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九份派出所前的樟樹高大繁榮。台陽礦業歷史建築,八番坑坑口,晨曦下閃耀。基隆山和基隆嶼的天空清朗無雲。徹夜火誘網撈捕小管的漁船紛紛航進深澳漁港,船身吃水很深,像是尖嘴鶴深犁過,將水面畫出搗金槽似的深凹。本國以及外國工人朋友駕著機動台車從黝黑深遠的平水坑道中,從星光般的一點,緩緩將光亮占滿整個國英坑口。煤山煤礦的運輸橋橋墩還在公路上。
走豎崎路從九份國小,九份老街,九份派出所,台陽礦業歷史建築,國英坑可以直線到瑞濱海水浴場。這是最快捷的游泳古道,也曾經是七等生作品中的地景。(https://www.facebook.com/groups/518549035792345/permalink/550389342608314/
國英坑口前請教一位先生。他說他是礦工之子。他的父親是坑內爆破工。
“那是坑內遇到堅硬磐石以炸藥崩解的工作。民國73 年,煤山,海山,海山一坑連續不幸事件後,台灣煤礦陸續收坑,爸爸就輾轉到南迴公路金峰隧道,大直國防工程繼續爆破。獲得地質系出身的工程師和軍隊裡中將長官的信任與尊敬。50 多歲就因為砂肺往生。他的肺部x光檢查,被認定最嚴重的第四級。本身也是小包。在坑內帶領一組人,大約十來位。按件計酬,跟礦主承包。礦工入坑紅衫穿一半,對生死看得很開。出坑後,喝酒,賭博是減壓的老方式。打起架來很狠,但都是拳頭母。很講理,有人講和後又是朋友。對無論是陌生還是親友,慷慨豪邁“
“煤山煤礦就在國英坑的右下方兩百公尺處。從台陽合金公司右側過一座木板棧道往下。但是強烈建議不要去探訪,地理改變了,很危險。國英坑口的大門招牌是台陽合金。煤山煤礦爆炸的民國73  年我讀欽賢國中三年級。我的爸爸那時身體不好,本來也要到煤山當小包的就沒去。“
煤山煤礦是1931 年開坑,礦區號碼365, 面積104 公頃多。就在九份基隆山西側山麓海濱地區。1956 年之後分別有基山煤礦,懷山煤礦分坑,碧山煤礦和煤山煤礦的名稱。
碧山煤礦開坑年民國65-68 年,總產量71669 公噸,年平均17917 公噸
煤山煤礦開坑年69-73 年,總產量118301 公噸,年平均11830 公噸( 前基山煤礦47-52 年)( 基隆煤礦史)
“我的鄰居前一晚喝酒,當他從八番坑走古道抵達埤仔肚,準備過溪時,便當掉到溪裡。埤仔肚是古地號名,就在白色別墅旁邊,此時油桐花正盛開的就是。我媽媽和鄰居常在那裡洗衣服。鄰居叔叔前一夜喝酒,宿醉中,便當落入大竿林溪中,也無法中午再食用。他就不上工。沒想到,煤山煤礦就發出濃濃的煙霧,坑內火災,顧壓風機的礦工叔叔剛好出坑看布袋戲,又是正中午十二點五十分,是交接班的時刻,坑內礦工最多。 然而這只是巧合之一,是經過,不是絕對因果關係,不能只歸咎於壓風機顧工;還有其它因素。畢竟,這是當年台灣礦業文化與結構下的事故,就如同這兩年的自強號事故,經過的背後才是原因。死亡103 人。頓時,九份變成哭城。許多礦工是從暖暖,萬里,基隆,四腳亭來的五路客,趕赴而來的家屬很多,讓人心酸。“
日據時代,瑞芳萍社社長蕭水秀詩人“哭胞兄松火 ”:
炭礦多危感禍頻。未聞鐵釜爆傷人。遭殃不是酬恩意。 腸斷吾兄竟碎身。
無妄災遭鐵釜奇,鑪灰塵土痛蒙屍。
傷心忍聽慈親哭。一句蒼天一句兒。
(蕭水秀 ,詩報,  105 號:15頁,1935 年   , 龍文)
煤山煤礦民國73 年發生坑內火災導致103 人罹難的不幸事件。這年,也發生74 人海山煤礦和93 人死亡海山一坑煤礦重大災變。時間都是十二點五十分。第一班與第二 班交接班的時間。三大災變發生後對於台灣煤礦開採的安全問題、煤礦開採是 否符合經濟效益原則、煤礦是否繼續輔導經營等問題,引起政府及社會各界的極 度關切與重視。
( 詳附錄,臺灣鑛業史)
基隆煤礦史說:
73 年的三次大災變有似警鐘,給煤礦業界重大的衝擊。此後在礦工逐漸離 退聲中,礦場只有放棄尚可存續的生產結構,並將寶貴的資源留於深部地層之中 煤礦業有關人士一時茫然,但終究已進入地下 1000m 左右深部開採的礦場,以台灣煤層的苛酷條件已是相當勉強的工作。是從事礦業的人們對大自然的鬥志所造成的不折的勇氣,使能有此成就。也是台灣礦工的能克盡所能的耐勞,實值得世人的致敬。
( 林再生,基隆煤礦史162 頁)
台灣礦工是冒著生命危險而耐勞,致敬兩字是多麽基本。
民國75 年人間雜誌第3 期,潘庭淞先生在“望鄉的礦伕“報導中說:
“現年59歲的林茂昌先生和陳阿潭先生( 煤山煤礦礦災罹難者,原住民)是親家關係。在煤山災變後的三、四天裡,林先生和他的兒子林 滿山到煤山煤礦,日以繼夜地參加 搶救工作。當林滿山面對他岳父陳 先生模糊的屍首時,他甚至不能確 定辨認出來。
提及煤山災變,林茂昌老先生痛 心疾首地說:「坑內的死者都是因 爲一氧化碳中毒缺氧、或是被大火 高溫燒死的,不像海山災變在爆炸 的一瞬間就死了,都是慢慢掙扎到 最後才死的。」這種死亡前的 往往引起相互間盲目的互毆,「 屍體身上都是傷痕,而且是中毒身 亡,所以,一抬出坑口,馬上就變 黑了。」林滿山說到這裡,也不禁 別過頭去,背着人讓忍不住的淚掛 了下來。”(  蔡明德攝影,頁81)
( 非常感謝讓書的愛書人和耆老女士先生們。2021年5月5日樂伯敬記。台北市文山區到府收購二手書。)
以下是前幾年的兩則筆記。關於煤山煤礦罹難礦工遺屬的口述。
註:
::::;;;;;
 
IMG_20201221_115025.jpg - 豎崎路昇平戲院九份派出所樟樹
IMG_20201221_113234.jpg - 豎崎路昇平戲院九份派出所樟樹
(1):
今年初夏,趁著到府收書的空檔,登山。九份山後中間古道的雲年瀑布的十公尺外,3公尺深的駁坎的一小塊菅芒花草地,遇見了一位年輕豬媽媽帶著三隻小豬。
將這奇遇,說給一位九份朋友聽。
他很驚惶,說:豬母多大仙?10年前,我從中央山脈帶回了兩隻台灣黑熊,他們會不會打起架?
瞬間,我也煩惱了起來,豬媽媽能保護小豬們嗎?猛地一想,不對勁啊。請教他,怎樣帶來的?他說:用法術,兩隻黑熊很聽我的話。
我這才醒了。之後,就變成很親近。
常常問我有沒有山豬那一家人的消息?我倒是沒請教過他為何那麼喜歡將黑熊放在樂伯二手書店後山的大粗坑與小粗坑?
這樣的朋友,在九份,至少有五位,很喜歡向他們請益九份文化歷史。礦工子弟,也都是打零工維生。
九份的店家和居民們都很好,不只關心流浪貓與流浪犬,也,義務投入人力物力在治安消防,音樂戲劇,民俗慶典,公益活動,礦山文化,......古蹟維護等等,也關注需要恢復的朋友,提供打工甚至讓出房子照護其中的一位。
這是九份最讓人驕傲的所在。
到府收書,見到他,喜孜孜地在扛砂石擔,我說,別裝太滿,跤頭趺(膝蓋)要緊,才38歲。
他說,已經買了兩副護膝。
護膝?可是,他膝蓋上並沒有啊。
他說:
黃昏,出坑,沒下雨,梳洗後的爸爸,喜歡將我跨騎在他的肩胛頭上,宛然是四月初一迎媽祖 , 那永遠開口笑著的大仙尪仔,金山佛堂邊的厝內,一階階,被爸爸迎舉到基山街局口的柑仔店。
百年木櫃是那麼高 ,我的囡仔伴,還得翹高腳跟才能摸得到;雙手按著爸爸頭頂的我,很簡單的就可使伸進玻璃罐,  提出幾顆五彩螺旋的金柑仔糖。
好希望,等我長得更高,手更長,爸爸能領我越過寫著"昔為名利客,今為夢中人"對聯的有應公祠,j彎過樂伯二手書店前的三板橋,然後,掌金礦的火土伯仔的厝前,往更高處的大竿林四號金坑爬,越嶺到大粗坑山,就有機會,攬著卸塗(礦坑挖出的廢土堆的小丘或是山谷)的菅芒花頂頭的一片片彩霞。
聽媽媽說,爸爸再度見到天日時,黑焦變形,指甲滿是炭屑,雙手抬起向著天,要抓住甚麼似地 。被四位碳工志工叔叔們擔架抬回家 。阿嬤說,那是我的爸爸 。 長大後才知道, 因著下沿左邊算來第三,的六顆缺牙,是辨認依據 。
政府不是才來安檢合格,怎地就電線走火和抽風機故障 ,死了103個碳工 。
沒見過的阿公,金和碳坑都下過,45歲因為砂肺和肝癌而過世 ,聽媽媽說,每喘出一口氣都有蘋果味 ; 37歲就守寡,做檯仔邊撿煤工課的阿嬤,育有五個孩子, 挺直腰桿迎在家門口,忍不住的眼淚,向四位志工叔叔和關心而來的親友和厝邊,鞠躬答謝;一路從坑口跟著回來的35歲媽媽則是哞哞嚎 。
幸好爸爸才享壽38,沒生很多,只留下4個孩子。
要不,就像許多九份山城不能說的秘密,百年來,災變後,非常過不去的家庭,有的姐姐媽媽們 ,去做被取締的工作 ,甚至遠到日本北海道的鄉村,有的大哥哥小叔叔在江湖走闖 。 出養孩子那也是有的 。
就如同每次的大災難後,政府就會發起捐獻運動;這次也不例外,各級學校,機關等等,全國總動員發起了送愛心到煤山。樂捐,一日捐都有,一如送愛心到海山,到海一。卻又彷彿與罹難者家屬無關似的,善款也不知道大部分哪裡去了。人們也因為捐獻活動而忽略了政府和礦主的責任,也忘了深切檢討,以防將來不幸的發生。金礦早在民國60年代就收起來了,而煤山煤礦礦災之後,台灣煤業就開始收攤,九份可以說完全沒落了。
只有,詩人,作家,作曲家,畫家哀悼而留下了感人詩篇和作品 。
這十多年來,曾經代班當過文史解說員,為了充實自己,請教過長輩也讀過一些書籍,大概知道一點九份歷史。
倒是孩子們讀到大學前學費可以減免。
那時陣,讀大學?對礦工死傷者家庭來說,就和吃蘋果很難想像 。
我是家裡讀最高的,高職畢業,其他哥哥姐姐們 ,國中一畢業就去當土木學徒和電子廠女工。
而我呢?
民國73年,九份煤山礦災事故後的寒天,帶著小學一年級的寒假作業,就到桃園平鎮的家庭工廠,跟著九份其他哥哥姐姐們,替電風扇組裝扇葉,除夕回九份,初五開工又再去。隔年歇熱,也是帶著暑假作業,到彰化鹿港紙紮店,整修竹片,好來當金童玉女的骨架。
年年夏天和冬天離開九份,哪邊有錢賺哪邊去,打著工,直到高工畢業後。
阿嬤幫忙帶我們四個孩子。
有沒有賠償或是有多少善款我從來沒問過媽媽,她們也不會倚望,也這樣走過來了。
媽媽,做二手的小工:土水,油漆,板模,掃廁所,扛重物,種種硬斗的,都做過 。有時陣,還日夜做兩份工 。
阿嬤長長(常常)講 : 雞屎落土還有三寸煙,坑內拚出來的卸塗一點肥都沒有 。只有菅芒花,有才調,企得起 ,佔一塊沒人有法度生根的土地。菅芒花是土地公仔伯插的招魂幡,冬尾天,呼喊罹難的碳工與金工轉去厝內過年,別再留戀燜熱而黑暗的kada(礦坑內的坑道),空思夢想掘出黑閃閃金亮亮的碳與金,給一家夥仔人溫暖與光明。你阿爸魂魄有沒有回來不知影,但是,咱們是菅芒花相仿的韌命,儼硬,一定活得下去。
退伍後,工作了兩年,發了病,所致,回到九份來休養和做工。九份的頭家們對我很好,有臨時工課都會找我。但是,還是期待病好了,可以到外地上正常班。
阿嬤,媽媽做過的活,我也都做。
一包50公斤的水泥也常獨個扛。
景氣變差,前年起,很少被叫工,次數,一個月用一隻手的指頭都數得出來。
前幾天,對你說,我蹲下起立,跤頭趺常常咖咖響。
你說,我的跤頭趺磨損了。要我買護膝,寒天就算不扛重物,紮著,保暖,這對跤頭趺好,可以減緩疼痛。
哥哥姊姊,都已成家在外頭,儉腸凹肚,不時轉來探望70多歲的媽媽和90多歲阿嬤。
阿嬤坐輪椅,上下床舖和階梯,都是我在抱,我是她的外勞仔。
還在當打掃清潔的媽媽跟阿嬤一樣常喊跤頭趺痛。
前天被叫去搬家,領的錢,夠買兩套護膝,先送給兩代守寡的媽媽和阿嬤。
媽媽和阿嬤,她們都怕,找來的後叔,對她們的孩子不共心,怕刻薄了各自那一代的孩子們。
今天好開心,又有事頭做,一開心,忘了少量多趟。
領到錢,可以再買些平常厝內要用的東西給她們。
還沒讓她們知道,我的跤頭趺有怪聲。
(中華民國104年12月7日立立二手書店敬記)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樂伯二手書店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