無,只是拖磨子孫而已。】
 
我說,【未啦,五十年後,我復欲來看您巡水管唎。但是,為何會按摃仔寮的內寮搬過來三爪仔坑?】
 
她邊除著草邊說:【我的頭家本底是在內寮種田。內寮古早攏姓蕭。阮彼個天年,作田人通可憐。伊有五個小弟仔。彼些小弟仔,聽講做礦工好趁食,置十七八歲仔,就盤山過嶺來到九份仔合瑞芳,做炭坑兼金坑。我的頭家因為是大漢子,愛顧祖先仔牌,愛守祖公放落來的三甲外田,未得自由,通來出外。你知影麼?三甲外田,真正是做死人,按透早作尬半暝。復不承望,有白飯通吃。後來,我的獨生子,來瑞芳吃頭路;又加上,種田歹生活,才會請了祖先牌仔,搬徙位到瑞芳這個三爪仔坑來定居。】
 
我說:【阿桑,請問,汝為何會在此(ㄐㄧㄚ,此土,電腦叫不到)接水管呢?】
 
她說:【種田人看到土地着是閒不著。雖然彼三甲田,現此時,我想到亦復會驚。初初來,我就在聖媽邊,向當地的地主黃先生借了一塊三坪大的地,種一些青菜。黃先生看我是艱苦的外地人,而且,知影我是種田底,着借我。水管插在水溝底,接水是欲沃我的菜園仔。】
 
我說:【那會這爾啊好。田地肯借護外地人。】
 
她笑著說;【這個黃家地主人真好。按爾,幫忙我這個外地人。】
 
說完,就開始拿起鐮刀除水溝兩側壁的雜草。
 
我問她,【汝不是已經巡好水啊,為什麼,復再割草仔欲創啥?】
 
她說,【彼是為著其他巡水管的人的方便。因為這個水溝有真多人置接水。我順勢出一個手,護後壁來巡的人的便利,着免按爾辛苦置撥草。較不驚青竹絲合蚊蟲。】
 
我自告奮勇說,【阿桑,我幫汝來割。】
 
她說,【勿免啦,我做得來。而且,我按爾合運動是相仿ㄟ。】
 
我問說那三甲地呢?
 
她說【現此時護人放牛。汝假使到阮貢仔寮的內寮,汝著報我某某人的名,伊們就會款帶汝泡茶開講。】
 
這時,我就聽到一位五六十歲的大哥在喊,【姨啊,姨啊。】
 
她嚇了一跳。趕緊回應,【在此(ㄐㄧㄚ)啦,咻~咻,在頂平啦。】。
 
快速走向我。將鐮刀匡噹的一生拋上橋面,很俐落地攀爬兼跳躍,上了我所在的小橋,然後又跳進溪溝裡,朝向下游,往那位大哥的聲音來源處。
 
她回頭小聲地對我說,【真多謝你的關心。我的獨生子真有孝。孫仔輩亦有心看待我這個老的。免擔心我啦。】
 
我愣了一下。因為當下,我並沒有想到她是否,是,一位需要照顧的老人家,是否,是,子孫無法隨時在身邊照料。所致,我壓根也沒想到關心這兩個字。可能是,她讓我感覺很年輕吧?她誤會了。
 
三下兩下,她已經走到獨身子身邊。晨曦下,只見這位灰白了頭髮的大哥,倒了杯水給阿桑喝,然後仔細地檢查阿桑手腳裸露於外的部分,似乎在看有沒有被菅芒草給割傷了皮膚;最後,撥開阿桑頭髮上的枯碎葉。
 
這位大哥深像是在檢查從森林冒險回來的小女兒般的仔細。我聽不清楚他說些甚麼,倒是聽到阿桑像是違犯禁令的小孩在辯解著。
 
末了,阿桑頭向著我所在的上游,比手畫腳地。隱約中,我聽到的是,【我巡好啊。干焦是樹葉塞著了水管頭。你著勿免操煩我啦。】
 
這時這位大哥,從溪谷裡的小樹林的間隙中看到我。連忙向我點頭揮手。我亦復如是地回禮。隨即向他們告別,因為擔心他們母子要巡下游的水管是否還有阻塞。不好再打擾了。
 
阿桑的口氣又恢復爽朗的清快語調說,【少年ㄟ,多謝汝的關心。我過得真正好啦。】。她眨眨眼,做個鬼臉,沒讓他的獨生子看到。笑得好燦爛。中氣真是十足。
 
我報以微笑。裝出一付理解的眼神。想來,這個誤會也真可愛。或許,那是因為阿桑凡是替人設想。才會認為我擔心她,那麼老了,衣服滿是點點泥漿,還在溪溝裡巡水管。不過話說回來,有這樣的兒子,還有甚麼是最棒的幸福呢?
 
隨後,我轉身走了,她又飄來一句話說,【過幾工,來找我,彼時秧菜應該着大叢啊,不棄嫌,着送你取返去炒啦。】。
 
沿著來時的彎曲小徑,雞屎藤花,花瓣上的露珠已經昇華了。行經過他們所在的溪溝上方,我看見他們倆,彎著身子。談談笑笑。媽媽是鐮刀,兒子是開山刀,正在溝裡除草。陰鬱的溪溝清亮了一塊,可以看見小魚了,同時,陽光將溪溝底的溪石,照射得有些金黃。
 
今天,我又當了一回少年ㄟ。空心菜,那我是不敢白吃,改天尬機車到貢寮鄉的內寮看放牛,順便白喝一碗茶。那倒是敢。年少嘛,得輕狂。
 
不過,真的很希望,保女廟的聖媽保佑。花自開,水自流;好心的黃姓地主繼續借她這塊會黏人的土地;五十年後,我可以看見她們母子倆,三兩日就來巡水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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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伯於九份樂伯二守書店  2009  09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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