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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尉天聰作家說:
    {噢!我再補充一下陳映真的家庭狀況。他的父親是牧師,他生下時是雙胞胎,本名叫陳映善,他們兄弟都是以映排行,後來因為伯父沒有小孩,他就過繼給伯父。為了跟原來家庭有所區別,他的伯父才將映善改成永善,他還有個孿生哥哥叫陳映真,很早就死了,這位哥哥的名字就成了他的筆名。他們家最早是住在鶯歌的礦區。因為他們家是基督教的家庭,所以他也吸收了不少基督教的思想,如「故鄉」 裏所寫的情況即是。}( 頁153)
    陳映眞寫作年表
    1937年11月6日,出生於台灣竹南中港。
    1950年鶯歌國小畢業。
    1954年 省立成功中學初中部畢業。
    1957年省立成功中學高中部畢業,入淡江英專
    1959年9月15日,第一篇小說「麵攤」發表於《筆滙》卷五期
    (鈴鐺花,陳映真作品集,人間出版社。)
    陳映真許多部作品裡,鶯歌和鶯歌煤礦的元素很是不少。比如:
    甲:鈴鐺花,1983年3月20日發表於同年四月文季一期:
    1950年崁頂廢棄磚窯,崁仔下的橙黃色稻田,大漢溪,鶯鎮國小後門日軍征台北白川宮親王紀念碑,高東茂老師白色恐怖受難者,二甲,大埤,大湖,鳶山,桃鎮,峽鎮,謝樵醫院,邱記窯場,秀鳳酒樓,水螺台,後壁山...
    乙:山路,1983年7月14日,發表於同年八月文季三期:
    1953年鶯石,鶯歌火車站旁的礦場,相思樹林,牛埔山頭,興南煤礦,洗煤工人,推台車工,桃鎮大逮捕案, 桃鎮崁頂,湳仔。
     
    2020 年12 月18 日台北市到府收書,很榮幸得以謁見高麗坑煤礦礦主的千金並且承蒙讓書。
    2022 年6 月1 日有美好的機緣得以聆聽煤礦工的耆老女士指點,府上是在山佳火車站旁大豐一坑旁,她的遭遇彷彿陳映真和其他作家們煤礦區小說的再現。女士的先生正是在鶯歌鎮互益煤礦受傷,失去自理和工作能力,二十多年後過世。
    當我將{山後}的場景請教女士。她說應當是互益仔二坑和它的運煤台車道。互益煤礦有一坑,二坑,三坑,新坑等等礦場,女士指點每個礦場的座落。
    2022 年6 月5日星期日桃園市到府收購二手書長輩書學術書老書舊書。鞠躬告辭後來到新北市鶯歌區建德路2巷路底。這是一個高台,左往二坑步道,右接孫龍步道往碧瑤宮段。根據女士教導往前走十公尺。右側果然有一座正德宮土地祠。香爐上的日期是民國55 年。
    一位耆老先生正在打掃落葉。他指點說,28 年次,是出生於三峽區五寮,實際年齡應當更老,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日本時代都晚報出生,更何況是在鄉下五寮。光復前與後,父母親陸續過世,留下先生和他的弟弟。弟弟小他兩歲。先生六歲就要揹四歲的弟弟放牛,八歲做挲草等田事,十二歲佈稻子。叔叔人很好,他也是貧困做田人,連白米飯都吃不上。那時,鶯歌,三峽有不少蕃薯田。田主都很感心,收割不會太認真,讓窮困孩子撿拾漏網的蕃薯。我們就是沒米只能吃蕃薯,米是要拿來換錢做生活費的,吃到我弟弟肚子大得像是懷胎八個月。曾經推過兩天煤礦台車,從四號腳到鶯歌派出所一元,一趟一小時多的路途。這工作男女都有。台車載煤快一噸重,很吃力,昇高處爬不上怎麼辦? 這崎坡,通常有女推車工幫忙一起推,每次推車工要付給協助女推車工一角。我還是回家種田,一天可以推兩三趟,買得到三斤米,很容易翻車,出軌,太危險了。也不敢入坑當礦工,那與地獄相仿的黑暗,設使有個萬一,弟弟該倚靠誰? 先生的姐夫是在三峽金敏煤礦失事的,遇到冷磺。同一個卡大( 分支坑道),同在一根牛稠仔( 坑道支架,通常是相思木)下,別的礦友沒事,姊夫陷入昏迷而往生。先生的叔伯內兄弟,則是在互益仔( 互益煤礦) 二坑無去;父子同在一個卡大,遇到坑內爛泥崩落,掩埋好幾位,爸爸獲救,兒子七天後才挖出,早已不幸斷氣了。弟弟也沒入坑,當學徒,四十三歲肝癌過世,幸好子女都有讀大學畢業。人生不是蜜蜂或是苦瓜,一輩子甜或是一路苦。這座正德宮是互益仔礦工專工興建服侍的,很興,登山客都會來祭拜。二坑坑口就在正則宮前方往前十五公尺左側,921 地震時崩山將坑口蓋住。它的左側有幾間紅磚廢墟那是工寮遺址。二坑步道,正德宮和孫龍步道交會處,是礦埕,事務所,檯仔腳,礦工浴室廁所的所在,目前有工廠,降煤台車從這裡出發經由鶯石亭,二坑隧道到鶯歌火車站。孫龍步道本身就是二坑台車道。
    疫情期間不好多請教。感謝後告辭。兩隻母雞陪我到坑口和礦寮。然後留下母雞們,走孫龍步道宏德宮段下山。大約是2公尺寬,長約兩公里抵達鶯歌。鶯石亭到佛寺是平坦道路,一如九份的大粗坑與小粗坑之間的山腰古道,這段約五百公尺。兩側是高大的樹木,其中以相思樹最多。相思樹是礦區最喜歡種植的,可以當作坑內支架,就像是大葉山欖是台灣東北角平埔族社的精神象徵。陳映真在祖父和傘的小說裡也是提到滿山的相思樹。然而,這條舊台車道似乎特別密集。過了佛寺,台車道封閉施工中。從這裡似乎開始溫順的斜坡蜿蜒到山腳。鶯歌石,相思樹似乎保證了耆老女士說的,這條山路或許是陳映真所說的台車道。
    {山路}小說:
    {「嗯。」他笑了起來,想起故鄉鶯鎮早時的那條蜿蜒的台車道,從山的煤礦坑開始,沿著曲折的山腰,通過那著名的鶯石下面,通向火車站旁的礦場。而他的家,就在過了鶯石的山裏,一幢孤單的「土角厝」 。( 頁43)
    {包袱,從桃鎮獨自坐一站火車來到鶯鎮。「一出火車站,敢問路嗎?」伊常常在回憶時這樣對凝 神諦聽的李國木說,「有誰敢告訴你,家中有人被抓去槍斃 的人的家,該怎麼走?」伊於是歎氣了,也於是總要說起那慘白色的日子。「那時候,在我們桃鎭,朋友們總是要不約 而同地每天在街上逛著。」伊總是說,「遠遠地望見了誰誰,就知道他依然無恙。要你一連幾天,不見誰誰,就又斷 定他一定是被抓了去了。}( 頁44)
    {一年多以前,在鶯鎭近郊的一家焦碳廠工作的他的大哥 李國坤,連同幾個工人,在大白天裏抓了去了。一直到上兩個月,在礦場上當台車伕的他的父親,才帶著一紙通知,到 台北領回一綑用細草蠅打好包的舊衣服、一雙破舊衣服、一雙破舊的球鞋和一隻銹壞了筆尖的鋼筆。}( 頁46)
    {他想起那時的阿爸,中等身材,長年的重勞動鍛鍊了他 一身結實肌骨。天一亮,他把一個大便當繫在腰帶上,穿上 用輪胎外皮做成的、類如今之涼鞋的鞋子,徒步到山墺裏的 「興南煤礦」去上工。一天有幾次,阿爸會打從家門口這一 段下坡路,放著他的臺車,颼颼地奔馳而去。自從大嫂來了 以後,阿爸開始用他的並不言語的方式,深深地愛著伊。 每天傍晚,阿爸總是一身烏黑的煤炭,偶然拾著幾塊豆腐 干、鹹魚之類,回到家裏來。)
    ( 頁48)
    {他想起從礦山蜿蜒著鶯石山,然後通向車站的煤礦起運場的、那 一條細長的、陳舊的、時常叫那些台車動輒脫軌拋錨的台車道來。大嫂「進門」以後的第三年,伊便在煤礦裏補上了一個推煤車工人的缺。「別的女人家可以做的,為什麼我就不能?」當他的爸對於她出去做工表示反對的時候,大嫂這麽說。那時候,小學五年級的他,常常看見大嫂和別的女煤車工一樣,在胳臂、小腿上裹著護臂和護腿,頭戴著斗笠, 在炎熱的太陽下,喫力地同另一個女工把滿載的一台煤車, 一步步地推上上坡的台車站。汗,濕透了伊們的衣服。學校裏沒課的時候,幼小的他,最愛跟著大嫂出煤車。上坡的時 候,他跳下來幫著推;平坦的地方,他大嫂會下來推一段 車,又跳上車來,利用車子的慣性,讓車子滑走一程,而他總是留在車上享受放車之樂。下坡的時候,他和大嫂都留在車上,大嫂一邊跟他說話,一邊把著煞車,注意拐彎時不致衝出軌道.....。}( 頁57)
    {運煤的台車的終站,是設在鶯鎭火車站後面的起煤場,由幾家煤礦共同使用的這起煤場,是一塊寬闊的空地。凡是成交後要運往中南部的煤,便由各自之台車運到這廣場中各自的棧間,堆積起深黑色的煤堆,等候著裝上載貨的火車 運到目的地去。
    有好幾回,他跟著大嫂和另外的女工,把煤車推上高高的棧道,然後把煤倒在成山的煤堆上。從高高的台車棧道上 往下者,他看見許多窮苦人家的孩子,在以舊枕木圍起來的棧間外,用小畚箕和小掃把掃集倒煤車時漏到外的煤 。而大嫂總是要乘著監工不注意的時候,故意把大把大把的煤往外播,讓窮孩子們掃回去燒火。
    「同樣是窮人,」大嫂說,「就要互相幫助。」} ( 頁58)
    {台車逐漸放慢速度。過了湳仔,是一段從平坦向輕微 上坡轉移的一段台車路。大嫂子跳下車,開始輕輕地推車 子,他則依舊留在台車上,落入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稱的沉默 裏。}( 頁59)( 山路)
    耆老女士說,一坑在中正一路269巷,新坑在阿四巷,三坑在阿南坑,不是太近就過遠,太近沒甚麼好寫,過遠就不會只寫那麼一點點。也是有道理。還要到台北市士林區到府收書,就沒有再去其他礦場確認。先推定是山路的所在,另日,趁著鶯歌區到府收書再來尋找互益煤礦其他礦場以及鶯歌所有的煤礦。
    非常感謝愛書人和耆老女士先生們。
    以下是互益煤礦的三則文獻記載:
    甲:
    互益煤礦位鶯歌鎮北鶯里及建德里,係賴森林所經營。本礦開採石底層之中、下兩煤層,各厚六 ○公分,走向北七○度東,傾斜三五至五〇度,兩煤層之間距二〇至三〇公尺;其屑煤水分 三〇一%,揮發分三四六二%,固定碳四七·四四%,灰分一四·九三%,發熱量六五二0卡羅里、可採煤儲量約三〇〇萬公噸。
    本礦亦以斜坑採煤,分爲兩個礦場,各具有捲揚機、排水機、抽風機等設備;其歷年產 煤量,民國四十年三五、八四七公噸,四十一年四五、七一五公噸,四十二年四四、一三三公 噸,四十三年三四、八九八公噸,四十四年二八、四一九公噸,四十五年二五、七九七公噸, 四十六年二八,一二八公噸。( 續修臺北縣志)
    乙:
    互益煤礦股份有限公司
    【礦 址】臺北縣鶯歌鎮北鶯里地方。
    【礦區號碼】礦業字第八五八、五七〇號,臺濟採字第九一三、二五〇〇號。
    【礦區面積】六〇三公頃 三八公畝
    【礦權人】互煤礦股份有限公司。
    【經營人】董事長:賴森林。
    【簡史】
    民國二十九年四月一日共榮炭礦株式會社(一坑)及三和 炭礦 (二坑)合併改組爲共榮炭礦株式會社,
    民國卅五年 改名爲互益煤礦股份有限公司,
    民國四十年三月開鑿新抗 ,民國四十三年六月一坑撤廢,五十一年十一月合併三友煤礦稱爲三坑。
    【煤層】中部系統,頗有變化,現採中層,厚度〇‧三公尺,下層厚度〇,四五公尺。
    【煤種】
    普通燃料煤。
    【經營組織別】公司組織。
    【開坑別】現有主斜坑三坑,又斜坑三坑。
    【 降煤情形】二坑礦場至 公里使用卡車。
    鶯歌車站二‧五公里使用台車,三坑九.五公里使用卡車。
    【最近三年生產實】
    民國五十一年三七、〇二六公噸,
    民國五十二年四六,三七八公噸,
    民國五十三年五七、六八四公噸。
    【註】現有新抗、二坑及三坑(原三友煤礦)三所礦場( 頁790)
    新北市鶯歌區建德二巷14號
    (丙):鶯歌鎮礦場亦屬山子腳煤田,主要有:
    互益煤礦位於鶯歌鎮北鶯里及建德里,礦區六〇三公頃,日治時期爲共榮炭礦株式會社,民國三十五年(西元一九四六 年)改名互益煤礦股份有限公司,由賴森林經營,本礦以斜坑採煤,分爲兩個礦場,各具有捲揚機、排水機、 抽風機等設備,出產普通燃料煤;其歷年產煤量波動大,例如:民國四十年有三五、八四七公噸,四十一年增爲 四五、七一五公噸,四十二年以後漸減,五十一年僅三七、〇二六公噸,但五十二年即增至四六、三七八公噸, 五十三年又增爲五七,六八四公噸。到民國六十年,移轉給魏定雲,改名參和煤礦。六十四年再售與鶯歌煤礦股份有 限公司,產量約一四、〇〇〇公噸,六十八年增至三五、八四〇公噸。( 續修臺北縣志)
    (丁):賴森林──臺灣區煤礦公會第二屆理事長—號澤民,民前六年十月生,臺北縣人,曾 任臺灣工礦公司常務董事,臺灣紙業公司董事長,並經營互益煤礦甚久,先生於光復時卽建 議政府將日產礦區開放民營,嗣經政府惠予採納制定臺灣礦區租讓三大原則,奠定了本省煤礦業健全基礎,於當選煤礦公會第二屆理事長任內,發生煤炭滯銷現象,賴氏領導業界開拓銷路,並建議實施增產奬勵金及無息貸款等事項,促使臺煤產銷得以平衡,奠定了臺灣工業 發展之良好基礎。又熱心公益,爲地方所敬重,被推擧為臺灣省議員,連任五屆,每次省議 會大會對煤業政策與措施提出建議改善之詳細贊詢非常具體,維護煤礦界之福利不妙,爲業界共同銘感及尊敬,現任臺對區 煤礦公會顧問。( 臺灣鑛業史,2030)
     
    以下是之前的筆記:
    甲之一:
    山佳火車站吉祥路出口,現代建築中存有幾幢紅磚瓦三合院。花草繁多,樹木高大,兩座坑口前都有解說和導引。一坑和二坑距離山佳火車站160 和600 公尺。
    兩座坑口之間有幾落二樓起連棟民居齊聚在兩個足球場寬的平地上。標語斑駁,第一幅是統一中國,它的前一段重新塗上水泥,同樣是四個大字的面積,猜測是三民主義。瑞芳區金瓜石五號寮小吃店對面也是這八個字。
    棟與棟之間的一排排路樹三層樓高,樹冠將溫度降回中秋而不是此時端午節前的濕熱。很貼心地,車道兩側都有靠背長椅。
    耆老女士閒坐統一中國前的濃蔭下。親切地問我找誰。我說來尋看大豐煤礦,一聽,力邀我歇腳。疫情嚴重,本來不敢坐下來,女士聽力很好,可以維持一公尺社交距離。
    耆老女士自我介紹今年95 歲。是新莊海口人。自幼被出養當童養媳。養爸家是種田人,有五個兒子。年幼時,養爸問其中一個兒子,我讓她當你的家後好嗎?那位兒子說好。沒想到,後手,日本將他以自願兵名義派出外國,沒有回來。
    跟養爸說,就不要出嫁了,在家裡幫忙作農事。養爸說她還年輕而反對。透過介紹許配給住在二坑的先生。
    爸爸此後常常笑微微地說女士是一千兩百斤。為什麼? 那是聘金。當年農家聘金是以粟仔來計算,是還沒碾掉米殼。而她可是坐轎子的。當年迎娶風俗,長距離坐汽車,短程坐轎。女士是海口庄尾坐到庄前讓轎夫抬,然後再步輾。
    我請教為何要來排演這麽一齣?女士說,一千兩百斤是讓養爸走路有風,坐轎子相仿也是為了面子,讓自己有價值。而先生是坑內礦工負擔得起。
    先生是鶯歌互益煤礦掘炭工。成家後女士都沒有去工作,料理內外,先生和四個孩子。她有跟先生說要去上班,先生說他劬勞趁就好,幫他栽培孩子好好讀書。她們伉儷都不識字。礦工收入比一般工人高。女士二十多歲時,先生坑內失事,獲救後前幾年無法自行洗澡,更別說,單獨就醫,工作與家事。他從家裡走到現在我們坐的所在,用拐杖咕咕咕地凸著地面,二十公尺要花去十分鐘,邊走邊喘。勞保減免醫藥費,些微補償和礦主淡薄慰問金。台灣公私營煤礦幾乎都是外包制,層層轉包,互益仔,大豐煤礦,開發礦(豐林煤礦)都是。女士認為“ 礦工趁錢較大把,是自己決定入坑,不能怪礦主和小頭。”先生病了二十多年後過世。大豐煤礦的事頭沒有開發礦的多,為了養活先生和四個孩子,從二坑住家徒步往返開發礦坡內一坑。一天薪水十八元,擔任選煤工,工時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二點。
    女士比較嬌小,無法勝任薪水更高的偃車尾仔工。有做才有錢,最怕過年,開發礦連休好幾天無法上工。孩子們大的帶小的和煮飯菜。晚上十二點下班時,總是有鄰居,礦友,職員看到她就招呼她搭便車。女士都婉拒,說,一身煤黑,會將椅墊沾髒了,更何況幾乎每天晚上都要扛幾十斤的木頭,回到二坑礦寮當柴火。幾十斤肩挑。那是礦坑裡鋸剩或是抽換的相思木。很多人要這木材。路程大約四公里。為了省車錢,早上也是走路去。
    女士惋惜的說四個兒女都很會讀書,可是媽媽不夠強,只好委屈他們。都考上台北和板橋公立高中商職,都放棄。長子說,媽媽要支持爸爸和四個孩子,我怎麼可以安心戴起平頭圓帽?
    那些年十八元只夠買幾斤米,青菜豬肉就沒有。每天每餐炒了一盤鹽,讓我們六個人吃飯配鹽。也很好了,至少不是蕃薯籤。年節拜拜才有豬肉,但是,只能吃一部分,其它要鹽漬留下來,親戚朋友來炒給他們吃。
    二坑和一坑的人都很好,過年,有錢人會配米給需要的人,一坑頭的柑仔店就會喚我去領; 美國人發的救濟麵粉也會準備一些給我。背後有五個家人要擁護,可以說,人見人怕,那時候,獨來獨往慣了,而且不去聽任何的閒言閒語。
    台灣礦坑幾乎都收坑了,我們還是繼續住在二坑工寮。新莊做醮的那一年,我用了200萬 買下一坑的礦寮,坪數非常大,價格才會這樣高。是為四個孩子起個頭,讓他們勇於置產。為什麼有這筆錢? 是靠標會賺利息錢的粒積和靠標會湊足價款。四個孩子很自動,賺的錢,不管是一分五錢,都通通交給我,宛然是先生康健時陣的作法。他們說薪水交給媽媽是最好的禮物。而我也很小心防範倒會,我沒有錢讓人家倒。
    女士說家家都有一本經,子女非常有孝,四個人彼此之間都很齊和,她這本經很值得。也讓養爸很安慰,看女士去開發坡內一坑工作還有笑容,認為頭過身就過,有辦法成養大四個孫子和療養女婿。
    女士說,大豐煤礦一坑出產量很少,主要是二坑。天車拉煤出坑,將煤以人力台車推到山佳火車站旁由火車運走。大豐煤礦日本時代起就經常換老闆和礦山名。礦主也是不容易,破產的也常有。
    續修臺北縣志說:
    山佳煤礦位於鶯歌、樹林鎮山子腳坡內坑阿南坑地方,礦區四一六‧五公頃,在日治昭和二年(西元一九二七年)開設水平坑採掘,由余乞食經營,昭和十八年成立南海興業株式會社,屬大豐炭礦株式會社經營。戰後民國三十七年( 西元一九四八年)成立大豐炭礦股份有限公司,十年後由藍茂松承購,易名豐山煤礦,五十一年再被黃天生承購, 成立東盈煤礦,五十四年改爲公司組織的山佳煤礦股份有限公司,但翌年即倒閉,五十六年再由勝和煤礦股份有限 公司經營。每年約生產普通燃料煤二二、〇〇〇—三〇、〇〇〇公噸。( 續修臺北縣志)
    樂山社區很有心,整齊清潔,很悉心地維護大豐煤礦遺址,讓人好感動與敬佩。
    女士指點時,本地居民見到女士都鞠躬致意,有幾位起疑來探問我有什麼事? 女士總是很快接話說:“ 三八大姐講煤礦故事給少年郎聽。“還是擔心疫情,不敢多請教。鞠躬告辭時,她告訴我府上是哪一間,歡迎我來跟她和公子千金們談散。她很得意地說,她這一千兩百斤粟仔做阿祖了。
    2022 年6 月1 日新莊到府收購二手書長輩書學術書。趁著空檔來到豐林煤礦和山佳煤礦。非常感謝愛書人,耆老女士與山佳火車站本地小姐先生們。
    附註:
    :樂伯二手書店部落格:
    潭底公園介紹碑文是豐林煤礦,兩位耆老則是使用開發礦。耆老和四位士紳指出礦區至少有四座坑口:潭底坑,坡內坑,昭和坑和無名坑;前兩者被他們列為豐林煤礦而後兩者是被獨立看待。豐林煤礦前副礦長榮文雅先生則是區分為:潭底採煤場和坡內採煤場。耆老士紳們是以潭底三坑和坡內一坑,坡內二坑來敘述。
    昭和坑是日據時代的昭和炭礦。昭和炭礦創辦人是西川純,也就是西川滿作家的爸爸。
    耆老女士自我介紹今年95 歲,而耆老先生則說兔年出生。( 95 或83 歲都有可能,按照習俗禮貌除非長輩自動說,否則我不方便請教年齡。)。
    女士說,她的先生是鶯歌互益煤礦掘炭礦工。先生坑內失事,獲救後前幾年無法自行洗澡,更別說,單獨就醫,工作與家事。只有勞保減免醫藥費和些微補償,礦主淡薄慰問金。這是外包制,層層轉包。女士認為“ 礦工趁錢較大把,是自己決定入坑,不能怪礦主。”先生病了二十多年後才過世。女士當時二十多歲,為了養活先生和四個孩子,從山佳煤礦( 大豐煤礦) 二坑住家徒步往返開發礦坡內坑一坑。一天薪水十八元,擔任選煤工,工時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二點。
    先生說,昭和坑是日本時代的坑,磺( 瓦斯)高,發生過大爆炸,死傷很多。( 奉天宮執事士紳指點我去看遺址,坑口封閉建成福德公和萬善公祠,祭拜昭和炭礦死難者。很感謝執事指點我。)昭和炭礦天車間的遺痕還在。無名坑是另外掘的。他在坡內一坑擔任抽水工。那是坡內一坑掘進後,岩石土塊崩落時,會有地下水湧出,抽水工必須立即抽水,讓坑道減少積水,以利運廢土工將廢土以天車拉出和隨後的挖煤工進行採煤。每次掘進後,他將手掌水平伸出,看不到手指,粉塵太濃了。兩年半後看不是勢,離礦從事鐵工。坡內一坑( 備內街一巷45-2 號後面)是斜坑,天車間就在坑口對面小山丘, 還完好。( 天護宮左側,該宮兩位女士證實是天車間,天護宮建築本身永過豐林煤礦員工娛樂休閒中心。)。 坡內一坑坑口附近有一座烈士紀念祠就是紀念坡內坑罹難者。( 順聖宮旁,該宮一位士紳證實,非常感謝)坡內二坑在大煙囪對面過橋十公尺( 備內街97 號,屋主士紳先生領我去看,奉天宮執事士紳也說是此地,很感謝。但是新搬來地主士紳說該二坑是側坑,只是拉廢石土出來,倒在庇護農場現址。待考。)坡內坑以前有兩家雜貨店,萊爾富對面是其中之一。礦埕在現今台電料材停車場,它的對面以前是礦寮。
    豐林煤礦曾經是國營礦場。中國煤礦開發公司領有南湖煤礦,金瓜石瓜山煤礦,新竹煤礦和豐林煤礦。
    其中,豐林煤礦礦長沈祖洪,副礦長龔鳳崎兩位先生。
    民國54年該公司結束。豐林煤礦移交台灣電力公司。移交後,龔鳳崎晉任礦長, 榮文雅,陳作霖兩位先生是副礦長。 (頁1961,臺灣鑛業史下)
    豐林煤礦礦址是在新北市樹林區坡內和潭底。 礦區號碼礦業字第一八八五號,臺濟採字第二六〇九號。 面積三二六公頃,可以說是大礦區。降煤方式是礦場到樹林車站二公里,使用卡車載運。 生產量在台灣屬於前段班,民國五十三年一二〇、五六O公噸(同上 頁788)
    民國53 年台灣省礦區暨開工一覽則另有61 公頃:
    礦業字號1885
    臺濟採字2609
    礦業面積326 公頃
    豐林煤礦第三礦場
    礦業字號1861
    臺濟採字1671
    礦業面積61 公頃
    豐林煤礦第 一礦場
    中國煤礦開發股份有限公司( 頁294,民國53臺灣省礦區暨開工礦場一覽)
    民國54 年榮文雅先生是豐林煤礦副礦長,84 年在“漫談從事臺灣煤礦漫談“中, 大篇幅回憶豐林煤礦的工作經驗與辛酸,很難得的是以國營礦場幹部的角度道出了外包制度的種種,他說:
    員工訓練不够,易生意外事故
    。筆者服役豐林煤礦期間,由於實施包工制度,所以工人來源及訓練均由工頭負責,其中 不齊,不無驗不足者,跟班學習,難免發生意外。茲將記憶猶清楚者,分述如下:
    ①運搬工冒险進入煤巷漏斗窒息致死:此事發生在坡內採煤場,一位運搬工將煤車推置 煤巷漏斗下卸煤時,因屑煤流動不暢,思探明原因,竟由礦車攀升漏斗查看,不幸屑煤突然 滑落理於煤堆中窒息死亡。如該工經驗豐富,從採煤工進出之行人道(風巷》進至二車探查,即可免除意外意危險。
    ②掘進工冒進爲落磐壓傷致殘:此事發生在潭底採煤場,主斜坑掘進面,當爆破消烟後 ,未顧及頂替浮動岩石,冒險進入工地裝碴,不幸爲落磐壓傷致殘如此工人具有足夠經驗 ,應先查明擊落浮石,俟無危險後再進行裝碴,自可避免此患。
    (3)「煤層自燃」:此事發生在潭底採煤場,當時煤層經過地層變動擠壓,煤層變厚,粉煤較多,其中硫份極易氧化自燃。後因當地適逢地方拜拜季節,工人休息兩天,未能巡查採煤面,致發生自燃,無法挽救,不得不予封閉。雖無傷亡,但損失生產,極爲可惜。苟能不分例假日夜輪班巡查,清除異常煤面,不使溫度升高,則自然應可避免。因此粉 煤與瓦斯濃度偏高之煤礦,首當設法減少煤塵飛揚,及降溫,尤其要防範火源發生,(如煤 層自燃,電纜裸露,發生短路,油開關絕緣油量不夠,以及工具擊撞岩石等均能引起火花) 另外在礦坑內所設之捲揚機房,如通風不良,因其位置多居高處,積聚瓦斯濃度易超過限 度,忽略檢查貿然開動,常有不幸事故發生,如非密閉防爆馬達,更加危險。有一年青實習監工巡視捲揚機房時,由於瓦斯意外爆炸,失去隻臂膀,倖能保住生命,但終生殘廢,實令人痛惜。( 頁251,臺煤特刊,民國87 年)
    榮礦長也說出了煤礦現場公務員或是職員的辛勞:
    公司總經理經常換新,由於天然條件限制,當時煤價偏低,不夠成本,終於回天乏術。 有一次筆者遇到某主管處處長對我說:「多年來,早到遲退,從未報過加班費。」頗有自豪 味道,他那裡知道我們在那個環境惡劣的工地,天天以礦爲家,出生入死,終日不離煤灰, 飯中拌煤,習以爲常。與今日冷氣房內上班的白領階級,實有霄壤之別,從未聞何爲加班? 不幸服役之確雖提早收坑,但非戰之罪也。
    開發礦產資源,如未能事前詳加評估,所冒的風險是難免的,在臺灣開採地下礦產品, 由於變化因素太大,尤其是煤礦,如無進口煤的競爭,尙可勉強維持,否則,一個先天不健 全的幼兒,再加上後天失調,欲與正常兒童比較,不用計算勝負,卽可預知。賺錢的生意好 做,賠錢的買賣難爲,礦人的處境可想而知。但是所有原材料全部依賴進口,一旦遇到類似 上次的能源危機,吾人能否經得如此衝擊?!國人實宜三思。( 同前註)
    續修臺北縣志說,臺灣電力公司豐林煤礦但到六十年因政策改變而撤收。( 頁409續修臺北縣志)
    2022 年6 月1 日新北市樹林區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老書學術書長輩書。非常感謝愛書人和耆老女士士紳們。趁著收書空檔走尋福林煤礦和山佳大豐煤礦。
    耆老女士的遭遇,昭和炭礦,山佳大豐煤礦,無名礦的本名等等改天再筆記。豐林煤礦的沿革也是,先將豐林煤礦部份的日據時代文獻列在附註裡。昭和炭礦,中臺商事株式會社,簡阿牛先生建成炭礦,.....坡內坑炭礦等等應當都是豐林煤礦的前身或是曾經在同一礦區異時代擁有或是努力過。
    豐林煤礦日據時代以來的沿革同樣另日再筆記。 晚上十一點了,該就寢了,明天還要到府收書。
    附註:
    甲:
    ( 基於尊重與保護隱私,姓名地點 等等隱匿)
    愛書人接了一通電話之後,說,待會朋友十五分鐘後來接我。賜我喝杯茶。愛書人看著割愛的書,說:
    {當我開始懂事以來,印象中很深的是,經常,辦公室的長廊,叔伯阿姨排了一條人龍。一張椅子上坐著我阿嬤。長列隊伍一一走到阿嬤跟前。阿嬤會搶先點頭微笑,致上感謝辛勞,親切問候,然後再輕聲,似乎擔心第三人聽到,說,請教需要多少週轉? 大部份是三百或是五百。這是不用還的。也自然不記帳和簽名。}
    {民國62 年礦坑落磐,礦坑結束,我才沒跟爸爸到礦坑。災難發生後,家族拿出八百萬賠償礦工。在這之前,每次發薪水,都是裝滿一布袋的錢到礦坑辦公室。礦坑是爸爸和大伯共同經營。民國62 年是我小學六年級。以前吵著爸爸帶我下礦坑瞧瞧。總是以各種理由騙哄我來婉拒。小學時,幫爸爸捏按幾下,他就會給我工資十到二十元。他也會使用這方法轉移我對進入礦坑的注意。}
    {爸爸今年(109 年)元月過世,享壽95。媽媽今年八十,健康開朗。礦坑收起來之後。爸爸改經營貨櫃運輸。公司在台北濱江街。那時附近有軍營。爸爸有司機先生開車。都是賓士,別克等等的黑頭車。當我陪他坐車,軍營的衛兵和路過的都會向他敬禮。爸爸挺拔,五官深,很有將軍威儀。}
    {過世前幾年,我跟他說,請放心,我會陪伴著。我的兄弟姐妹都很好。爸爸過世當天凌晨,我跟爸爸說您要撐到早上六點。點點頭。果然早上五點十七分才往生。媽媽和全家人都圍在床邊了。 告別式純粹佛教。很意外的是,爸爸並沒有留下遺產。原來不是那麼有錢。}
    這讓我很驚訝和尊敬,從前訪問過很多礦工和家屬,他們常說礦主都是艱苦經營,破產者也有,加上三級層層轉包,礦工罹難工傷,除了紙敬,勞保外很少拿到撫卹金。民國62 年,那不是一筆小數字。關於當年不幸事件礦工死傷,這座煤礦沿革改天再整理與報告。
    陳映真先生1959 年5 月24 日發表的麵攤這篇小說,描述一對夫妻和生病幼兒,離別苗栗家鄉的棕櫚樹,田陌,流水和棺材板搭成的小橋到台北西門町擺麵攤的故事。麵攤車是木輪自製而且還沒削圓。開市第一天,沒有經驗,不懂得眼觀四方跑警察,就被帶進派出所。由於附帶被發現沒申報流動人口,總共被罰六十元。三位警官的其中一位寫字者,有男人所少有的一對大大的眼睛,困倦而深情地看著這一家人。 他們不得不留下六十元的罰款,才能推走他們的攤子。當媽媽從肚兜裏掏錢 的時候,那個大眼睛的警官忽然又埋頭去寫他的什麼了。....。 故事的結尾,這位眼睛有著溫藹光彩的年輕警官,到他們的麵攤光顧。溫情地看著麵攤爸爸和他的妻與子。一碗麵五元,不管麵攤爸爸堅持,放下十元跑了。媽媽帶著五元追上去,還是無法奉還。爸爸說他是個好心人。....。( 陳映真全集,人間,筆匯一卷五期)
    現此時,愛書人的眼神與嘴角應當是再現當年阿嬤的表情吧?如此春天和煦。
    愛書人又說: {我們家族的故事和人名經常出現在一位國際著名的作家的小說裡。這位先生是我舅舅的同學。他北上台北的日子不是很好過。這份機緣,長住我家。我都叫他叔叔。成名前與後,我家有甚麼大小事,他總是立即處理。我離家出走,我媽媽就會請他幫忙將我找回來。他是非常好的人。沒有傲氣。相處幾十年,從來沒看過他罵人。很替別人著想。直到結婚那一刻,也都沒讓嬸嬸知道他就是某某某( 基於隱私不列出筆名)。那是怕嬸嬸倘若知道叔叔的身份後會有壓力。嬸嬸結婚前從沒下過廚房。但勤於準備三餐給叔叔。嬸嬸問他鹹淡是否適宜? 他總說非常好。有一次煮絲瓜。又問。叔叔說很美味,但是如果削皮會更好。炒蒜頭,我嬸嬸又再問。我叔叔很感謝地說很好吃,假使蒜頭的皮剝掉那就是頂級。他就是這樣不傷害人。我表妹住他家四年半,就是這樣場景一再顯現。}
    {我們總是遇到很好的人。一位阿伯是台灣商業鉅子,少年和創業時也常來我家。白手起家,成為世界級的老闆之後,他就很關照我們。礦坑本來是大伯實際經營。落磐收坑後,就聘請我大伯;開始嶄露頭角後,先是聘請大伯擔任重要職務,後來轉任企業公益文教基金會執行長。還有五分鐘,我該換裝準備外出了。我們改天再聊。很想去那礦坑走走。}
    許多人的回憶錄,充滿對一生中急難時相助者的感恩。在張榮發回憶錄裡也是。創業時, 丸紅商社保坂部長,...斐存藩立法委員的支持到一般人民都有。民國59年,旗下的CENTRAL TRUST,3 月21 日,被扣押在加拿大新斯科細亞(NOVA SCOTIA)的第格比港(DIGBY),起因是拒絕開到南斯拉夫。「CENTRAL TRUST」雖然是巴拿馬船籍,但所有船員都是台灣人,中華民國政府在船舶的租約條款中,特別有規定租方不得將船舶灣靠共產國家或共產附庸國家。張榮發回憶說:
    {這場官司( 租用公司)足足耗了三個多月之久,這期間邱垂村( 總經理)分別以原告及被告二方的身 份,多次代表出庭, 在法庭上應訊對質。記得在加拿大訴訟的期間,「CENTRALTRUST」停泊在新斯科細亞的小港口第格比,狀況十分的淒慘。 船的油耗盡了,電力也停了,船員們也無法做什麼事情,只能在那裏乾等著,動彈不得。當時的處境, 宛如乞丐一般,實在很可憐。 港口附近的居民目睹這種情形,十分的同情,就主動提供物資及伙食給船員們,並關照船員的生活,這種雪中送炭的溫情,實在令人倍感溫馨;而當地居民對 待不同國籍的人,也能發揮其愛心,讓人十分的感動。
    最後,這場官司法院終於判定我們勝訴,並裁定對方應賠償我們二十二萬美元。然而,WORLDWIDE司立即就宣布倒閉,讓我們無法拿到賠償的錢。 當時WORLDWIDE公司在紐約的事務所,只剩下數名職員與辦公桌,沒有可供扣留的東西,負責者人早已逃之天天。( 頁104, 遠流)}
    待續。(2020 年12 月18 日台北市文山區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非常感謝愛書人。)
    乙:
    新店區電子公司車站牌,寶高路直走到底右轉過北二高涵洞,往前上山大約250公尺,一塊布條高高掛著。那布條裂成好幾段,可以看見民國100 年字樣,大意是,外人不得任意使用的地主聲明。布條再往前二十公尺的右側有一小泥俓。小徑直走再五十公尺就是高麗坑。
    鐵樹的味道非常芳香,濃郁了小徑。那有一個攔砂壩所形式成的水池,大約一個籃球場寬。全部都是布袋蓮。花開時應當很美。樹木不高大。
    民國110 年,士林區到府收購二手書,愛書人是高麗坑煤礦礦主的千金。承蒙她指點我高麗坑煤礦的所在與往事。當時承諾找出高麗坑坑口位置再向她報告。她說高麗坑已經被大型整地,景觀改變,坑口應當找不到了。
    今天101 年5 月1 日星期六勞動節。趁這兩小時空檔,來到新店區寶高路路底的高麗坑。這位耆老先生慈善與熱心,親自領我走進高麗坑煤礦坑口的位置,一一告訴我坑口,事務所,天車間,炭埕,土堆尾,鐵軌,卡車載煤地點及路線等等。並且率領我從高麗坑煤礦走下昔日炭埕,載煤卡車點和更下方的寶高路102 巷1-5 號的出口,他說這才是當年高麗坑礦工在走的路。我想,這就是前述愛書人讓她爸爸牽著手所走的高麗坑煤礦古道。是泥面根本沒路很難走。耆老卻像是五十歲人身手矯捷。沿途彎繞,攀著竹林,芒草,樹木而下。全程約六十公尺。這條古道因為整山,地貌改變了。完全看不出。建議大家若是要來探看高麗坑煤礦,還是從前述的大馬路來。
    坑口到我們下來的台地,就是昔日卡車載煤點。卡車道大約是從左側大馬路延伸五十公尺到此地。等於是在炭埕的下方。整地後已經沒有路痕。現此時,昔日載煤點到102 巷1-5 號是可以騎機車的水泥地面,大約60 公尺。不同於來時路,這條水泥俓與士林愛書人的記憶相仿,的確五分鐘就抵達坑口。
    (基於隱私與安全,以下內容有所隱匿。)
    領導我的耆老先生說,今年七十多歲。阿祖小時候是住在新店卅分(siap hun)。阿祖很早死,阿公9歲的時候“走番”。阿祖媽看到有原住民在我們卅分山頂搭寮,阿祖媽嚇死了,領著四個孩子從這裏走到八里。確定不是走西仔番反或是走日本仔番反。是我們平埔仔跟漢人侵門踏戶使得原住民出草。在八里沒有親戚可以依靠。就去撿蕃薯藤,野生菜和做雜工維生。後來,又回來到新店北新路。當佃農。阿公曾經到烏來砍山鬃。也在坪林當“勞務”。那就是日本人開坪林道路的工人,有錢沒錢不知道。)(按:蕭耀火先生 說:吃住都由日方負責。每次徵調的地方都不同。公工是義務勞動,無薪可領;勞務工就可 領薪。引用:臺北縣鄉土史料250 頁)
    然後定居當人家的田佃仔。
    田主是景美的劉仔祿( 音譯,待查)。他是要賣土地讓孩子去日本留學讀醫學院。但是他們家沒有那麽多錢就先來問。沒有能力。就讓別人買走,繼續當田佃仔。光復了之後國民政府三七五減租,因而擁有田地。這是耆老的先祖在台灣數代以來第一次聽聞擁有土地權狀或是執照。
    民國50幾年裕隆公司要來蓋廠經過促進會市公所1坪以五十多元不得不讓出。1700 坪。賣得二十多萬。公告現值加三成。( 新店市歷史一書是說民國43 年開始在北新路設立工廠)爸爸不願意,在促進會,新店頭人,中央重重壓力之下才蓋章。
    爸爸將這筆錢拿去土城買田地。後來,這筆也被畫為重畫區,爸爸就將土城分得的錢在高麗坑腳下買房子和田地。沒想到高麗坑腳下這田地後來還是被畫為住宅區。爸爸有守住。我們兄弟後來也是,將高麗坑腳下分來的錢買各自的房子。爸爸賣給裕隆當時領到二十多萬,並沒有揮霍掉。或是存在銀行而讓錢薄掉。他始終認為要有田地。民國四十,五十年代,田地不值錢,田地是死錢,他還是想要擁有。他並不怕被笑說不懂得投資或是離農離礦做小生意。他說,我們一生就是一場過渡。為自己從出生到往生,從上一代傳承到下一代,農夫應該要努力守住田地給後輩。
    筆記六編繪圖童謠大觀裡頭說種田錢萬萬年,大概是這般的觀念吧?(廣文書局)
    耆老還說,很困苦。阿公是不是礦工不知道。爸爸和叔伯都是礦工。是三男三女中最小的。阿公的往事知道不多。爸爸現在還在的話一百多歲。70幾歲才發現砂肺。之前輕微。爸爸吃到80 多歲。比一般坑內工人的五,六十歲長壽很多。爸爸是挖煤的。四處去入坑。都是走路去。新店國小的明治煤礦, 檳榔坑煤礦,大崎腳六分煤礦( 銀河洞六分輝林煤礦),灣潭煤礦( 和美煤礦),基隆也去幾天。灣潭煤礦是搭渡船。高麗坑挖得最久。高麗坑曾經發生礦災。坑口外排了一排屍體以白布蓋著。讓人很難過。坑口到炭埕約二十公尺,以人力推台車。坑口內是以天車拉出。沒入過坑。爸爸不肯。爸爸說,一入坑就算是死一半,鶴嘴鋤挖下去出力的右手,不知道左手是否待會還能不能動。寧願我們去當學徒被折磨。
    媽媽二,三十歲就中風。一邊手足無法動彈。她憑藉著驚人的意志力做復健又加上吃草藥,癱瘓了幾年,就可以起床為他們洗衣服做飯菜但是沒辦法像一般礦工家庭婦女可以在檯子腳工作。媽媽活到60幾歲。三七五減租後雖然有田地,賣給裕隆後土城買再買的田並無法有出息。所致,再怎麽“ 歹穡”( pai si
    ”(不好做或不安全的工作) 的坑還是要落。薪水月領兩次,兼且卡魯仔可以到雜貨店賒帳。這比務農相比好太多了。爸爸都是早上三點多起床種田,七點多走路到礦坑。下午三點多回來,太陽正要下山,他又去種田。在耆老小時候,爸爸曾經幾次帶他來高麗坑口右側摘樹梅來當家裡的零食。
    高麗坑的位置就是在右邊。(在前述兩種路線的終點。面向右側,沿著小山澗走過去一分鐘,地上有個鑛坑內鐵柱露頭再往前。) 被土石掩埋。坑口左,右側都是樹,坑口本身是土堆。坑口面向新店市區。炭埕在坑口前,現在整平,以前高高地低,二十多年前耆老來開闢,都是芒花草。從寶高路進來的小路是礦坑結束後種菜人新開的,從前的礦工路主要是正下方( 平福宮,過高速公路涵洞 t21編號橋直上)或是礦車土石路的上方小俓。礦車路就在這個平地的下方,不是直攻而上,而是蜿蜒上。地形改變,無法認出來了。但是礦車載煤地還在,目前是菜地。坑口前的蓄水池是我在二十多年前挖的,為的是種菜。這個地方古號名就是高麗坑。右邊那個小溪旁,耆老在整地的時候還有發現鐵軌。就把鐵軌拿去用做他用。目前的竹林樹木都是耆老重的。坑口上方本來有一棟地主的房子,也剷掉了。山澗中有一塊厚鐵片是坑口器材,我拿來當作紀念插在黃土裡。六個子女和後嗣,都謹守爸爸的身教,再怎麼"歹穡"都要努力做。爸爸退休後,專心種作,直到改成住宅區。至於高麗坑煤礦的實際營運,耆老並不知道,畢竟,這礦坑收得早,也換過幾次老闆,當時也年輕。而我退休後,沒田地了,就回到高麗坑來除草,施肥,營造成一片菜園。
    民國62年藍菱詩人"渡河的人"說:
    ....
    你成了那慣於渡河的人
    每一次你把船
    專注地划向水聲裡,想不絕的波
    不絕的雲,不絕的手外
    一片魚音,你的臉便如此
    迎向千島
    微焚著的無盡漁火
    而當你的十指已疲乏
    你迅速地擺起手勢,擋住
    衆人冷冷眼神裡的
    那麼一抹訕笑
    .....
    ( 藍菱,創世記,1973, 對唱的枝椏)
    (非常感謝愛書人,高麗坑礦主女公子以及兩位耆老。2021年5月2日樂伯於台北市文山區到府收購二手書途中。)
    丙:
    台北市士林區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愛書人說,小時候經常跟著父親去過高麗坑煤礦。父親慈愛地牽著手。很懷念。位置是在木柵旁邊。不知道確切地址。希望我能幫她找出坑口位置。這是我的榮幸。愛書人同時不吝於告訴我許多作家與礦業的故事,讓我學習到很多。除了收到好書,也深受故事給感動。好感謝這位愛書人。( 敬請卓參:https://blog.xuite.net/lobo32xl/twblog/58951894
    情義: 礦業負責人的女兒的回憶。家族故事和姓名出現在一位國際作家的作品裡.)
    臺灣礦業史續一說,台北文山區和新北市新店區,百年來礦坑至少三十座。瑞芳九份顏欽賢先生臺陽礦業家族和侯硐大粗坑劉明先生振山礦業公司在此地也都有經營。
    愛書人提供給我她家族事業名單中赫然有劉明先生的家人。顏家與劉家在礦山是備受礦工,同業....和文人尊敬。
    工業技術研究院礦業研究所,中華民國六十二年十二月的中華民國六十一年台灣主要煤礦調查報告中說:
    {穗昌煤礦前身是高麗坑。
    臺北縣新店鎮寶斗厝路11l號
    礦區號碼: 臺濟採字2519號
    面積:62 公頃29 公畝
    負責人高溪情
    本礦於民國49年5月開坑,50年改組成立高麗坑煤礦股份有限公司繼續開採,61年由穗昌煤礦份有限公司承受接替。
    本礦坑位於台北縣新店鄉大坪林地方,卡車可直通礦場,安通尚稱方便。
    地質情况:
    石底層(中部体系),地質上位於新店斷片中,四區俱爲斯層所包圍,地層走向北48"~50"東 ,傾向来南(Overturned) 傾角75~80° (正常傾向西北),煤層中有一膝狀褶曲,在五片開始,膝状褶曲部煤層加厚,但延長26公尺煤層部告尖減。
    煤層概况:
    本礦有二採煤層,上煤層0.45M,本煤層0.75M, 此間距爲46M,本地域之地層為倒轉傾料 ,故當地礦工稱本層煤爲下煤層,上煤層爲本煤層,上煤層厚度變化大,可自0.2M至1.00M 以上,本媒層中有夾石層一層厚約1.00M,夾石層以上煤厚0.5M ~0.7M,夾石層以下媒厚0.3,可採煤量: 上煤層:81900m.t, 本煤層114,160m.t,
    民國60年度年產17745公噸。煤種,上煤屑,發熱量5834卡,員工150人。
    工資: 採煤工160元,掘進工130,維修工110元,機電工90元,( 工)
    採煤以長壁法、昇樓法並用,以鑽及手掘並用,目前開採之深度爲海拔下240公尺,5 坑口標高為76,4M公尺。
    原高麗坑,因(六十)年碰到舊坑採掘出水,卸底全部被水淹沒,原礦業權者無法繼續搶修復舊工程,而讓渡他人經營,改為穗昌煤礦,本(六一)年四月復舊工程全部完成,開始生產(本層媒)煤厚平均45公分,另一下層煤目前尚無計劃開採。今後鄰近舊坑或水源之礦坑,應備有舊坑詳細實測圖與記載水源情況之資料,以研究工程計劃配合,並應設置三十公尺以上之防水炭壁。(337 頁,工業技術研究院礦業研究所MINING RESEARCH AND SERVICE ORGANIZATION, ITRI,中華民國六十二年十二月December1973REPORT-125中華民國六十一年台灣主要煤礦調查報告 INVESTIGATION REPORT ON THE TAIWAN PRINCIPAL COAL MINES IN 1972)}
    然而,臺灣礦業史續二,說:
    {高麗坑,46 年開採,66 年收坑,總產量295034 公噸。}
    這點,開坑年代,要繼續找文獻來釐清。特殊的是,這本礦業史中並沒有在新店或是景美出口站項下,列進穗昌煤礦股份有限公司,依然是以高麗坑來稱呼。難道還有其他高麗坑煤礦股分有限公司的其他地點的直屬礦坑嗎?這有待確認。
    臺北市志卷六經濟工礦篇礦業者人名錄說:
    {主要煤礦人名錄,以六十八年度年產六000公噸以上礦坑爲準。穗昌煤礦:17808公噸, 公司負責人李有仁,礦區負責人: 張春貴。}
    人名錄裡沒有高麗坑,只有穗昌。負責人不再是民國61年的高溪情先生。與該名錄其他介紹很大不同的是,並沒有公司名稱了,也就是公司項下空白。不像如文山煤礦項下除了顏欽賢負責人之外,還有文山煤礦股份有限公司的字樣。
    有兩個疑問:17808公噸是民國66年最後生產年的數字嗎?空白是否代表註銷了公司?這也是待查。
    寶斗厝這詞很可愛。
    臺灣地名辭書台北縣篇說:
    根據明治三十七年(1904) 《臺灣堡圖》,寶斗厝之分布範圍包含今日之寶安、寶興與寶福等里之地,而聚落位置約在今南強與開明高工職附近。地名起源的說法有三:其一,早年房屋排列如寶斗形狀,即如骰子、方形的分布(洪 敏麟,1999:358); 第二,早年的房子建成四合院的形狀,如同斗型乃取吉祥語為寶斗;第三,景美溪於聚落北方形成曲流,本地位於其曲流側凹岸轉彎 處,形同寶斗形而名之。(曾正和,2006:150)
    (頁1064,臺灣地名辭書臺北縣下冊)
    愛書人所說的木柵旁邊,似乎就是寶福里。木柵是文山區之一。
    臺灣地名辭書說:
    {寶福里位於新店市區東北部一帶。其東、北以景美溪與臺北市文山區隔,西側則以寶橋路217巷、寶中等路與寶興里接鄰。 }(同上註)
    改天趁著新店區或是文山區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再來親自走一趟,再向愛書人報告。也順便去走訪劉明先生的礦坑。畢竟可能跟愛書人家族有關係。曾經冒昧地寫了五篇劉明先生的礦山故事。以下是其中的一篇,2009年05月2日的拙文。紀錄大粗坑振山礦業金礦工大哥對劉明先生的回憶:
    (2020年12月20日台北市士林區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非常感謝愛書人。)
    丙:仕紳tshun-sing先生說,我是民國52年次。我們前三代都跟著各個煤礦的開坑與收坑,為了好賺錢換煤礦而遷移。祖厝是在某某鄉的某某地,但是早就不知道在哪裡了。到了我爸爸的這一代,是跟著媽媽入坑的所在而幾次搬家。所謂的家就是礦寮。最後,落腳在汐止鎮靠近五指山的山坳,那也是一座煤礦。民國54年左右,五指山下的某某坑收坑,就搬出礦寮,在那座某某坑坑口蓋起了違章建築來定居,地是國有的。
    說起家境,一言難盡。十歲,跟著大姊夫到內溝尾坑(叭嗹煤礦)當了一年多的夜間礦工。是助手,更是師傅。媽媽生了十個,爸爸在世時,和媽媽忍痛送養三個。爸爸童年看牛被牛角鬥到胸坎,棉被店當學師仔又從彈棉被工作檯跌落,身體不好沒有資格當坑內礦工,只能照顧一拖拉庫的孩子,家務和承接編竹器注文。
    日本時代起,媽媽是坑內礦工。直到國民政府說女性不能入坑,我媽媽才改成坑外的天車工,檯子腳,偃車工,扛相思材工,推台車工,拚土尾仔車工;媽媽先煮好早,午的飯菜再帶便當出發。礦坑回來途中,沿路砍伐竹子,二三十支綑成一大綑,再搭在肩背上,刷刷地摩擦地面揹回來,讓爸爸當編竹籠等材料,也都是媽媽先將長長的竹仔剖成規格化的幾段和剖開,避免爸爸過勞。相思材鋸成一節節裝成一簍簍平均一百二十斤,媽媽也照揹。爸爸在我六歲肝癌過世,過世前媽媽跟爸爸說,我們不再送出任何一個孩子了。
    台北縣內湖鄉內溝村(後來改歸台北市),曾經至少有兩座大礦場:五分坑(五分煤礦),內溝尾坑。每座礦坑都曾經死傷,我們也叫做致和坑的內溝尾坑並不例外,但沒聽說過有甚麼超級災難,而五分坑就曾發生過大事故。五分坑它有三座坑口。內溝尾坑主坑口就在內溝尾最末端,坑口朝向內溝溪,坑道往汐止方向挖,坑外天車間就在坑口對向的山腰高處。它有好幾個風口,其中之一在汐止區八連里(民國60年代行政區域),還在。它的儲煤場在五分煤礦前的平地,目前是籃球場。推煤車的押車夫推過五分吊橋送抵南港火車站。內溝山區白天都佝僂佝僂佝僂地響,這是一座產量大的煤礦。
    大姊夫跟我差二十歲。我是助手,更可以說是師傅。內溝尾坑挖得很深了,天車( 大索,捲揚幾)往下到第一層(第一盤)大約五百米,第一層往第二層大約八百米。坑口到第一層,第一層到第二層有各自的天車。天車軌道,那不是台鐵,而是高鐵標準的直線,不能有大角度,否則天車無法轉彎。
    坑內分成很多的片道,片道再細分工作區的卡大(小坑道)。每個卡大和片道,片道和天車道之間以托籠或是台車軌道相接。好運送出煤炭,捨土,廢相思材,或是送進設備,新相思材等等。礦工也是搭天車進出坑。
    坑內都有地下水溢出,每天晚上要派人下去抽乾。不要讓水溢進台車道,一天都不能停,如此才不會妨礙台車運作。幾天沒抽,那,坑底肯定大淹水。颱風時,最怕停電,無法抽水這也是主要原因,不少煤礦在停電幾天後廢坑。晚上十點進坑,早上四,五點出坑。大姊夫負責坑內抽水。坑內都沒有人,只有我和大姊夫。我在第一層,而大姊夫在坑內的最深處,都靠一根鐵線來聯繫,拉一下,拉兩下有各自代表的意義。(一停,二啟動?記得內湖源美煤礦礦長如此指點我。這工作需要執照,很危險。)。我聽鈴響幾聲來決定讓天車停止,拉上,放下。
    我在第一層操作。第一層天車間,高約七米,長,寬各約2米。天車若是上來,顧天車人必須側身,否則會被台車撞到。整晚不能睡,必須認真聽鈴聲。這拉鈴就像是昔日公車上的下車專用拉線。坑內到處都是支架,是由相思材弓起的。會打瞌睡嗎?不會。光是害怕就讓人沒有倦意。更何況,這絕不是寧靜的夜晚,在這第一層天車間,各種蟲,相思材裡的蛀蟲們,宛然是布袋戲的吹鼓樂器的喧鬧,老鼠,和我不知道的蟲常看得到。偶而被蟲咬,身上難免會起癢。我那一年多是貓,大小便就地解決,然後用砂土掩埋。若是在最底層就放水流。幾十年的礦坑,味道很多元。很暗,只靠頭燈微弱的燈光。我只問過一次,姊夫,有歹物件嗎?(鬼)大姊夫說,坑內有很多禁忌,連心裡都不可對自己提,連想都不可以想,更別說將那些詞講出來。
    我在第一層,如果不要動,那還不會流汗,一動,就不得了。下尾冬天也只需要穿一件汗衫就可以入坑。我這樣還好,我大姊夫就更辛苦了,他在更深的第二層,更燒熱。抽水,不是啟閉那開關而已。而是要拉著水管到各個卡大抽水。他每次上來,全身都被汗濕透。我也下去過幾次,那底下雜物更多更亂,更潮濕,我的第一層位置對比之下算是我聽說過沒去過的五星級飯店的等級。
    我在第一層,自然就是師傅了,獨自操作。可是我會很無聊。頑皮去按天車開關,讓它上上下下,當成大玩具,聽點聲音也好。大姊夫就會罵我。因為天車上下,他就必須閃到卡大裡頭,閃慢一點,會被天車的台車掃到,那是會要人命的。天車上來稍慢,下去簡直是雲霄飛車,時速四,五十公里。很多礦坑出事,運輸的天車也是主因之一。比如說,台車間的插梢斷裂或是連結不確實等等。
    漆黑幽暗的當下我沒有媽媽,玩伴也沒有玩具。當時,我不懂的賺錢這回事,但是知道這是兄弟姊妹共同幫助媽媽。我大姊夫會額外給我零用錢,五毛在當時就可以在五分煤礦和後來蓋的白馬山莊之間的柑仔店買到三顆金柑仔糖。我們家也沒麼玩具或是零食。我的爸爸告別式在家裡辦的,比我小兩歲的小妹還將靈桌上的童男童女拿來當芭比娃娃在泥土地上玩。
    只工作一年多,大姊夫就離開內溝尾坑。我也失去了這份工作。日子一樣地過,一樣繼續帶一小包鹽巴上學。那時小學有福利社,可是我從來沒有錢去買。帶鹽巴是為了調味,例如,沿途拔點菜園中四季常有的刺瓜仔到學校,肚子餓的時候拿出來啃,沾點鹽巴就是金柑糖味道了。很多外地來沒有菜圃的礦工子弟同學也這樣做,同是礦山人的主人們也都是笑笑地寬容我們,看到了,也不出聲,怕嚇到我們。這可能是礦山一代傳過一代的溫厚傳統吧?
    你問我上課會不會打瞌睡?這我忘了,或是我睡著了自己也不知道。親叔叔,我,大哥,二哥,都曾經下過這個坑。很多礦區小孩都做過坑內外,至於,法規是規範那些有飯吃的家庭小孩,而不是我們。我不只沒想到賺錢,更不可能思考合法性。我們都很自然地接受指派。危險一定有,我媽媽又能怎麼辦呢?她一輩子都在翼護我們, 讓我十歲入坑,這也是無可奈何吧?老天爺有祂的安排,我們的家在爸爸往生後火燒厝燒個精光,幸好親友厝邊政府捐款,再隔兩三年,媽媽又被倒會,而子女在經濟上也不是那麼順遂,她都會出手相挺。
    我們七個子女都很會讀書,一班五六十人,我們都是前幾名,寫得一手好字和作文書信,那又怎樣呢?除了妹妹其他都是國小畢業。我大姊的老師還曾兩次來找我爸媽,懇求讓大姊去考初中。
    我妹妹小學到國中畢業都是班上第一名,考試,演講,跳高,跳遠,查字典等等獎狀貼滿一面牆四個塌塌米寬都還不夠。她當然無法去考高中聯考,她只能先工作分擔媽媽的重擔,隔兩,三年再去五專半工半讀,她將賺的錢全數交給媽媽,讓媽媽償還爸爸過世前後所積欠的債,媽媽再給妹妹零用錢。妹妹讀夜校後,媽媽都是在妹妹發薪日,就去舊南港火車站前的路口等,因為妹妹要去某某商業專科學校讀夜校,而媽媽事先規劃好當天要還給誰,等妹妹夜校回來就太晚了,不好去還錢。我們都很不捨我們的媽媽,是自願的。我的成績也很好,但相仿哥姐們的命運,我沒有機會享受國家既定的九年義務教育,讀到國小畢業就出社會了。我們手足從不怨天,而且彼此間感情很合齊,媽媽晚年也備受兄弟姊妹,大姊夫,所有的女婿媳婦和孫,柑仔孫輩的關懷。
    有一次。坑內的天車大索被困住了。它的軌道落磐了。那是相思材的木頭支架被蟲細菌咬而腐朽撐不住的緣故。卡在第一和第二層之間。幸好拉鈴還可以作用。大姊夫拉了信號鈴後,我不敢動,他從坑底走上來花了二十分鐘。那是很危險的,落磐地方很有可能餘震般地再次落磐。大姊夫拉著我,他找到了廢棄的通風坑口,忘了走多久,我們在五指山山腰鑽了出來。
    永過,內溝是個農村。梯田,水田,果園,菜圃之間散落著三合院,一條龍,單伸手的古厝,滿山的白鷺鷥,整個內溝村怕不有幾萬隻,在五分煤礦過舊隧道口之後的山是雪白的。舊隧道已經被剷掉。相思樹,竹林很茂密,茶園已經少了。那時,農藥還沒興起。內溝溪的魚很多,用臉盆在膝蓋下方等它們來輕輕齧咬就可以盛到魚,連五分渠都是小蝦子。老鷹是這裡的國王在高空中巡弋。這次落磐走出風坑,再走到主坑口礦埕,坐上大姊夫的摩托車,我根本也沒意識到剛剛經歷過甚麼危險,宛然內溝的景致依舊。天還沒亮,煤煙在各個煙囪冒出,很多農家主婦在為兼著礦工的農夫準備早餐和便當了。我們到了土地公面前拜了拜,我又沒事人地在摩托車上緊緊抓住大姊夫的腰,補眠一會兒然後回到家開始忙碌的一天。而媽媽也煮好我們早,中午的飯菜,準備徒步出發走三公里的山徑到內溝尾坑擔任坑外天車間的顧天車。她那時是顧坑外的天車間,是主控坑口到第一層,除了聽鈴聲外,她還必須兼做其它坑外事務,工作就不是如同我只操作天車而已。我們母子那一年多,深像是交換班的同事,只差我沒拉過她的鈴,請她讓我搭我的天車出坑去跟她說說話。媽媽做到汐止近郊的台北縣市煤礦都收坑後她就轉去炸雞素食包裝場。最後工作的煤礦是南港區的四分子煤礦。
    以上是先生的回憶。無法讀國中,我並不驚訝,陽光是照射在曬得到陽光的人。許南村先生說陳映真先生生於一九三七年的臺灣竹南,後設籍臺北縣鶯歌鎮。竹南和鶯歌火車站跟南港火車站都是台灣重要的煤炭出口站。不知道,先生的童年舊居是木板,紅磚還是陳映真所說的茅屋? 是否像小動物般地衣著不潔,甚至不齊。距離陳映真的小說十五年了,應當不至於吧?我曾在瑞芳區南雅和四腳亭聽與先生相同年紀的礦工分別說,六歲入坑擔任坑內掘進工爸爸的助手和十歲自我推薦給陌生礦工叔伯入坑當軌道點柴油工,而他們穿得很破爛,上學從來沒有乾淨的手帕可以讓老師衛生檢查。這兩位,我也筆記過拙記。不知道先生也是如此嗎?
    1960 年12 月發表於筆匯二卷五期,陳映真在祖父和傘的小說裡說:
    .....我說,親親妳聽著:我的故鄉在一個荒遠的礦山區,那裡衛護著三個母親:一個尤加里樹林和兩座滿是相思樹苗的山丘。這三個母親終年懷抱著十來軒礦工的小茅屋、肌肉發達的礦夫,他們的妻子以及一羣近乎畜牲的孩子們。
    有一年,離著這些小茅屋的羣落,遠遠地添蓋了一軒更小的茅屋。我和我的祖父 便成了這村落的新客了。....密植著一個大人高的相思樹苗的兩個山巒上,終日高高地盤旋著山鷹,飛呀飛呀地劃 不完的圓圈圈。礦夫的孩子們說,那些山鷹是天后的使者,築巢於天外的巨巖之中。 粥也不愁的,何況偶爾也能吃些鹹肉和豆腐乾之類的。除了玩耍,我得看著別人的炊煙生火,爲我的祖父預備晚食。此外,我終日都能聽見礦區上轆轆不息的台車聲,一 回一回地由遠而近,再由近而遠了。即使是礦夫的山歌,也是隨著車聲而即逝的。....。
    (頁80,我的弟弟康雄,洪範,1950-1964 小說集,2001 年初版)
    (基於尊重隱私,內容有所隱匿與修改。)
    2021 年台北市內湖區東湖到府收購二手書。非常感謝愛書人及這位先生。樂伯敬於樂伯二手書店。 叭嗹煤礦的歷史沿革,產量,降煤,成分,經營人,工安,煤質,煤田,照片等等改天再筆記拍照與報告。
    (2021 年11 月21 日再次請教這位先生。他說內溝尾坑被當地稱為致和煤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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