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1/27 09:21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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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歲的大姊告訴我:

 

國民學校五年級仔的時陣(時候),彼是1940年吧,熱天(夏天)的六月日仔,日本的憲兵隊駛了一台卡車,透早五點,阮爸爸著予()日本人掠去(抓走),頭殼(頭顱)著予憲兵()蓋了一頂黑草笠籠,雙手就(上手)銬,了後(之後)(我們)就不曾看過見伊的面。

 

日本政府不准會面(探監)。

 

兩冬(年)後,又更()看着(看到)伊的時,已經是一副屍體了。

 

伊的屍體的尻脊骿邊(背脊邊)的皮膚頂仔(上面)黏搭(貼)了一張紙,彼(那)紙頂面(上面)有用血寫成的遺書,這兩年的期間,阮有寄肉罐頭到枷獄(監獄)()阮爸爸的,阮攏(完全)不知影(不知道)阮爸爸有收到這罐頭無?

 

看到這張紙,阮相信伊有收到。

 

因為彼()張紙,就是拳頭母仔大(拳頭般大)的罐頭的頂頭(上面)浮搭(浮貼)的紙;紙的正面是罐頭的說明合(音ㄍㄚ,和)商標,紙的背後是空白的。

 

阮爸爸就在白紙部份,寫:

 

我已經不行ㄟ啊,某某合某某,妳們着愛幫忙照顧厝內。(我行將死亡,兩位女兒,妳們著須幫忙照顧家庭)

 

阮在想,彼張紙以血寫成的,伊是咬破指頭仔(手指),滿是血跡。(害怕)日本仔人發現,才會藏搭(偷偷黏貼)在尻脊骿邊(背脊邊)。

 

阮爸爸是不堪得日本枷獄的用刑,自殺死的,可能是褲帶或者是其他的索仔(繩子)吧?

 

那麼為什麼不先走(逃跑)呢? 彼時陣(那時候)是要走(逃到)去哪位(何處)?()啊,不是復較(ㄍㄡㄎㄚ,更加)有嫌疑?

 

彼年,李建興先生的職員先去密報;抵開始(剛開始)是先掠李建興先生,落後(之後)是黃仁祥先生,黃仁祥了後(之後)就是我的大舅某某某,二舅某某某含()我的爸爸。總共有七十二的人,包括阮阿舅也共款(同樣)被刑死在監內(監獄內)。

 

李建興先生的弟弟李建炎先生,是李家的秀才,書也是讀了真濟(多);當時也是日本的刑事,干焦(只是)不服而多爭辯幾句,煞(卻)馬上就被刑死。

 

伊們三個人的漢文攏真好,尤其是大舅,復較(更)是會寫詩,真出名。但是,也是因為按爾(如此),憲兵來抄厝(抄家搜查)時發現了真多的漢文書,更加深了思想有問題的罪嫌,這是心向中國的證據。三個攏()是黃仁祥的主要幹部。

 

日本時代的辦公廳誰人大誰人細(職務的高與低)一目瞭然,我曾去黃仁祥先生的事務所尋(找)過爸爸,辦公廳的第一位是通(最)重要的,阮阿爸參(和)兩位阿舅就在第二排。

 

這也是命運吧?在被掠之前一年,三個人參(跟)另外一位阿舅商量著要離開金瓜石。

 

為什麼有這個想法?因為伊們認為金礦山太過複雜了,不像老家三峽,鶯歌與樹林的單純。

 

結局,慢了一年。另外一位阿舅返回了阮媽媽的後家厝(娘家),鶯歌,他沒事情。

 

為什麼不離開呢?聽阮媽媽曾講起,彼是因為四個人攏走了了(離職),對大頭家黃仁祥先生歹交待(說不過去)

 

這攏是運命。雖然阮爸爸予()我們穿日本衫,號(改姓)日本姓,做國語家庭,但是,一年了後(之後),也是被押去。

 

被押去的時陣,我十二歲,我抵好()睏(睡)在他的肩胛頭骨(肩窩)下,甚麼事情也不懂,干焦(只)知道爸爸被日本人掠去了。

 

我十二歲猶真(還很)愛纏阮爸爸(撒嬌)。彼當時,阮的厝分作一樓合(和)二樓。八個子女攏睏(都睡)在二樓。通細(最小)的妹妹猶在(還在)三十若(多)歲的媽媽腹肚子內兩個月大。我彼(那)時不知尪某(夫妻)是要睏做位的(睡一起),總是愛偎依著爸爸睏(睡)。

 

爸爸特別疼我。可能我的面型仔(輪廓)特別像阮爸爸的款吧()?阮媽媽生著真水(美麗)。面仔像瓜子。阮的姐妹仔攏像媽媽,所致,也逫(臺語音:對,跟的意思)著水。另外也是有可能,我自細漢(小時候)一年仔開始,攏是全班八十幾的人中的第一名吧?

 

阮爸爸庶常(經常)為著我合()阮媽媽冤家(吵架),為何呢?因為阮爸爸若是去臺北出差,伊長長(常常)會買日本娃娃予()我。你知麼?一個攏愛兩箍銀(兩塊錢)。阮媽媽就會念,兩摳銀可使(可以)買外濟(多少)菜,米,你知無知?

 

但是阮爸爸對我不只是疼,但是也會教。比如伊常講:利刃傷身痕易好,利口傷心恨難消。

 

每日攏會教我讀漢文冊和日本冊。只要我會背一首詩,就賞我一仙錢(一角)。我彼時陣,根本都不識()詩的意思,只是欲趁()彼一仙錢。背了一首,錢入袋了,趕緊復()背第二首;不只會教,也會罰。比如講,書法的一鈎一撇,若是不標準,就會罰七八十遍。

 

我大漢(長大)了後,與日本人,中國人,印度人交涉時,引用一兩句漢詩抑是日本詩,長長(常常)換來不共(不同)的稀奇(驚奇),畢竟,這些詩句,現代的日本人與中國人真少在用了。

 

阮爸爸攏會用臺灣話或者是羅馬音教我三字經,四書等等。等阿山政府(中華民國中央政府)來到臺灣時,羅馬音也幫助我復較(更加)()學會北京話。彼時陣,真多古書攏是用羅馬拼音在教在讀。

 

我一生中,影響我上大(最大)的兩個査甫(男人),一個就是阮爸爸。阮爸爸對子仔嗣細(子女)攏真疼愛。

 

我十二歲之前,耍()是和日本子仔(日本孩子),看電影也是去專予()日本仔人看的電影院。彼時陣,雖然開始皇民化,但是日本人邀()臺灣人的待遇是差真大。金瓜石的電影院有兩間,一間是開在青簿仔寮,內底是椅仔的,放的是舊電影;另外一間在宿舍附近,內底是榻榻米的,放的是頭輪的。榻榻米舒適濟(多)了。

 

阮兜()開兩間柑仔店(雜貨店),一間企在(位在)祈堂腳,一間是在溫州寮:礦工仔抑是職員可使(可以)到阮店內寫簿子(記帳,賒欠),到發月給(薪水)時再按()薪水扣帳(收錢)

 

阮算起來真好額(有錢人家);不只如此,我十四歲去做工礦公司的工友,月給(薪水)是十四元。阮爸爸在予()日本人掠去之前,伊的月給是五百元。你想看看,我十四元,一個月的生活費猶有(還有)偆(剩,多餘)。

 

彼時陣,金瓜石仔的讀書人,高級人員全部被掠,也牽連到一般的職員,礦夫,人夫(苦力)。可使講。彼幾年(那幾年),歸個(整個)金瓜石仔親像是地獄的恐怖。無人敢隨便講話,驚惶隨便振動(行動)著(就)連鞭(馬上)去予(被)憲兵掠去。

 

阮爸爸予()抓走了後,就有一個臺灣人帶領阮三十幾歲的媽媽,去日本憲兵隊隊長伊兜(他家)活動(關說)

 

日本憲兵隊長的兜(),也是榻榻米的。就在低桌子(矮桌子)的桌柱仔邊,放著一個面桶(臉盆),面桶是倒蓋的。

 

憲兵隊長從頭到尾都在聽那位臺灣人的講情(關說),無講甚麼話。講情中,媽媽再將一大堆現金,掀起面桶,囥入(放進)內底,則(再)細膩無聲(輕輕地)蓋好。

 

憲兵隊長全然沒磕(碰)到錢,彼()位臺灣人也是。

 

台灣人也是有奸臣(壞人),阮媽媽用盡一切的方法去營救,看到日本憲兵隊長誠成(好像)是闇暝的山路看到燈火一般的光明希望,親像(有如)是重症人吃到仙丹。 

 

憲兵隊長的家行()了幾若擺(好幾回),錢也放進面桶幾若擺,而每一擺返來金瓜石了後,彼位臺灣人又會講,錢不夠。

 

彼當時。欠人的帳要還,但是人欠的收不回來。比如講,彼兩間雜貨店,靠的是周轉。先投入大筆資金,進了大批的貨,予()礦工朋友方便來賒欠,到下個月,才按礦場的月給,直接扣下來。

 

阮爸爸被掠去了後的彼個月,礦場就不肯按例扣帳了。所致,所有的柑仔店的記帳(欠賬),無法度(沒辦法)收。這亦是因為日本政府欲封鎖嫌疑犯的經濟,逼使嫌疑犯承認案情的招數。

 

阮媽媽就開始挖開眠床板(床舖上的木板)

 

金瓜石仔彼當時,真多人不使用眠床,攏(都)是使用大柴板做成通鋪相仿的床。阮兜的眠床板是去礦場檢放撇(廢棄不要)的大塊板,架懸(高)做成床。

 

阮兜著(就)是將錢裝在手掌大的味素罐頭的內底。歸個(整個)眠床板腳(床鋪腳下)攏(都)是,結局,一畷又一畷(一趟又一趟)地流向憲兵隊長的榻榻米頂上的面桶裡。

 

彼時陣,金瓜石,大家人心著驚(害怕),無人敢復行腳到(來訪)。無親戚也無朋友。阮媽媽所有的希望攏放在彼個臺灣人參(和)日本憲兵隊長。

 

破產了。

 

阮爸爸過身的落尾(之後),阮(我們)不曾去向這個臺灣人合()這個憲兵隊長討錢。連想都不敢想。

 

對日本憲兵隊隊長來講,這是會叛死刑的罪,伊敢收;但是阮是受拘留的嫌疑犯家屬,不敢討,驚會(怕會)惹復較(更加)大的麻煩,會死的無一定反做是阮(會死的說不定不是憲兵隊長而是我們)。

 

親像是走番仔反(逃難),不若久(不多久)阮就搬返(回)阮媽媽的外家厝,鶯歌。

阮兩間的柑仔店的厝地,因為厝內無查甫人(大的男人)都是姐姐,媽媽的弱者女,不會(懂得)去登錄,沒厝紙(沒有房屋權狀),也攏予(都被)佔去了。

 

阮爸爸是在我國民學校五年仔被逮捕。

 

自彼一工(那一天)開始,我著(就)疏遠了同窗,總是感覺予(被)不共(不同)的眼光在看待(歧視),這應該是我家己(自己)的心理感覺,無定著(或許)同窗仔沒這想法。

 

日本時代,若是欲報考高女,攏(都)是在一年前著(就)要報名,報名前由老師篩選。六年的時(六年級)我就要求老師取消(撤回)我的報名。老師不肯。畢竟我是班內八十幾名的永遠第一名,日本老師真疼惜,而且,我一定考得上基隆高女(基隆女中),日本老師的業績也會真好看。

 

我知影,穿基隆高女的制服,彼是真使人欽羨。但是,老師不替我取消,我家己(自己)走去(跑去)高女去辦。

 

辦了(辦完)()來。驚()媽媽心頭沉重。我嘴角微微仔笑,講,彼不要緊,讀書家己讀著(就)好,不免(不用)去學校讀,安慰著我媽媽。

 

當晚我找了一個沒人的所在,放聲大哭,哭得真悽慘。阮班上報考六個,六個全著(都考上)

 

國民學校一畢業,著去(就去)工礦公司做工友(小使,小廝)。不升學了。

 

我永遠記得這一日,當時我在所長室做工友,接到彼一通電話。通知我,阮爸爸往生在監獄內。我一聽到,人緊緊抓著電話筒一同昏倒在塗腳(地上)。

 

爾後,我這一世人遭遇到甚麼款的困難,我攏會想到這一工()的情形。我攏合()家己(自己)講,沒甚麼會比這復較痛苦了。我要堅強。

 

我一看到阮爸爸伊所寫的遺書。我就向家己咒詛(發誓)說,我欲幫忙復興這個家。

 

我不放棄各種加班的機會,只要正當的錢我就趁(賺)。共(同)時,我也不放棄進修的機會。但是,我去進修的是台北事務員養成所(商業學校),我努力學習簿記,會計,算盤等商業才能,按爾,可以賺更多的錢。

 

彼(那)是早起(早上)八點上到下晡(下五)五點的學校,總共兩年八個月,一工(天)上六堂課,分成初,中,高級。我是中級,兩百人中,我以第六名畢業。日本校長的腦筋非常好,每回出的算術題目的答案,不是寫在紙上,而是記在腦筋裡。

他很注重我。

 

有一回在臺北公會堂珠算比賽,彼時陣的比賽是加,減,乘,除四種程序來進行篩檢,每一法都淘汰一批,我是到了乘法才被淘汰。彼當時,我十五歲仔。 

 

這個時陣,阮已經搬返去鶯歌。鶯歌雖然單純。但是阮著(就)真正受到無相像的看法合待遇(受到歧視)了。而這款看輕(歧視)有的是來自親情(親戚)。好佳哉(幸好)。阮早一年(1939年)返來後頭厝的彼個阿舅,真照顧阮。

 

阮爸爸過身的彼兩年,無人敢走腳到。所致,爾後的人生中,我罕得主動與人交陪,但是困難才是朋友,朋友有困難時,我就會出面。

 

但是,阮這許()受難者的遺屬,尤其是日本人走了後(民國三十四年之後),黃仁祥,游先生.....等等,阮們長長(常常)聚會,互相鼓勵,作伙禱告在天之靈,保佑子孫有好的表現。大家攏認為,不可失志,着愛(應該)打拚,愛()為受難的序大人(父親,長輩)爭一口氣。未使予()另外一個世界的伊們煩惱。

 

這可能攏是運命吧?若是早一年,阮爸爸也離開黃仁祥先生返去三峽,亦不會變成思想犯吧。這命運的安排就敢若親像我抵到(欲到)某醫師相仿。

 

假使講,阮爸爸1947年亦在ㄟ(還在),伊是不可能將我嫁予(與)某醫師的。阮爸爸四十二歲的時陣放栜(遺棄,離開)了我,但是上天補給我一個某醫師。

 

神將阮爸爸收返去,但是又賜予我一個先生。

 

我與某醫師的熟似(認識),講來也真趣味。阿山仔政府(中華民國政府)來到臺灣了後,我著(就)每一工()攏在讀ㄅ,ㄆ,ㄇ,ㄈ,可使講,字典不離身,每一個不曾見過的字查到識為止。所以在辦公廳若是有人欲尋(找)我,同事著(就)會講,彼個手提(拿)一本字典的著(就)是。

 

不若久,舉辦工礦公司的公務人員正式考試。無睏無食(不眠不休)在準備,我就去考,三百外的人考著(取)五個。我也考著了。台幣四萬元換一元的時陣,我的薪水亦有八十元。這是高薪了。養一家三,四口是無問題囉。

 

 

所以講真早我著(就)有中華民國公務人員的資格。考著無若久,風颱了後的一工(一天),我就來到瑞芳的街仔來報到。但是呢,地址頂頭(上頭)的所在無看到工礦公司,干焦(只)見到瑞芳鎮農會的看板(招牌)。所致,我就用日文,問一位路過的人。路過的人感覺得好笑講,這不就是嗎? 哪有人在所在腳問所在?

 

抬頭一看,那位路過的人,也笑了起來。原來工礦公司在農會的二樓,而那看板予()風颱吹走去了。

 

我就用日本話一直向伊道歉。所致講,我合某醫師的認識,不是地下的舞廳,或者是咖啡廳(日據與民國四十年代的咖啡廳),無是黑市的(不正當場所),我的五個子女,伊們的結婚對象,共款攏無是無黑市的,初見面時,全是在運動場相識的。

 

他去合()阮媽媽講親情(提親,商請同意結婚)

 

講了兩年。阮後頭家(娘家)(才)同意。為什麼呢?

 

因為某醫師已經三十七歲囉,已經結過一擺(次)婚,在某醫師三十歲的時陣,前頭某(前妻)不幸因病往生。我呢,也了解(知道)這七年伊守得住,無甚麼歹名聲;而某醫師伊後來也說,伊曾到金瓜石探聽我的所作所為,所以決心欲娶我過一生。彼一年,我二十歲。

 

我這一生,影養我上大(最大)的除了阮爸爸,復過來(再過來)就是某醫師。

 

某醫師娶我前講起,我所失去的,會幫我補返來;人生親像走馬拉松,無免(不要)驚(怕)輸在起跑點,只要在終點贏了人就可以。

 

阮爸爸按爾(那麼)疼惜我,是不可能()我作後頭某(續弦);雖然某醫師是台北成功中學第一名畢業,後手(後來)取得醫學博士的讀書人。

 

可能是樹林仔鎮的艱苦出身,戴醫師較會同情弱勢。

 

在瑞芳鎮開業時,大家攏叫伊(喚他)某某先,伊的脾氣真無好。

 

彼時陣,九份仔,金瓜石,瑞芳有真多掌礦(經營礦業)的頭家,總是會娶細姨(如夫人)。

 

有的頭家的大某(大老婆)穿得真禾+黑(ㄇㄞ,醜)來就診,面容黃酸(形容憔悴)。伊長長(常常)電話一搖落,就喚彼些(那些)頭家過來。也不多說話,一腳就往頭家們的細隻腳腿(小腿)+(踹)落去,罵著講:厝內不顧(不照顧家庭)

 

民國三十六年三月初,二二八事件了後,國民政府派了部隊來瑞芳的一開始。彼時陣,瑞芳的頭人走了了(走光了)。某醫師向部隊領隊人講,瑞芳鎮街上很平靜,請長官無須擔心。這部隊領頭人,就命令兩位士兵分別將伊們的槍仔尾(刺刀)斜斜壓在某醫師的腰際兩平(腰的兩邊),好像是遊街示眾共款(一般),做位(一同)巡邏一遍。

 

係的用意是說,假使講,地頭不平靜,若是有人放槍,第一ㄟ就會將伊(某醫師)刺死。彼當時,阮猶未(尚未)講好親情。(談妥婚事)

 

結婚了後,某醫師就認真教我讀英文,英文我通驚(最怕)文法。某醫師不時笑著講,哪會這爾憨?你去墓仔埔(公墓區)換一粒頭殼(腦袋)返來,看會較聰明未?

 

我彼幾年(那幾年),每一日手若有閑(有空閒)()讀書。予()親戚笑說(善意地揶揄):攏無合人做親戚(比喻:沒往來)。但是呢,我猶沒閒著,我為某醫師生了五個子仔。

 

某醫師為著予()我專心讀書,每生一個孩子就聘請三個使用人,輪流照顧小嬰仔。我也骨力(劬勞)讀,所致,日文與英文的演講現場或者文件書類的翻譯都難不倒我。插花,瑜珈,書法,繪畫...等等我()都可以到日本授課。

 

我不怨恨人本人,彼是戰爭的可怕。戰爭下,奸臣不干焦(只是)日本人有,台灣人也不少。

 

不可將戰爭下的日本政府,當做所有的日本人。所致,這幾十年來,我猶是與日本人做朋友,互相交流。

 

雖然某醫師,肯開錢請使用人來節省我的時間,但是對五個孩子的品德要求真懸(很高),也不肯予子仔(孩子)濫米+(浪費)用,生活費攏予(給得)了抵仔好(僅夠生活用)

 

比如講一個例。阮大漢子(大兒子)在美國讀書時,予()號做【台灣來的散赤(貧窮)中國學生】,為什麼呢?因為生活費管得真嚴。但是伊的爸爸交代身軀攏愛(都要)()五十元美金當做緊急之用。

 

台灣大家族的某某某與阮大漢子共校(同校),真好額,但是不時將錢開得光光光;知影(知道)阮後生(兒子)真窮赤但是一定會有五十元,每一回手頭緊,就會向我大漢兒子借,通常攏()會借他三十元。另外留二十元當做底。可是呢,某某某是大手骨(出手大方的人),三十元沒放在心上。借了就未記()

 

有一回,大漢子槖袋仔(口袋)見底了,一急,就寫了一張單子,貼在某某某的子(兒子)的宿舍門板上,寫著,如果今天再不還三十元,明天加計利息要還三十五元。某某某的子一看,(歹勢)不好意思,著趕緊還了。以後攏()不用提醒。

 

學成歸國後,有一日,我大漢子受邀到彼個某某某的厝內(家中)。彼共校(同校同學)的就對某某某說,這就是我彼個【台灣來的窮中國學生。】。

 

某某某就說,ㄟ?某姓,我在台灣只認得某醫師,你和他有什麼關係嗎?

 

我大漢子說,彼是阮爸爸。

 

不只某醫師,管子嚴,我也是。我兒子們常說,阮媽媽真過分,只要是便宜又有營養,雖然阮愈是不愛食,愈是煮給我們食。

 

但是,某醫師對待我的子,就像對待我相彷,我的子想要學要學某種特殊的樂器時,第二天他就向香港下訂單。說,只要是學習,攏()是值得投資。

 

某醫師後來被瑞芳的鎮民推向政界,而我呢,是他選舉時通()重要的運動員。但是,伊沒時間復來教我讀英文。於是呢,他就為我請家教。甚至為我買了一台車,聘請一位司機,專門載我四界(到處)去學習,上課。

 

而我呢,也是他選舉時通()重要的運動員(助選員)

 

但是,伊復加發達了後,並無輕忽我。甚至,干焦(只是)因為我一直懸念著米開朗基羅,是按怎(怎般)的專注力,驚()靈感消失,吃喝拉撒睡一直守在西斯亭教堂的頂頭兩年半不落來,而完成了【創世紀】的天頂畫,而支持我重新開啟第二回的六十五天環球世界之旅,只為了途中瞻仰那教堂。 (這段話,大姊是以英語與臺語發音)

 

阮先生講過,樓仔厝是愛()起在(建在)腹肚內,不是四界買厝(四處買烏);視野大,行過的所在多,肚量則會開闊(心胸會更寬大)

 

而我也因為戴醫師的支持,更是相信,光明,開朗,合諧,友愛,也都認為明天會更好而樂於工作。我每天都很忙,可以說呢,從我爸爸往生的那一天起,我就都很忙到現在。我現此時,在六個松年大學授課,也常常接待國外來的朋友。(這段話,大姊是以北京話發音)

 

可是呢,阮爸爸這件事情,我一直()放在心上。

 

即便是與日本人見面時,我都還會提醒日本人,不要忘記侵略台灣的歷史錯誤。 

 

在澳底登陸,一上了岸,開始一路殺害台灣人,按()頂雙溪,刣()到三貂嶺,金瓜石,九份仔,瑞柑一直到台灣尾的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在日本時代,伊行過的所在,四界(到處)()是伊的紀念碑;伊的後嗣,舊年(去年)也來台灣訪問。

 

在某某某某的某社董事長室,我也一同被邀請。會議一開始,主持人致詞時以日語講,阮真懷念北百川宮親王,進駐台灣,所帶給台灣的種種。

 

我ㄧ聽,馬上就起身講:我真歡迎您們的到訪,日本人是我們的朋友。但是,您的先祖,來台灣,不是擁護(親愛支持)台灣,是來侵佔台灣。您們欠台灣人一個道歉。

 

對我來說,道歉?那是不敢想望了。可是呢,還是希望弄清楚到底發生了麼事?民國三十四年,日本人離開台灣,在彼年曾舉行了聯合公祭;民國四十若年,也有遺族聯合請某醫師調查,也有用心調查,但是沒結果。某醫師講:這是使人痛心的事情,也真複雜,可不可以先按兵不動,別起聲動舞,。

 

我在想,彼時陣,阮頭家有兼著做某某某某,,,,,等公會,商會的理事,這些都與日本人有關係,恐驚會影響到台灣農業,工業,商業...等等從業人員的生計,才不得不如此按爾吧?

 

現此時,我真希望可使知影復較多(知道更多)的五二七思想事件的來龍去脈。人是不可忘本的,我希望子孫們知道阮爸爸的遭遇,也了解這個家是祖父母,勤勤儉儉復興起來的;我合()金瓜石黃仁祥先生等等的後代,已經按()歷史行出來,但是歷史著是(就是)不通(不可以)放撇(遺忘),甚至是將伊歪曲,如此,則會(才會)警惕未來,阮爸爸的死,則不會(才不會)一點價值都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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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瑞芳五二七思想事件的經過,就不再贅言了,請參閱拙文【 1940瑞芳五二七思想事件:五月二七日金瓜石勸...】 

透過生還者的筆述,我們可以知道1940年至1945年間這個案子日本政府羅織之廣與刑求之慘酷。

 

我是民國一百年元月二十七日拜訪這位五二七思想事件的受害者遺屬。在此十天之前,曾經在電話上與大姐談過請參閱(瑞芳五二七思想事件的電話口述)

 

外貌好年輕,沒有化妝,我以為是她最小的妹妹或者是晚輩來開門。最小的妹妹在1940年她的父親被逮捕時,還在媽媽肚仔裡,兩個月大。

 

這是透過大姊的晚輩們而約定的請益,然後才去拜訪的。

 

在九份這幾年,我都是習慣在路邊與廟旁與大哥大姐們閒聊。

 

如此約好而去拜訪是第二次吧?第一次是訪問一位八十多歲的大姐,她住在碰碰仔,也就是瑞濱。 (九份阿桑的回憶:"番仔" )

 

兩位不約而同都說過【走番仔反】這個台灣的歷史名詞。

 

大姐的家很簡樸。客廳牆壁上掛了兩幅畫,那畫作很吸引我。構圖,顏色,線條,明度,主題是那樣光明,樂觀,豪放卻又條理;乍見下並沒有與大姐聯想在一塊, 那畫作之陽光,讓我感受不一絲悲哀。

 

言談中,大姊是超現代化的女子,她說,常說謝謝是讓自己快樂的最佳泉源。

 

可是呢,她也是蠻有許多與眾不同的看法。

 

她堅持臺灣人對年齡的算法,認為自己現此時是八十二歲,而不只八十歲。

 

她說,雖然年輕的時候總是忙著學習,讀書與工作;可是呢,她深深認為,天最大。而比天大的是夫。天字出了頭就是夫,夫是一個家庭的代表象徵。如果她太活躍,將自己在外做【人】做到忙不過來,而忽略了先生與家人的營養與健康,那麼,她就成了【人夫】而不是【夫人】;前者,是日本話苦力的意思。因為家庭成員沒照顧好,尤其是先生是家庭的支柱,支柱如果病倒了,那做太太的就真的成了苦力了。

 

她很開朗,她是一位多方面的志工。她認為這社會與神給了她很多;而經常付出會讓自己產生快樂的元素。她說,她和同儕家人之間,常常自我要求活潑的自我,彼此達成心靈的交流,進而擁有甜蜜的回憶。

 

這些字與畫曾經在教會裡展出。她說她吃過沒有學歷的苦。有一回到台北市政府辦理人民團體的主任的登記,被打了回票。她的先生告訴她說,沒關係,沒有學歷只要有實力就好。

 

她也在授課時,傳授銀髮族不老的秘訣。她說,不來上課就是老的開始。

 

這就是大姊。我們從早上九點三十分閒聊到十二點三十分。笑語時現。

 

告別時,她引領我到她的書房,為我ㄧ一介紹了她的作品。她說,小時候,她常向父親說,您將我出養給別人當童養媳好了,當您的女兒比當童養媳還辛苦;而她的先生呢,是神帶走他的爸爸後的恩賜。

 

她可能將所有的思念與情感都埋藏在一鉤一勒,一揚一歛的筆鋒裡吧?那畫作與書法是如此地獨特;她告訴我,父親是如何要求她達到標準,先生是如何鼓勵她努力學習止於至善。

 

我將畫作鋪在部落格裡讓自己欣賞了。而牆壁上她特別寫了三幅字。內容分別是:

 

修天爵而人爵從之(她說,這是她小時候所學的孟子)

 

池光不動天平靜,處世無求心乃寧(網路上我沒查出出處,改天再請教她)

 

凡書筆畫要堅而渾體勢要奇而穩章法要變而貫(網路說出自清代劉熙載的書概)

 

我想這三幅字可能也是大姊的待人與處世的準則與寫照吧?

 

踏出書房時,她特別指著那個凡字,說,那一勾沒勾好,還被爸爸處罰了重寫八十遍。

 

好感謝大姊;也感謝大姊的媳婦與媳婦的先生,還有她們的家人,願意讓我拜訪。

 

希望別再有戰爭了,她說;而我呢,也希望臺灣人別再【走番仔反了】。

 

祝福大姊與她的家人。平安快樂。

 

誠摯感謝。lobo於九份樂伯二手書店

(這位大姐是受害人女兒。這是筆記,重心是在紀錄。該篇拙文也經過大姊本人,她的長公子與長媳審閱。歷史有的名稱才是名稱,後人改變的名稱那是有待學者考據,但似乎不宜自創歷史事件名稱。關於該事件;舊文獻,舊筆記,舊史料等等有許多資料,無知的我不敢妄議,謬改或是新創。同一歷史事件,同一時段,同一緣由, 同一主角們,卻被後人的地方文史研究者們分成兩件不同事件,這是很可憂的,而且必要性很可慮。我非常歡迎也非常期待提出史料等等依據來指正。2022年1月,回副質疑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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