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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先生衡平報導了礦工與開礦小主人的困境。向來,寫礦業史的著重在生產量與成功礦主的姓氏與偉大,排除掉小礦或是小礦主;而小說等等藝文的重心卻是在礦工的悲慘,批評資本家的苛虐,忽略小礦主的辛酸。台灣遠離煤礦全部收坑的年代頂多三,四十年,現此時很多礦工與小礦主說起從前,還是有如昨日一般的記憶深刻。礦工與小礦主,奮鬥態樣不同可是勞苦本質一致;這部分請教過不少耆老女士先生,也在樂伯二手書店幾篇拙記報告過,就不贅言了。
 
礦工跟所有手面趁吃者一樣都是廣義的苦力吧?當今科技發達了看似輕鬆多了。辛勞與被社會排斥與忽視的傳統並沒有多大改變。
 
沈從文(辰谿的煤}小說裡的主角,爸爸向大成44歲。每天坐籮筐下降一百五十公尺左右才到挖煤地點,一天工作十二小時。一天收入一毛八分錢。妻子李氏為船戶補洗衣褲,每天三兩百錢。生了七個,只存活兩個女兒。大的十六歲,在十三歲時就被駐軍排長以兩元引誘;迫於困頓,十六歲被爸爸押了二十六元去接待軍,警,商,政等各界。這不幸女兒被稱為河碼頭的觀音,每次關門費五毛錢。值勤一陣子後被縣衙門爭風吃醋的傳達侮辱毆打而吞食三錢煙膏自盡。男主人向大成在煤井也被{煤塊}砸死,領了十二元安埋費,媽媽李氏還是覺得有點希望,因為另外的女兒十二歲,再過四年就可以掙錢了。
沈從文還說,直到民國27年2月,中國許多產煤區讓侵略軍日本給占領了。可是湖南西部辰谿的煤,當地交貨的話,兩塊錢一噸還沒有買主。而外地運到辰谿銷售的美孚行的煤油一噸卻是二百五十元。沈從文還說:
{富源雖在本地,到處都是窮人,不特下井挖煤的十分窮困,每天只能靠一點點收入, 家人擠塞在一個破爛逼窄又濕又髒的小房子裏住,無望無助的混下去。孩子一到十歲左右, 就得來參加這種生活競爭。許多開礦的小主人,也因爲無知識,捐項多,耗費大,運輸不便利,煤又太不值錢,弄得毫無辦法,停業破產。 }
這樣形容房子,似乎台灣在日據和中央政府來台那些年代所遺留的礦寮也是如此此逼仄與低矮。地質學是探尋礦脈的基本專業,但這對教育不普及的當年也真是難為了。顏雲年礦業鉅子說,運輸是決定煤礦的興敗之一。交通建設除了礦主自理外,也需要政府的提倡。苛捐雜稅多,更怕的是巧立名目。又不能如同明朝天工開物宋應星先生所說的煤礦會再生:
{但凡煤炭取空。而後以土填實其井經二三十年後其下煤復生長取之不盡, }(校正 天工開物, 頁202,世界書局,明朝分宜教諭宋應星) 事實上,礦主與礦工等耆老們常跟我說,煤脈常被斷層等因素而阻斷消失,讓礦主們狀況外的淒慘。
說捐項多,對大小礦主們來說那是目屎撥不離,而且與時代俱進。民國初年,湖南西部,軍閥來了,官員做壽了,甚至土匪來了都是意外的捐項的原因。在台灣,這也不少見。清朝末年,台北府秀才陳祚年先生的詩稿中有一首詩。敘述了明目張膽地要規費的故事:
{船政封船去運煤,免交口費例新開,
私行勒索留牌住,不怕欽差打下雷。
貌裝清白法難干,巧宦貪婪最善鑽,
假手家人私攫取,陋規一切盡歸官。
詩夾注:
{船政衙門派員來基雞籠買煤炭封商船載煤給與護照出口免費今老鄧遇欲索運煤私費留住船牌不發致船戶赴府訴寃}( 頁49, 篇竹遺藝,稻江陳宗賦,祚年,大稻埕人。生於1884 年, 台北府秀才,1928 年病歿福州)
沈從文說,貧困的向大成煤礦工並不是特例,而所謂的讀書人應當不是同情而是慚愧。他說:
{這就是我們所稱讚的勞工神聖,一個勞工家庭的眞實故事。旅行者的好奇心,若需要證實它,在那裏實在頂方便不過,正因爲這種家庭是很普遍的,故事是隨處可以掇拾的。}
{讀書人的同情,專家的調查,對這種人有甚麼用?若不能在調查和同情之外有一個「辦法」,這種人總永遠用血和淚在同樣情形中打發日子。地獄儼然就是爲他們而設的 。他們的生活,正說明「生命」在無知與窮困包圍中必然的種種。讀書人面對這種人生時,不配說「 同情 」,實應當「自愧」。正因爲這些人生命的莊嚴,讀書人是毫不明白的。}(頁72,沈從文,鳳凰。卓越出版社。)
 
 
無知與貧困是親兄弟。而貧窮更常讓階級與階級之間窒息,窮者恆窮,富者恆富。沈從文所說的辦法是甚麼?很好奇。他說苦力們生命的莊嚴,這莊嚴兩字,也是很讓不讀書的我思考不出。
 
 
三級疫情以來,不只高端階級染疫,更多的是市場勞工,阿公店執勤與客人,長照員,郵差,外送員....外籍勞工朋友等等勞力者。讓人安慰的是,幸好,我們的防疫人員,醫護,政府,評論家,輿論.....和國人絕大部分不分階級,同理心平等而莊嚴對待與關注。
 
 
回到礦工。{礦業滄桑幾十載老礦工口述歷史 }一書中,說了一段新北市貢寮區美豐村的礦山故事。受訪者是民國58年次。說不少同年紀同學只能讀到國小畢業。已經實施九年國民教育了,陽光還是有照不到的屋子,無法奢求有個斑斕的青少年叛逆時期。
{文娟是貢寮山邊的孩子。父親十七歲那年,祖父在礦坑內被大石頭砸斷肋骨,再也無法從事工作;為了挑起扶養全家的重擔,原本在家幫忙種田的父親只好進入礦坑工作。文娟家住的偏遠,想起父親以前工作的狀況,不禁心疼地說:「每次我爸要到外地工作都捨不得搭車,總要走上四五十分鐘的路才能到火 車站,我媽只好在每天淩晨二、三點起床煮飯給我爸吃 」}
{貢寮美峰幾乎可算是一個礦工村,文娟說道:「我們國小班上本來有 三十三個人,後來只剩二十七人,二十七人裡就有二十人是來自於礦工 家庭。家裡的大人多多少少都有受過傷,傷得最嚴重的爸爸就是死掉了, 只能靠他媽媽工作,可是國小畢業後家裡就沒辦法讓他繼續唸下去了。」 文娟五十八年次,和她差沒幾歲的姊姊都唸到國小畢業就要出去工作幫 家裡分擔家計。較幸運的文娟能唸到國中,可是也就在畢業的那一年 醫師証實父親得了塵肺症並警告他:「不要再去礦坑工作了,否則你還能 活多久我們不敢保證!」,於是做了三十一年礦工的父親不得不從礦坑退下來。常顧著唸書把飯燒焦而挨罵的文娟也只好到台北當女工,文娟戚戚的說道:「當年我還不太諒解父母...」,弟弟們的境遇也與她類似。我們實在很難想像在七十年代經濟起飛的台灣,還有家庭要爲負擔不起國 高中的學雜費而不得不讓小孩放棄升學,但在礦工家庭這可是真真切 的“現實”,階級流動真的容易嗎?}
(國家文藝基金會八十九年第一期補助案,書名:礦業滄桑幾十載老礦工口述歷史 台灣煤礦歷史、資本與勞動的考察。製作:天主教敬仁勞工服務中心,補助單位: 財團法人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策劃/主筆:黃真瑋)
很慚愧,店裡居然沒有朱自清作品集。期待疫情趕快結束,大家瘋狂讓書,再次給我們到府收購舊書的機會。朱自清有一首煤的詩:
 
你在地下睡著,
好醃臢,黑暗!
看著的人
怎樣地憎你,怕你!
他們說:
"誰也不要靠近他呵!……"
一會你在火園中跳舞起來,
黑裸裸的身體裡,
一陣陣透出赤和熱
啊!全是赤和熱了,
美麗而光明!
他們忘記剛才的事,
都大張著笑口,
唱讚美你的歌,
又顛簸身子,
湊合你跳舞的節
(檢索自煤(朱自清诗作)_百度百科)
(2021年7月2日。樂伯於樂伯二手書店)(自殺警語:珍惜生命,自殺不能解決問題,生命一定可以找到出路。 若需諮商或相關協助可撥生命線專線「1995」、張老師服務專線「1980」或衛福部安心專線「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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