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書人的老兵爸爸是民國39年國營【新竹煤礦】鳥嘴山煤礦，八五山煤礦的礦工。【新竹煤礦】有六十座左右的煤礦，這兩座是其中之一。
晚年，砂肺症折磨得很厲害，他病床前放的是三個孩子的專科或是大學畢業照，說，如果三個再被拉夫，至少識字了，可以當個士官或是尉官。
2022年4月30日星期六台北市大安區到府收購二手書長輩書學術書舊書。
疫情關係，門窗打開，以最快速度受讓退出府邸。
愛書人在我打包過程中，提到了他的尊翁是民國39年因傷退役的榮民。
隨後到【新竹煤礦局】尖石鄉當礦工。
那是國家新開辦的國營事業，是一千五百以上的高山，不只寒流，東北季風季節就常下雪。
交通很不方便，是一般台灣平地礦工不願意到的台灣內地。
礦場職員長官們都很好，照顧礦工與附近的原住民，很少聽聞歪哥。
存了點錢，民國45年經由介紹與我媽媽結婚，她是新竹竹東的客家人。
阿嬤阿公表面上收下3600元聘金，當晚立即又返還給爸爸。
說，你好好對待我女兒就是聘金。
媽媽要爸爸退出煤礦工作，爸爸說煤礦工的薪水比一般工資高，妥協，下山就近在竹東或是關西煤礦工作，不再光棍一般住在鳥嘴山或是八五山。
到了平地的礦場，那是私人的，就沒有國營的安全，舒適，而且都是老礦場，挖到海面下了，很熱。
爸爸還是堅持我們三個孩子都國小畢業才離礦去當砂石工。
他一身白沒有血色的慘白，我們三個孩子會在坑口撿拾煤炭屑和等待爸爸出坑。
出坑時爸爸是跟所有礦工一樣違反規定蹲在礦車尾上來，所以沒有流汗，然而全身漆黑，只有兩個眼睛是光亮的。
解嚴後讀到臧克家的礦工詩就會想起坑口前的爸爸。
爸爸是不識字農民子弟，是拉夫被強迫當兵的。他很反對我們去接他，要我們撿了炭尾就回家讀書，到了晚上媽媽捨不得開電燈浪費錢又傷眼力。
他晚年受到砂塵症肺氣腫的折磨。
他病床前放的是我們三個孩子的專科或是大學畢業照，說，如果三個再被拉夫，至少識字可以當個士官或是尉官。
有一回還很正經地指著相片跟我媽媽說，這樣，我是不是將聘金都付清給了阿爸阿媽?
愛書人詢問我尖石鄉煤礦的位置與耆老指點。
我很慚愧，我都是全台灣到府書順便找煤礦遺址，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尖石鄉愛書人找我，所以我根本沒機會去請教當地耆老和踏尋遺址。
過幾天，也是有一位南投縣鹿谷鄉溪頭的臉友問我溪頭煤礦的位置，也是這款情形。
溪頭煤礦曾經寫過一篇筆記，但一直沒機會去實地尋找。
2022年5月19日，將部分資料當作報告寄呈給大安區這位愛書人，敬供卓參，期待有機會藉著到府收書順便親臨尖石鄉。
民國39年顏滄波地質學者引用前臺灣總督府鑛務課調查，嘉樂排的煤礦蘊藏量，疏水以上173，以下839，合計一0一三萬公噸。全台灣總儲藏量41880萬公噸。(頁76。臺灣之煤。台灣銀行季刊第三卷第二期)
民國五十四年發行的【臺灣煤田及主要煤礦分布圖-新竹苗栗區】將尖石鄉區域劃分為嘉樂煤田，主要煤礦有嘉樂煤礦，尖石煤礦，那羅煤礦，牛肩頭煤礦，八五山煤礦。(臺灣鑛業史上集)
八五山煤礦位於【嘉樂】東東南方五公里，【內灣】東東北方十公里左右。
民國四十七年經濟部煤礦探勘處，台灣省地質調查所發行的【臺灣煤田位置圖】，嘉樂煤田在關西煤田的東方，三峽大溪煤田西南方，上坪煤田的東北方。是屬於焦煤煤田。(臺灣之煤礦資源，民國五十四年，經濟部礦業研究所)
【台灣的煤礦】的{臺灣光復後各礦產產量總計】紀錄有【鳥嘴煤礦】，僅僅12653公噸，排在竹苗區數十座煤礦的倒數第四。不知道該礦的記錄的起迄時間，.....國營還是開放民營之後，是否是愛書人的爸爸所待過的鳥嘴山煤礦等等，這些都待考。(頁187。賴克富，劉英毓，謝嘉榮。)
民國39年到民國55年之間的兩位老兵回憶錄-三人行，易水作家榮民的著作。
易水先生與兩位同袍，便是鳥嘴山煤礦的礦工，詳細記載了鳥嘴山煤礦的生活與工作。
媽媽的擔心是對，鳥嘴山煤礦的【瓦斯突出】很恐怖。
爸爸是幸運的，媽媽願意嫁給礦工。
2022年5月19日在內灣火車站，請教一位內灣耆老，民國36年次，寧願擔任尖石鄉的郵差，每天徒步三十多公里，包括鳥嘴山。
耆老指點，本地人幾乎都不願意將女兒嫁給【新竹煤礦】坑內礦工。
太無常了，很容易死傷。
坑內工薪水多，太沒有保障了。
賺得到未必用得到，這也就是有的礦工一出坑就大手骨地消費，能怪坑內工不節省嗎?
耆老當兵前三年是郵差，那時都是步行送信到尖石鄉的山區以及礦區，早上八點走到義興，比麟，天打那，橫橋口，梅花，錦屏，那羅，道下再從角板山下來回到家吃中飯，中午一點再到鳥嘴山，八五山，一天走個三十公里是日常。
這些路段有路，很窄，是給煤礦台車在走的軌道，根本無法騎車。經過大大小小的煤礦。
可以說隔個一兩天就會聽到哪處有死亡災變或是親眼目睹坑口外的白布掩蓋屍體。
最嚴重的一次是尖石選煤場再過去的仙河煤礦。
就在仙河站牌對面往裡走。
那次，礦長，副礦長，保安和好幾位礦工同時犧牲。
有其他女婿候選人讓女兒維持生活，誰還願意將女兒嫁給不確定能活著的半死人?
工作四個小時算業績相對於坑外工八小時領月薪，工時與賺錢相對輕鬆，可是那危險是多幾百倍。
當過各種坑外工，就是沒有嘗試當打炭的人。
前面說的易水先生，他著作中還說:
新竹尖石尖石鄉的煤礦,礦權是屬於台灣省政府的。有两大礦區:一 ，八五山礦區以八百五 十米的主體山來命名 的。二，鳥嘴山礦區。易水就來到了鳥嘴山煤礦。
礦址十分遙遠,必須由新竹搭小火車來到內灣,再於內灣乘一天才两班的客運車,通過檢查站,到尖石。
尖石是個鄉級的行政區,是原住民居住的地方,日據時代就在那裏設有派出所。
人民十分純樸,多數信奉真耶穌教,傳教師都是外籍人士。
再於尖石搭柴車 【運木材的大卡車]到達八五山,或繼續前行達終點站鳥嘴煤礦。
鳥嘴煤礦共有十多個坑道,由礦務局直接經營或外包 給商人經營[承包商】。
但工程開發與安全設計等方面,則都由礦務局負責。
這裏的採礦設計,除山腳下向下開了一個 大斜坑外,其餘依山的形勢與高度,平行式開採,所以共有十多個坑道,依次分佈在整個山區。
易水初去,就在它第七坑,簡稱七坑的採礦區工作。
因爲它是不平的稍稍上升, 深入山體,又因通風良好,所以工作起來十分舒適 [原註:亦稱涼坑]。
它的煤質優良,名爲甲級油煤,經燒製"焦炭"後, 供煉鋼鍋爐用。
公休假日,一踏出工寮,就是登不完的重重山巒,那裏不常下雨。
除了冬季,雪蓋冰封外,天天艷陽高照。
易水常常沉醉在山中,踏着深深厚厚猶似毛毯般的千年青苔,穿越在二三人才能合抱的灌木林中,只聞淅淅山泉, 和那輕盈的山風,各種粗大籐籮, 無以名狀的山花異草。
登上山脊,你才恍然大悟,已身在雲深不知處矣。（ 頁27）
鳥嘴新樂煤礦,畢竟是國營礦產,故無論食宿,以及休閒環境都比做過的所有煤礦要好。
在此工作倒也不錯,並結識了當時十分器重他們的公司職員馬守之先生夫妻,就像七堵譚牧師夫妻 一樣,以兄弟之誼關懷著他們。
馬兄嫂他們離開煤礦後曾多次來往,目下巳年近九十!但願他倆仍健在人間。
提到鳥嘴新樂煤礦,其儲量與品質都比北部的一些私人煤礦要好,而且十多個開採區都作水平式挖掘,所以坑內也不熱,工作沒有像基隆和瑞芳那樣辛苦。但十分危險,因煤塵與瓦斯都比較高,常見的災變是落磐,或大面積的崩塌。
最可怕的還是因地層的瓦斯壓縮氣囊,當探煤工漸漸掘進到外部不足以平衡內部壓力時,大量高壓瓦斯,一氧化硫、一 氧化碳,就会猛然突出,在場的工作人員幾乎無人幸免,全 部罹難。
「瓦斯突出」常被新聞誤報爲瓦斯爆炸,其實突出並非爆炸,若爆炸必須有火種,其結果則更爲慘重。
這樣的重大災变,一次死亡人數往往是十位數字以上。
以上的災变中,基本上多可以預防,唯獨瓦斯突出捉摸不定。
工程單位爲了礦務安全計,引進了一種鑽孔排氣的方法,就是先在工作面上,以光線式三十米位角度,各鑽三米深孔,以便預先 排除內部高壓瓦斯後,再進行探煤掘進。
這樣最起碼可以大大減少瓦斯突出的危險。
這項新方法引進後,一開始就交給了他倆負責。
若干月後似乎也多很順利。
可是有一天情况發 生了,易水與姜二弟在夜班工作時,按規定打完了三個三米的深孔他們稱之謂先進孔後就下班了。
第二天二名探煤工上去工作,一小時後瓦斯突然突出,該兩名員工當場遇難。原因是煤層比較鬆軟,瓦斯壓力強大,打了先進孔後, 旋又被堵塞之故。
不久他們又轉去十六坑工作,坑位極高幾達山頂,但所得也較高,工作也十分自由。
不久三弟出獄,把他接來煤礦,沒有讓他下坑工作,負責 在坑外,爲他倆煮飯洗衣,以及準備坑內探煤時必須用的坑 木等材料。
下班後三人開始自習功課,爲將來作準備。
第十六坑,因位置很高,冬天坑口積雪,十分寒凍。
他們住在外 面飄雨盛面滴水的竹棚裏,晴朗時,午夜可欣賞由竹棚外射 入的淒美月華。
太冷了!被子不夠暖,就把所有的衣服堆上去。再不夠,加上油布或雨衣,他們過得正是釜鼎甘如飴, 從不氣短,更不喪志。易水當時的年齡大概是卅二歲,曾經先後兩次有人向他提親,因考慮到某些原因,都被他婉拒 了。
他曾再次鍾情過一位總公司的會計小姐,暗戀有一年多,二弟知情後逕向她提過,問她願不願意先同他做個朋友?誰知她十分直爽說:她不會嫁給外省人,如此一來他倒又死心了,因爲她若不嫁礦工,也許將來還有希望,唯獨 不嫁外省人,令人感到有點幼稚,愛她也不再值得。誰知两 年後,易水幸運地進了大學,而這位小姐卻幾乎就在同時嫁給了一位外省工友。
（ 頁34, 三人行，易水著）
【新竹地區煤礦史】，關於【新竹煤礦】的礦災原因和不幸死亡者統計:
1961-1971 年，災變與死亡人數統計表：
瓦斯突出 69
落磐 12
瓦斯窒息 11
搬運災變 2
埋沒災變 4
火藥災變 4
合計105 人。（ 頁192, 新竹地區煤礦史，周政南）
國營【新竹煤礦】的災變統計，不知道這是否是專指直營礦還是包括外包民營，讀來很恐怖。
愛書人說，爸爸全身漆黑出了礦坑，可能是指臧克家詩人在{炭鬼}詩中所描述的礦工詩吧:
{.....他們的臉是暗夜的天空,
汗珠给它流上條銀河,
放射光亮的一双眼睛,
像两個月亮在天空閃爍。.....}
章亞昕學者說:{炭鬼這首詩對於讀者印象最深刻的其實還是意象美。意象美是閃爍而且外露的詩情。抒情主人公說，礦工是暗夜裏面的星月，這個意象寓意深長，但是，它主要還是彰顯了詩人的真實感。}
（ 頁42, 臧克家論，章亞昕著, 山東大學出版社）
身為礦工的子女，會聯想到意象美嗎?
還是，很慶幸，顧不到意象美，爸爸又是完好無缺，活著回到地面了?
查了一下5631公車路線，竹東與煤源社區，八五山，鳥嘴部落的時刻表。
期待竹東，內灣，尖石鄉愛書人願意讓我們到府收購二手書，可以搭公車方式，經過愛書人的爸爸，易水先生，耆老郵差先生走過的站名。
再向台北市大安區這位礦工女兒小姐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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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竹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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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2日整理筆記。預備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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