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瑪利亞·里爾克的時禱書,說:
我彷彿正從巨山中擠過,
像個孤獨的礦石,
穿過堅硬礦脈;
我在極深之處,
既看不見盡頭,
也看不見遠處:四處皆為咫尺, 而咫尺盡化作岩石。
我仍是痛苦國度的新手
巨大的黑暗令我渺小;
但如果是你-下定決心,介入:
你將整隻手攫住我,
我所有的吶喊也將包圍著你。
萊納·瑪利亞·里爾克( Rainer Maria Rilke),《時禱書〉(The Book of hours)(地底700公尺,關鍵69天,震撼全世界的智利礦工重生奇蹟世界的智利礦工,Héctor Tobar)
2021 年4 月15 日趁著到府收購二手書有這榮幸,承蒙一位耆老指點瑪鋉煤礦,萬里六坑,基隆三坑和宏益煤礦等礦坑的親歷往事。他是馬鋉煤礦的牌仔尾也是三坑煤礦的擋尺仔。這位耆老的父親是萬里六坑的投資者,獲利後轉而掌礦,經營宏益煤礦。但是賠錢。
這位耆老還說,“ 炭坑趁,炭坑賠。” 比喻煤礦業投資者最終賠錢者居多。
臺灣鑛業史記載宏益煤礦民國五十二年十一月因產煤滯銷資金週轉困難停工。該礦前身是益基煤礦。
基隆煤礦史說,宏益煤礦民國42 開坑,52 年收坑,年數 13 年, 總產量77248,年平均5877 公噸。( 頁159, 基隆煤炭史,林再生)。
這個礦區在日據時代就已經開採。被稱為六坑。( 基隆市志)
2021 年4 月19 日利用到府收書的中間空檔,來到基隆市安樂區中崙里大武崙公車站牌旁的基金二路1 巷東都社區。獲得管理員先生同意後,走到底,192號右轉下小泥俓走到大武崙工業區背後的武訓街2-3 號。工廠背後與一座頹圮古厝中間有一條寬約一人通行的小路。古厝門牌是基金二路1 巷96 號。
這條小路往上,竹林,榕樹,茄冬都很高大。水泥,枕木,石塊等等材質架在各個溪澗上,成為美麗的無欄小橋。有兩座是幾十根竹管堆疊橫跨兩公尺長的削深溝壑,有如好幾張的毛筆捲簾。 溪谷有一大片石磐宛然半倒的四連式屏風斜插溪床,形成瀑布,水流切割出甲骨文的紋路。
農作物在小路旁,而溪澗則是緊緊依靠著。小路上的紅磚長滿了綠苔,一塊塊地綠叫人不忍心踩。那是以前房舍的建材,分離後被當成路基。 古道上只看到兩張登山條,字跡不存在了,是多久沒登山客來了呢?五十公尺後是一座五個藍球場寬的平地。周遭樹林中,小路左右各有一座紅磚平房的殘存牆面。這裡應當是那位瑪鋉煤礦耆老所指點的宏益煤礦的遺址。右側水溝有褐色泉水。前述這位耆老還說,這裡緊鄰七堵區瑪陵坑,是日據時代就有的礦山,不只宏益,還有很多座煤礦。沒看到坑口。還有到府收購舊書行程,我就下山尋找當地耆老請教坑口在哪裡。
不同地點與時間,有三位, 其中前兩位說:
“ 東都社區以前也是礦區。它的外圍,靠近五坑橋的上方,也有個坑口還在, 以前是從坑口送出泥土,做為燒瓷土( hui-a) 之用。五坑橋指的是德孝橋,民國57 年,蘇德良市長題字。這小橋只有一公尺半寬。這座橋是聯絡宏益煤礦儲煤場和宏益煤礦坑口。東都這裡我們稱為五坑。這條水泥小路是人力推礦的輕便路臺車道。遇到凹陷的地方或是溪澗,會用杉木墊高讓它水平或是造橋。鐵軌儲煤場是東都社區口的前方。這座山有很多的風坑和礦坑口。 我沒去過宏益煤礦,它收坑很早,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另外一位說:
“ 我姓wu, 在這裡至少三代。這座礦山,大武崙工業區以前都是我們家族的田地。大武崙溪本來是行在工業區中間。為了建工業區將大武崙溪拗直改彎,靠向東都社區和昔日輕便路台車道。鱸鰻,毛蟹,苦花,蝦子非常多,工業區開始後,全滅絕。我在這裡出世,成長,定居。我是民國47 年次。我就住在工業區中間。我祖父那代是住在宏益煤礦的口坑口。是世居。六坑或是宏益煤礦礦主們向日本或是台灣政府取得鑛權,再跟我們租山皮開坑。租金都很低,我阿公和爸爸叔叔都還是種田兼著下坑。我爸爸說,在我出世之前,我忘記是否是日本時代,這個坑曾經瓦斯爆炸還是落磐,我忘記了;坑口的礦埕躺了一排排屍體,用白色布蓋著。這傳說流傳在六坑山區,礦坑收起來後,我們都不敢單獨在坑口。 爸爸和叔叔是同組作業,那時在坑內不同的卡大,爸爸拉著叔叔就跑。他們奇蹟式地沒有出事。爸爸說那已經深入地底好幾百公尺,是幾十年的老坑。很熱,動線複雜,礦區寬達上一百公頃( 臺灣鑛業史說140 公頃)。當他們在跑逃命時猶如在群山間躲避獵人的動物,碰撞與絕望中奔跑。“( 該不幸礦災事件,待查
開頭的里爾克的詩,是被Héctor Tobar著作,呂奕欣翻譯的長篇報導小說所引用。其中有一段描述:
“在地下礦區,人們用炸藥與機械闢出道路,通往一大片內部空間,包括人造長廊與峽 谷,聖何塞的地下城市也有天氣,氣溫起起伏伏,每天也有好幾回微風吹拂。地下通道有交 通號誌與規則,以維持秩序,而一代代的測量員與製圖師已規畫並繪製出往下發展的路徑。 連接所有通道到地表的中央大道稱為「斜坡」。聖何塞礦區蜿蜒而下的深度不亞於地表上最高的大樓,從地面順著斜坡開到礦區最深處,約有八公里長。...。人難耐的潮濕悶熱。礦坑的這一區濕度常高達百分之九十八,溫度達到攝氏四十度。礦工說 聖何塞和「地獄」差不多,這話倒也不失科學根據,因為地球內部會散發地熱,礦坑愈往深 處,溫度就愈高。“( 頁33:地底700公尺,關鍵69天,震撼全世界的智利礦工重生奇蹟世界的智利礦工,Héctor Tobar。)
這位六坑前地主和礦工後代的先生說:
“ 德孝橋和這條水泥路不是輕便車台車在走的。是給人使用的。輕便鐵軌在水泥路邊的上方。你看,水泥路上頭的泥土駁坎,是不是很多炭屑? 那是輕便台車經過所震落的。我小時候就會在沿線撿拾落炭。輕便橋和輕便鐵軌的底是木頭做的,年久月深都腐爛了而消失。鐵軌早就拆走。德孝橋本來也是木頭,民國57 年改建。這條輕便道不是人力推的,而是大索電力拉的。類似捲索在基座有專人顧著。礦台車一列八,九節,一個人站在第一列,兩手握著欄杆看著前方。開得很慢。”
“ 德孝橋到坑口只要七分鐘。我們稱宏益煤礦這所在叫六坑。我們從小對外口的人自稱是六坑仔人。宏益煤礦坑口是在石板橋再往上二十公尺。有一個分叉,左轉上去和直走之間,有幾棵月桃和一棵大榕樹的旁邊就是坑口位置。坑口是往下延伸的斜坑而不是水平坑口,坑口很高大,像是平溪區石底大斜坑或是萬里六坑煤礦。所以,坑口等於貼地。五十多年就收坑,歷經颱風土石流等等,坑口已經被掩埋,只剩上沿露出。煤礦收起來後,出水量很大,常看到鮕鮘,直到掩埋。”
“ 坑口的左邊與右邊有高地,大約四公尺高。高地上有磚造建築厝殼。不是鑛務建築,是民宅。這區域不只這兩間家屋,原本有五六間,但都經不起風雨。山上沒人願意住,都搬走,房子沒人使用壞得快。礦業務建築完全沒有保存都沒了。“
“ 這座山我們稱為大武崙山( 三層山? 待查。)。宏益煤礦坑口再往上到山嶺還有至少兩個煤礦的主坑口,也有很多風坑。宏益煤礦收得早,其它還在產煤的煤礦公司的風坑,每次我經過,排風聲就很大,可比是老舊幫浦在費力地轉動。以前東都社區興建時,地面上樹木芒草除光後,出現一個坑口,也是很巨大,應當是五坑主坑。我們六坑是讀武崙國小。山上過去的七堵瑪陵坑山區也是走來武崙國小讀。很遠的。他們上學時都要經過我家。工業區和住宅區興建之前,大武崙是寧靜的田園和礦山。我幾十年來,假日不只在這裡種作,也會勤於修補泥路。當年礦工多,但是一到夜晚就很寧靜,月光清澄也不掩蔽滿天星星的光輝。這座山,在我們家困難時,礦坑結束後沒多久爸爸就賣掉。金額當時不高。我們土地被徵收成大武崙工業區,那補償低到很可怕,那年代是無法拒絕的。爸爸享壽82 歲,算是坑內礦工界極少數,叔叔也是。新地主人很好,允許我們使用和保護這塊礦區。偶爾也有六坑礦工後代來追憶。”
深深感謝後鞠躬告辭。還有15 分鐘,趕緊快跑。果然有一塊隆起於平台的塚式小高台。滿是月桃和榕樹。一如過去尋找坑口,我沒將草除去和撥開。 三位的說法部分不一致。全都紀錄下來。以後再請教其它耆老。
給自己一分鐘停留。韭菜,空心菜,月桃,香花正盛開。可能是正中午,沒有鳥鳴只有蝴蝶。下山後,跟先生再次道謝和呈上相片請他確認。
這裡,曾經有各年代的鑛主的投入與礦工們的努力甚至犧牲。萬里瑪鋉煤礦耆老和這位礦工之子,他們難忘宏益煤礦而念念不忘或是獨力挺身維護六坑古道。那是多濃厚的情感呢?無論是對景還是對礦工長輩們。後者所說的夜空好有畫面,不知道曾是礦主之子的前者也曾如此?
任博悟先生擔任瑞三煤礦李建興先生的秘書十多年,他有一則行書的第一句似乎是引用鄭板橋的墨竹圖題詩。任博悟先生說: 一華一葉總關情, 久立山園待月生 。 此意如禪誰解得, 滿天星斗自縱橫。 -書舊作題畫詩 - 行簡 ( 頁74,入迂上人書畫集。入迂上人,法名本慧,俗名任博悟。)
( 2021 年4 月19日。新北市汐止區到府收購二手書。非常感謝愛書人和解惑的耆老先生們。)
附錄:
1:宏益煤礦 【礦’址】基隆市安樂區外寮里地方。 【礦區號碼】礦業字第一七一三號,臺濟採字第一三七六號。 【礦區面積】一四○公頃七二公畝二三公厘。 【礦權人】李杞調。 【經營人】李杷調。 【簡史】民國四十六年七月由原興基煤礦方春福價讓並易名爲煤礦。 民國四十七年十一月開鑿斜坑開採下層。 民國五十一年三月礦業字一三七六、六一七、一一一三號 礦區合併分割後之丙區移轉於林益長承受,並加入李杞調 、陳周爲合辦人,推定李杞調爲代表人。 民國五十二年十一月困產煤滯銷資金週轉困難停工。 煤層】下部系統,曾採本層厚度 ·四公尺,比較有變化,下層 厚度〇‧五五公尺,比較有變化 【煤 種】中粘結原料煤。 【經營組織別】合夥經營。 【開坑別】會主斜坑一坑,又斜坑一坑。 【降煤情形】礦場至基隆煤場七、六公里,使用卡車。 【最近三年生產實績】民國五十一年一二、二二二公噸。 民國五十二年一一、〇二七公噸,木山煤系,( 臺灣鑛業史,756)
2: 興基煤礦 :位於基隆市安樂區外寮里,距基隆火車站約8.5公里,有公路與其聯接,爲 之用。全礦區面積計609餘公頃。煤床屬下煤系,含煤三層,現開採本層煤。煤厚平均 45公分 走向北東80度,傾斜20度。現有可採煤儲藏量30,000公噸。煤質屬原料煤,所產塊煤及屑煤, 皆屬特二級,具有强粘結性,可以煉焦。該礦主要坑道爲三號坑及分坑,高寬皆1.8公尺,長250公尺人力 挖掘,昇排採煤。通風排水,全賴自然;坑內搬運,用拖籠及台車;地面降煤,則專用卡車。(34 頁,臺灣之煤礦)
3:第八章 安樂區(221) 五坑 位 於工業區旁東都社區附近 。日治時有煤礦坑在地,編號第5坑,故稱 之。 六坑 位於五坑旁小溪的較上游處。日治時爲礦坑第6坑口所在,故稱之 ㊣三層崎 指工業區往瑪陵坑產業道路的山坡。因道路有明顯坡度,遠望似有三 層,故稱之。日治時代已出現該名。( 頁221,臺 灣 地 名 辭 書 卷十七 基隆市,總編:施添 福,編纂:翁佳音撰述:廖秋娥、黃致誠 臺灣省文獻委員會,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地理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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