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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份若是與老大姐老大哥閒談,他們總是說:下坑採金或是採媒,是有倚望,但,從來不是一件lo-man-su (浪漫事,外來語);日本時代和日本人走了之後,這裡不是觀光地,灰與黑是這個山城的景象,離鄉背井到九份來,可以說是,有許多的不得已,就算是掌礦做頭家的也是。
中午,遇見了一位70歲的大姊。大太陽下,穿著長袖,長筒塑膠雨鞋,包著臉巾,斗笠繫在腰側,肩背和頭頂上,壓駝著一大束桂竹枝,彎著腰;影子與竹枝一般修長。
吃力地,小心繞過滿地的油桐花,拖曳于九份熱騰騰的柏油路上。那竹子恐怕至少有六七十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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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她需不需要幫忙,笑著說免啦免啦,還很勇建,而且肩胛頭上揹的竹子擋住太陽,涼快的很。
跟隨一段路,趁她休息時,聊了起來,原來她是1935年生。
她說:花蓮南湖大山六級強震的那一年,正是油桐種子成熟的10月份,震垮了她們的茅草屋和家業,只剩下屋前的那一株要倒不倒的油桐樹。
隔年春天,帶著幾顆油桐種子。這幾顆種子是在前一年地震後,與砂混合存放在地窖裡貯藏著。
聽說,九份仔好趁吃。和先生離開了受災嚴重的花蓮港,來到了礦山,住進了工人住的工伕寮。
採金和煤及倒土尾廢土,已經被翻遍了一層皮的九份仔山區裡,好不簡單,在國英坑金礦附近找到了一塊山稜地,種下了花蓮帶來的油桐種子。
早婚卻晚生子 。
民國60年起,九份仔礦山已無開採價值,台陽礦業公司接續結束金礦生產,先生改挖煤礦。之前是當輾金子的工課,大姊也改當起煤炭的檯子腳,那是將運出的礦車中挑出石頭選出煤碳。
金礦與煤礦地質上有很大的差別,前者不容易落磐及瓦斯災變。先生因為不順手新的挖掘程序,遭遇了落喦(落磐)而往生。是相思材的牛稠仔(礦坑內支柱)沒有打到與坑道上下方垂直所致。只有勞保,因為是層層承包制,就像現在的外包制,只有收到大礦主的白包,除了勞保給付,並沒有收到撫恤金。
也不知道為什麼,幾次招魂都沒有成功。聽那時還活著的礦友說,先生常常獨自一人,回到已經廢棄的礦區。
和獨子,相依為命,搬到都市當社區清潔工。
好不容易讀完私立高職,在工地工作,前幾年,從事承包建築。雖然不是爛軟人,懂得要成功就要巴結,但是,憨慢,厚性地,沒才調,不知世道艱難。
不知道puann nua,用心交陪,搶單搶不贏人;搶到了,也都是隱藏削本的困難件。
不肯壓低工資與公安支出,好節省成本。
不放軟去巴結,驗收才能快些,好快點領到錢。
經商失敗夫婦倆逃亡躲債,便將女兒安置給我。不堪債主銀行會社的煩擾,
捨不得老人年金被奪走。返回了九份,藏匿在以前的礦友家裡。
借了塊只剩下四堵矮牆的廢墟地,種起了青菜,苦瓜等等。販賣所得,供應小孫女的生活費。離開了貼滿法院粉紅色兩聯式郵務送達通知書,及,索債業者油漆了辱罵標語的都市郊區的平地舊宅。五年來和兒子媳婦也都失去了連絡,這也是子媳保護我們的方式吧?
桂竹子曬乾後就可以當苦瓜的棚架,也可以賣給收購者。採桂竹子必須到深山裡,路邊的竹子雖然沒有整理,但通常是有主人的所有物;不願就便攀折,而深山林內通常是被遺棄的。
她很驍勇地說:採竹子總是必須使用鐮刀,一刀一刀砍出一條路來。
滯悶竹林,刺人荊棘,成群蚊子,那還好;吸血水蛭,山青竹絲蛇,都是魂飛魄散的障礙。
只是,一想到已經是小學三年級的小孫女,彿是四月油桐花天真爛漫的笑容,就一無所懼地往林裡走。
指著九份國英坑附近的山坡,說:
初到九份時,和先生所栽種的那幾株油桐樹,已是綠葉成蔭,跟著其他日本時代就有的老欉共齊雪白著。
有一株,滿地都是旋轉而下的整朵花蕊。
她說整朵花蕊曼妙飛舞旋轉而下的便是母蕊,花蕊一片一片憑風飄颺瀟灑而去的就是公的。
指著滿地都是潔白的整朵油桐花蕊,驕傲地說,小孫女就像這雌性的油桐花蕊一般,美又本分又顧家,讓人疼入心。
一生重要的男人,不是魂魄未歸,便是流落遠方。晚來得了個小孫女,這是天公伯啊的恩賜,一個補償,恩賜落山時的陪伴人。
只要青菜,苦瓜價格經常好,小孫女將來就有機會,宛然油桐樹的高強大漢嫁人生子。只要嫁人,她未了的擔子就了了。
唯一擔憂的是,還能寶惜小孫女多久?天公伯賜不賜機會,可以庇護小孫女走過人生這一段坎坷?
很敬佩這位達觀爽朗的礦工大姊。
不再直挺的腰擔負那未了的艱鉅,且由槎枒紛亂的堆疊壓駝在不曾屈服的背軀。仍然精神的眼無視這慣有的風霜,任憑竹葉脈絡地蔓延侵蝕成一臉滄桑的溝渠。黑林裡的悶悶鬱鬱是熟悉的氣息,曾經無數的日子徘徊于落磐後的岑寂礦區。不曾畏懼咬人貓的荊棘,難以防範的是水蛭的覬覦與青竹絲的卷曲。翠竹曝曬便成了黃碧碧的棚架可以撐起藤蔓絲縷。當歲月施捨的影子不再拖磨于燒燙燙的柏油路,誰來看顧那心中尚未成蔭的油桐樹迎接夏陽冬雨?
祝福她
母親節快樂
lobo敬于九份樂伯二手書店
2007,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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