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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隆法院往警察宿舍兩百公尺,也就是信義區崇法街崇德廟土地宮的後方,崇法街176 巷底,沿溪溝再一百公尺左側,有一座美麗的礦坑口。方正,內部修飾得很齊整,遠看是岩壁,一公尺長寬,出口朝向月眉路。坑口前是一條水泥整修過的山溝。山溝往上延伸,坑口以上乾涸,坑口以下則因為礦坑的地下水挹注而潺湲。水色銹黃。溝底有不少炭屑。坑口接有水管,兩位先生說自來水還沒提供前,這坑口的溢流水是取來洗滌,耕種等等。自從住宅大量興建後,水脈斷了,水勢就小了。坑口前地瓜葉,絲瓜,香蕉樹,野薑花的菜埔。麻雀很開心地熱鬧著,可是我都沒看到甚麼果子成熟。坑內廢土所粒積的土尾堆是在坑口前方一百公尺。另外一座坑口就在土堆尾往南再一百公尺,待會還要到基隆市信義區到府收購二手書,就沒有探尋。兩座坑口似乎都是拖籠坑。這裡或許是機關用地,基隆看守所,法院,警察宿舍,上述官廳的停車場。

基隆市志的記載與崇德宮旁84 歲耆老與中年先生的指引。基隆市志說:

“東光里:(二)番仔坑:指今崇法街土地公廟附近。這個礦坑曾由日本人在此開採,故臺灣人稱其爲番仔坑.....。“

耆老在土地公廟旁定居五十年,中年先生也是本地出生,這段番仔坑的記載他們都說不可思議,沒聽過更老輩說起番仔坑這個詞。我想,基隆市志所敘述,待考。當我返程向兩位報告,他們都很開心礦坑還在,他們已經很久沒去了,認為這是本地的礦業文史遺跡,應當要好好珍惜。兩位都說五,六十年前這崇法街就沒開採煤礦了。

耆老說,他也曾經是礦工。做了一個禮拜。那是在基隆法院隔著田寮港河的西南方的月眉路底( 應當是鐵龜坑, 該煤礦之前筆記過。)。他是腳踏車學徒出身,具有專業技能。二十歲那年失業,朋友在那座坑當烏龜底。那是負責開挖坑道的先鋒。開挖成坑道後,採煤工才接著掘炭。當年趁吃難。他沒有採煤和掘進的技術,只好做掘進朋友的二手。聽朋友的建議,他帶五公升的水入坑。是大斜坑,坐四十分鐘的臺車,在坑內換過兩盤的轉車。好幾百米深,很熱,連內褲都穿不住。五公升的水兩個小時就喝完,礦友們紛紛拿出水來給他喝。很奇怪,他們怎麼能忍? 光是坐著就流大汗。第二天起他就帶十公升,還是不足。這是算車的,他和朋友一天挖出四臺車的廢石。廢石很重,有時兩個人抬還很吃力。但這又比挖煤炭工輕鬆。那個礦坑的礦脈平均大約三十公分厚,挖煤工必須趴在地上做狗爬,用十字鎬小心地敲,一天大約做一米長就累得像是經過地獄酷刑的疲憊。做了七天,再多的錢我也不要,決心到某某公家單位當工友,錢少,穩定,不怕景氣和生命有危險。礦工薪資高,存錢的機會有,賺大錢就很難; 礦主或是承包商運氣好,有,可是礦坑趁,礦坑了,最後賠錢的多,除非賺到就離手。有錢沒錢未必永遠快樂憂愁。沒有再入坑後,他的心情才輕鬆,宛然是小鳥離開牢籠,天地變寬,不用入坑憂頭結面,出坑才算撿回一條命,更不用深像是灌塗猴,一天喝十公升以上的水。

之前在新北市萬里區鏡湖煤礦,請教過一位礦工子弟,他說,他的爸爸都是要帶二十公升。那坑內七天,對耆老來說是一場困頓吧?  離職後,就如同鄭愁予詩人所說的“投入天地可以任意渺小了“。

守墓人偶語:

   一

落日的

拱門

洞開

一雛鳥

啼喚著

飛出

(投入天地 可以任意渺小了)

乃駐足于

一碑上

一碑在衆碑中歌唱........( 鄭愁予詩集二,1969-1986, 洪範, 頁277)

礦坑趁,礦坑了。很多礦主,請負者或是承包商,奮鬥到最後卻失敗了。見好就收,很少。雄風飛彈之父韓光渭博士院士將軍,他的爸爸就是到東北當煤礦工, 佣人,小包,經商而起家的; 當時土匪多,他認為土匪搶不走土地,就以在東北所賺的錢,買了六十畝田,之後白白送出五十多畝。命運很難說,共產黨來了之後,就沒對只剩五畝,為人風評好的爸爸進行殘酷的清算鬥爭與鎮壓,如果有六十畝,就不是這樣了。

韓將軍回憶說:

“廿五、六年級下學期:

父親從鄉間回來說,他把五十多畝田地都白白地送給別人了; 而且為了請人來作公證人和寫地契,還特別買酒來給他們喝,父親只留了五畝田地,打算種地瓜以維持生活。我知道,父親這樣做是被苛捐 雜稅逼得實在沒有辦法。父親講這件事給母親和我她的時候,非常難過和無奈,同時有種受不了痛苦而自我解脱的表情,這是抗日戰爭八年期間,以及勝利後的幾年裡,即墨縣( 山東省)鄉間很多百姓受苦難的一個典型例子。據我所知,這不是日本人到鄉下去迫害中國人的結果,而是中國人迫害中國人的事實。我家的遭遇可以作這段歷史的見證。

記得父親是在不滿廿歲時,就因爲家境貧寒被招募去東北挖煤礦。 後來當過佣人、包工,和經商,終於發了財,帶了很多金子和銀子回 故鄉,買了 60 畝田地,並在青島市蓋了30多間房子出租。當時希望 不動產(田地和房子)可以避免被土匪搶走的危險,而且可以靠收取地租和房租平安地過晚年的日子。沒想到最後被逼得要請人喝酒,把 田地白送給別人。古時候有「苛政猛於虎」的比喻,現在卻是「壞人 比土匪惡」。爲此我常常祈求老天爺,給我父親和我全家一條生路。“

(八)父親沒有被鬥爭 :

 

中共人員在小王圈村策動鬥爭的時候,我家並沒有被鬥爭。原因 大概有兩個:其一是父親早已經把很多田地白白地讓給別人,不再是 「地主」了;其二是父親以往長期爲鄉間各村的居民免費看病,並協助 鄉民排解困難,因而廣結善緣,使大家不忍心鬥爭他。
一般而言,辛勤勞動,積錢買地,是鄉村中每一個人的願望。而 父親卻因為繳不出苛捐雜稅而將地白白送人,他當時的心情必定非常 痛苦。但是,又那裡會想到因此幫助他逃過被鬥爭的浩劫!父親爲鄉 民免費看病,是我自從有記憶開始就知道的;他的廣結善緣,也使我 對將來「當醫生」很有興趣。這種興趣在我的內心越來越強烈。( 頁102)

 

(中央研究院院士回憶錄 (3)學習的人生——韓光渭回憶錄。著者/韓光渭。校讀者/張力,出 版 者/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發 行 者/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2021 年11 月10 日。非常感謝愛書人,耆老與先生。不知道耆老的朋友後來怎樣了,當烏龜底最容易砂肺病。另外一個坑口改天再探找。這座煤礦的名稱,歷史沿革,工安,產量,煤質,煤田等等,另日再筆記。敬請務必取得耆老同意才可進入菜園和礦區,切勿進入坑內,小心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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