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隆
九份
九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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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初夏,趁著到府收書的空檔,登山。九份山後中間古道的雲年瀑布的十公尺外,3公尺深的駁坎的一小塊菅芒花草地,遇見了一位年輕豬媽媽帶著三隻小豬。
將這奇遇,說給一位九份朋友聽。
他很驚惶,說:豬母多大仙?10年前,我從中央山脈帶回了兩隻台灣黑熊,他們會不會打起架?
瞬間,我也煩惱了起來,豬媽媽能保護小豬們嗎?猛地一想,不對勁啊。請教他,怎樣帶來的?他說:用法術,兩隻黑熊很聽我的話。
我這才醒了。之後,就變成很親近。
常常問我有沒有山豬那一家人的消息?我倒是沒請教過他為何那麼喜歡將黑熊放在樂伯二手書店後山的大粗坑與小粗坑?
這樣的朋友,在九份,至少有五位,很喜歡向他們請益九份文化歷史。礦工子弟,也都是打零工維生。
九份的店家和居民們都很好,不只關心流浪貓與流浪犬,也,義務投入人力物力在治安消防,音樂戲劇,民俗慶典,公益活動,礦山文化,......古蹟維護等等,也關注需要恢復的朋友,提供打工甚至讓出房子照護其中的一位。
這是九份最讓人驕傲的所在。
到府收書,見到他,喜孜孜地在扛砂石擔,我說,別裝太滿,跤頭趺(膝蓋)要緊,才38歲。
他說,已經買了兩副護膝。
護膝?可是,他膝蓋上並沒有啊。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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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出坑,沒下雨,梳洗後的爸爸,喜歡將我跨騎在他的肩胛頭上,宛然是四月初一迎媽祖 , 那永遠開口笑著的大仙尪仔,金山佛堂邊的厝內,一階階,被爸爸迎舉到基山街局口的柑仔店。
百年木櫃是那麼高 ,我的囡仔伴,還得翹高腳跟才能摸得到;雙手按著爸爸頭頂的我,很簡單的就可使伸進玻璃罐, 提出幾顆五彩螺旋的金柑仔糖。
好希望,等我長得更高,手更長,爸爸能領我越過寫著"昔為名利客,今為夢中人"對聯的有應公祠,j彎過樂伯二手書店前的三板橋,然後,掌金礦的火土伯仔的厝前,往更高處的大竿林四號金坑爬,越嶺到大粗坑山,就有機會,攬著卸塗(礦坑挖出的廢土堆的小丘或是山谷)的菅芒花頂頭的一片片彩霞。
聽媽媽說,爸爸再度見到天日時,黑焦變形,指甲滿是炭屑,雙手抬起向著天,要抓住甚麼似地 。被四位碳工志工叔叔們擔架抬回家 。阿嬤說,那是我的爸爸 。 長大後才知道, 因著下沿左邊算來第三,的六顆缺牙,是辨認依據 。
政府不是才來安檢合格,怎地就電線走火和抽風機故障 ,死了103個碳工 。
沒見過的阿公,金和碳坑都下過,45歲因為砂肺和肝癌而過世 ,聽媽媽說,每喘出一口氣都有蘋果味 ; 37歲就守寡,做檯仔邊撿煤工課的阿嬤,育有五個孩子, 挺直腰桿迎在家門口,忍不住的眼淚,向四位志工叔叔和關心而來的親友和厝邊,鞠躬答謝;一路從坑口跟著回來的35歲媽媽則是哞哞嚎 。
幸好爸爸才享壽38,沒生很多,只留下4個孩子。
要不,就像許多九份山城不能說的秘密,百年來,災變後,非常過不去的家庭,有的姐姐媽媽們 ,去做被取締的工作 ,甚至遠到日本北海道的鄉村,有的大哥哥小叔叔在江湖走闖 。 出養孩子那也是有的 。
就如同每次的大災難後,政府就會發起捐獻運動;這次也不例外,各級學校,機關等等,全國總動員發起了送愛心到煤山。樂捐,一日捐都有,一如送愛心到海山,到海一。卻又彷彿與罹難者家屬無關似的,善款也不知道大部分哪裡去了。人們也因為捐獻活動而忽略了政府和礦主的責任,也忘了深切檢討,以防將來不幸的發生。金礦早在民國60年代就收起來了,而煤山煤礦礦災之後,台灣煤業就開始收攤,九份可以說完全沒落了。
只有,詩人,作家,作曲家,畫家哀悼而留下了感人詩篇和作品 。
這十多年來,曾經代班當過文史解說員,為了充實自己,請教過長輩也讀過一些書籍,大概知道一點九份歷史。
倒是孩子們讀到大學前學費可以減免。
那時陣,讀大學?對礦工死傷者家庭來說,就和吃蘋果很難想像 。
我是家裡讀最高的,高職畢業,其他哥哥姐姐們 ,國中一畢業就去當土木學徒和電子廠女工。
而我呢?
民國73年,九份煤山礦災事故後的寒天,帶著小學一年級的寒假作業,就到桃園平鎮的家庭工廠,跟著九份其他哥哥姐姐們,替電風扇組裝扇葉,除夕回九份,初五開工又再去。隔年歇熱,也是帶著暑假作業,到彰化鹿港紙紮店,整修竹片,好來當金童玉女的骨架。
年年夏天和冬天離開九份,哪邊有錢賺哪邊去,打著工,直到高工畢業後。
阿嬤幫忙帶我們四個孩子。
有沒有賠償或是有多少善款我從來沒問過媽媽,她們也不會倚望,也這樣走過來了。
媽媽,做二手的小工:土水,油漆,板模,掃廁所,扛重物,種種硬斗的,都做過 。有時陣,還日夜做兩份工 。
阿嬤長長(常常)講 : 雞屎落土還有三寸煙,坑內拚出來的卸塗一點肥都沒有 。只有菅芒花,有才調,企得起 ,佔一塊沒人有法度生根的土地。菅芒花是土地公仔伯插的招魂幡,冬尾天,呼喊罹難的碳工與金工轉去厝內過年,別再留戀燜熱而黑暗的kada(礦坑內的坑道),空思夢想掘出黑閃閃金亮亮的碳與金,給一家夥仔人溫暖與光明。你阿爸魂魄有沒有回來不知影,但是,咱們是菅芒花相仿的韌命,儼硬,一定活得下去。
退伍後,工作了兩年,發了病,所致,回到九份來休養和做工。九份的頭家們對我很好,有臨時工課都會找我。但是,還是期待病好了,可以到外地上正常班。
阿嬤,媽媽做過的活,我也都做。
一包50公斤的水泥也常獨個扛。
景氣變差,前年起,很少被叫工,次數,一個月用一隻手的指頭都數得出來。
前幾天,對你說,我蹲下起立,跤頭趺常常咖咖響。
你說,我的跤頭趺磨損了。要我買護膝,寒天就算不扛重物,紮著,保暖,這對跤頭趺好,可以減緩疼痛。
哥哥姊姊,都已成家在外頭,儉腸凹肚,不時轉來探望70多歲的媽媽和90多歲阿嬤。
阿嬤坐輪椅,上下床舖和階梯,都是我在抱,我是她的外勞仔。
還在當打掃清潔的媽媽跟阿嬤一樣常喊跤頭趺痛。
前天被叫去搬家,領的錢,夠買兩套護膝,先送給兩代守寡的媽媽和阿嬤。
媽媽和阿嬤,她們都怕,找來的後叔,對她們的孩子不共心,怕刻薄了各自那一代的孩子們。
今天好開心,又有事頭做,一開心,忘了少量多趟。
領到錢,可以再買些平常厝內要用的東西給她們。
還沒讓她們知道,我的跤頭趺有怪聲。
(中華民國104年12月7日立立二手書店敬記)
關於國73年煤山煤礦災變,幾位礦工大哥姊的口述:
2010年農曆四月一日陪老煤礦工九份迎媽祖:烏龜:石底煤礦: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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