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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轎車從瑞芳開上九份,經過102號公路13公里處,這隻不知是被棄養或是走失的狗狗,便會專注地凝視,直到失望為止.再等候後下一班車會不會是他的主人.已經十個月了,風雨無阻在這定點佇立.
如果是公共汽車他便不為所動
九份是寧靜的,只要走出老街,這是一戶石厝屋前的庭院
九份石厝屋屋頂的油毛氈
基隆山,走到老街尾
雨中九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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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仔碳?
那是什麼碳
來九份一年多了
這是第一回聽到這個名詞
走出九份老街
總是會有些新發現
或許是人與人之間的信賴吧
這裡有人居住的老礦工民宅
不時興關門
因此從戶外走過
就可以看到三弦琴,舊相片,山保羅,或者是採礦燈與礦夫帽
如果內裡有人
而您又有空
那麼您可以聽一段原住民,台灣與中國的近代史
因為這裡有世居也有新近的移民
他們總是會盛情地端著茶陪您坐一會
九份連續兩個月斜風細雨
偶而幾回
雨
一落落宛似銀色水濂似的瀑布一區塊一區塊的垂直飄移
站在落地窗前
還可以感受到風打玻璃的砰然激烈
昨天早晨好不容易有陽光
這是兩個月來九份的盛事
因為
看得見久違了的基隆嶼
也看得見基隆山
基隆嶼和基隆山入冬以來
雲霧嬝繞
彷彿雪一般地堆疊在霧中的峰頂
因為這雨
很久沒有拜訪九份的老礦工
清晨
雨又大了
但是霧氣沒有漫天的席捲而來
九份海面算是清明
今天為了更深一層了解九份跌死猴坑的歷史
尤其是(詹公聖候)這個出現在明治四十年五月三日呈報台灣總督府文件裏的祭祀產業
幾個月來
請教了許多老人家
總是沒有答案
趁著這海面與天空的清明
滿懷希望
我與九份黃金茶鋪賣薑母茶的沈先生
拜訪一位年輕的礦主
說年輕
今年也已經73歲了
而他正是往日跌死猴坑大地主的少公子
從62號快速道路
瑞濱交流道下
經過磅磅仔便來到九份山下的海濱
當這位昔日礦主
說出了稠仔碳這稱呼
我很訝異
來九份一年多了
竟然沒有聽說過
他說
祖父
居住於九份另一邊的雙溪鄉魚行村
曾經在雙溪國中的對面擁有一間大麵作坊
那可是以水車汲取河水作為動能
父親是就讀於台灣大學農學院前身的
農產試驗所森林系
曾經當過日據時代貢寮庒的庒長
也是一手創建瑞芳鎮農會的創辦人
民國四十年代向九份詹家買下詹公山
詹公山?
就是現在九份跌死猴坑,九號停車場與磅磅仔的總稱
那可是有九十七甲寬的區域
我頓時興奮了起來
詹公山會不會與詹公聖侯有關係呢
這位礦主還記得
當年父親帶著他
來到九份豎歧路昇平戲院的對面麵店
交給他一大包的錢
那是新台幣一萬元整
隨即離去
一個小時後
父親淡淡地說
剛剛談妥了
以三萬元的價格
買下了這塊九份的山坡地
那一萬元就是訂金
我急切地問這位礦主
賣主是否姓徐
為何我會這麼問
因為嘉慶二十三年三月
大雞籠社的大頭目已力先生
將這當時稱為(拔使侯庄)的九份傍山面海的山坡地
租佃給漢人徐港觀與徐文國兩位先生
這位礦主說
不是
父親是向九份的詹仔萬先生承購
但是這裡老一輩人慣稱為詹公山
應該是與詹家有關
我向他說起了詹公聖候這件事
他很抱歉地說他不曾聽聞
看來想要揭開詹公聖候的願望
又是只能期待更多的訪問了
我又問起
詹仔萬先生為何捨得放棄這片美麗的山與海呢
礦主先生說
那也是為了九份的黃金
詹仔萬先生本身就是九份(掌金硐)的礦主
詹先生在挖礦中確定他快要(剪到注)
亦即挖到富金脈
為了籌措資金全力挖掘
才忍痛賣掉這塊跌死猴山坡地
我倒是忘了問那位詹先生有沒有挖到金礦
當時一個念頭是
我為何對九份如此生疏
原來九份的人文,歷史,礦產是如此錯綜複雜
這段詹仔萬先生的故事我未曾聽說過
買了這塊山坡地
父親可以說得償所願
這位礦主說
父親有一句話
五十年了他都還記得
<<當我們在睡覺時,森林正在成長>>
於是這片山坡地種了密密麻麻的相思樹
這相思樹三五年就可以成為礦坑坑道的支架
是牛稠啊的主要材料
而帶我來的沈先生就是在這片山林裡
與森林一起長成
因為父親讓許多人在這裡免費耕種居住
而沈先生一家就是在這裡生活
沈先生記得童年時
家裡正前方就是一大座池塘
那時礦主開著醫院
聘請了一位外省軍醫
診所業務非常忙碌
但是
礦主卻在池塘上面
架設起雞寮
養了一千隻左右的來亨雞
與(火庚)仔寮派出所一位外省巡佐互相研究著
九份地區也有養雞場?
不禁懷疑起
九份到底還有哪些產業是我所不知道的
礦主說
來亨雞四個月大就可以生蛋
可以持續一年天天下蛋
而因為雞的腸子比較短
所以百分之九十的飼料都成為排泄物
這排泄物又養肥了池塘裡的魚
就拿泥鰍來說吧
肥大的像是香蕉一般碩大
至於盧鰻,黑咕樂,過山蝦那更是不用說了
這位礦主總是會
從五百公尺外的診所
慢慢踩著腳踏車來巡視他的來亨雞王國
診所總是很忙碌的
因為(火庚)仔寮火車站旁有一座大福煤礦
礦工人數有四五百人
他說
可能是因為就位在基隆山的山下
而基隆山又是火山噴發
因此這座礦坑非常熱
至少有四十度
礦工總是會脫得只剩下一件內褲
原住民礦工朋友甚至是赤條條地挖礦
那種熱
出了坑
便有許多礦工來到礦主的診所
打點滴或者是醫治因為熱而產生的熱病
我看了一下屋外
大雨下
屋外是那麼冷清
很難想這裡曾經是熱鬧
擠滿礦工的診所
沈先生見到了我的疑惑眼神
他說
小時後看個感冒
都要等後個一小時
礦工還需要打點滴補充水分與養分
很難想像
我也很難體會
四十度是多高的溫
這位礦主
滿是感恩地說
他的一生可以衣食無缺養育妻兒都是礦工賜的恩惠
這我相信
或許他的父親稱得上是東北角四鄉鎮的頭人
但是兄弟姊妹眾多
樹大分枝能夠得到父親的幫助
畢竟是有限
那時父親擔任瑞三礦業公司的總務部部長
雖然是高階主管
但是食指浩繁
恐怕還是得靠子孫的努力
那又為何成了礦主呢
他說
有一年
可能是在民國七十年吧
他的好友(小董)打了一通電話給礦主
要他到晚上獨自一人公館裡一會
他心裡一驚
當時整個大福煤礦人心惶惶
因為(小董)已經積欠礦工薪水有一段時間
依約前往時
只見(小董)的公館前
佈滿了保鑣
他經過一層又一層保鑣們的搜身與詢問
才得以走入廳堂內與(小董)會面
(小董)說
我周轉不靈
欠了各路的債
因此各路的討債者很多
但是我不忍心積欠大福煤礦的礦工
拜託你接手礦坑
積欠的薪水大約是兩千萬
我偷偷地告訴你
大福煤礦區裡的(稠仔碳)
價值絕對兩千萬以上
付薪水應該夠了
這位礦主
沒多問些什麼
就這樣同意了
我很納悶
他連礦坑都沒進過的門外漢
竟敢接手
問他動力來自於哪裡
他說當年可能只是一個憨膽吧
只是希望接手礦坑
或許可以讓40度裡出坑的礦工
可以領到薪水
這些礦工畢竟是他的衣食父母,鄰居,甚至是朋友
接手後
沒有什麼積蓄
於是憑藉著他開診所的人面
召集了承包大福煤礦各個小礦脈的小頭
最後大家決定分成股份一起投資
挽救這個礦場
啟封了閉鎖的礦坑口
這位礦主走進礦坑
發現真的有厚實的稠仔碳
這稠仔碳依靠著坑道頂著坑道上沿與坑底的(嵌)
黑金閃閃地亮麗著
一般礦脈立面有三十公分厚
就算是(剪著好注)
這個大福礦脈最高竟然有一丈二
更何況因為煤炭計算優劣的燃燒卡路里
是全台灣最高
而這些是那位被稱為小老闆的(小董)
沒有提起的部分
光是這些稠仔碳的價值就遠遠超過所積欠的兩千萬薪水
大福煤礦活過來了
而煤礦所在的九份海濱又喧囂了起來
他的診所開始又有礦工來打點滴來看病
一車車的貨卡車
載滿了兩排相對而坐的礦工
從五堵,汐止,基隆,貢寮的方向開了過來
商業活動又鮮活了
好不繁榮興盛
礦工的薪水
都發清了
百分之九十五的礦工都回來工作
我在九份地區聽過許多礦工因為
礦主經營不佳或者礦脈不好領不到該得的薪水
而有許多悲哀的回憶
那可是一家子好幾口沒米下鍋的困頓
必須拉下臉來四處借貸
他說
前幾天走在九份海濱
還被昔日的老礦工道謝
這種心情不是我所能感受的
不久
大福煤礦上軌道後
這座煤礦就轉賣給南港來的新礦主
但是我難以理解的是
這位(小董)既然明知還有豐富的稠仔碳
為何不當時就賣給同行呢
我與沈先生為了趕在十點前開店
忘了向他請教
或許那是(小董)信任這位礦主朋友
會將礦工的薪水付清
會將大福煤礦救起吧
這位(小董)後來改成經營進出口貿易
四年前過世
過世前又成了地方上望重一方的頭人
我請教這位礦主
這稠仔碳通常是在何時挖走
他說
這稠仔碳是礦坑坑道的天然棟樑
比人為支撐礦坑的(牛稠啊)還堅實
人為的牛稠啊的硬木或相思木可以抽換
但是稠仔碳採走了
那礦坑就必定是崩塌
那是礦坑最後的支柱
鏟了支柱
就像是人斷了後路一般
除非是要廢棄其中的坑道
否則是不會挖採的
雨還是濛濛地下
這一趟雖然沒有
(詹公聖候)的確切傳說
但是有了詹公山這個線索
只是心裡有說不出的感觸
或許
因為是(小董)與這位73歲礦主的行誼吧
那種行誼似乎也普遍存在於九份不關門的老礦工人家
那是講義氣的海派與對人的信任
每一回
聽他們敘述一生的波濤
便有一回清明與寧靜的澄澈
那澄澈
幾乎在每一回的故事裡
不管成功與失敗
總是信守著九份礦區人驕傲的傳統
為自己也為手面賺吃的親友
留下稠仔碳
九份山下火庚仔寮派出所的遺址
這位礦主席日的養雞總部遺址,門前有古井
九份豎歧路昇平戲院
九份豎歧路派出所前面的老樟樹與基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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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這位礦主的口述
謝謝拾餘叟先生提供歷史資料
謝謝九份黃金茶鋪沈先生的口述與帶領
關於102號公路的狗狗,請參考九份流浪犬新年的期待
lobo於九份樂伯二手書店2008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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