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芳區侯硐大粗坑,曾經被稱為小美國,因為大出金,繁華得像是被稱為小香港的當年九份。
這個季節,很喜歡黎明前來到這裡,等候著陽光從牡丹坑山升起,渲染畫布似的,一抹抹將黑色山林抹成陽光的綠,直到大山國小,集福社,戲台與柑仔店都抹亮了,當那金黃晨曦投射進門窗內,這些廢墟好像都復活了。
然後,光降到山神廟下這棵鍾萼木,這幾年不失約的花朵有如成串的小鐘燦爛了起來。在眾鳥聒噪的晨曦下,我才會離開回店裡工作。
鍾萼木,整個冬天總是光溜溜不留一葉,春天都過了一半還是枯瘦得像個沒有國旗的旗桿,被一堆花草樹木擁護著。它總是在向陽處的山稜處生長,彷彿要多吸收些自由自在的風,總是長得很高很高;遠遠就會看到它屹立著。
只有這個時候,才會冒出新芽,或者長出美麗的花。
它要怎麼躲過那強勁的海風與谷風呢?這我一直百思不解。因為幾年前大粗坑山下的昇福金礦,有位大姐告訴我說它的枝枒是很容易被折斷但是卻無法彎曲的
。
清晨五點,九份朋友沈先生邀我一起來這裡。這個禮拜我已經連續五天來看這棵鍾萼木花了。
許多我們所熟悉的人物在這裡生活過,吳念真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而人稱為礦山王的劉明先生更是老一輩人心中的英雄。
恰好,我們同時聊起了吳念真先生的新書【這些人,那些事】,因為裡面提到了大粗坑和劉明先生。
曾經在樂伯二手書店記錄過兩位在地的先生親眼所見的劉明先生的回憶,所致,每回到了大粗坑就會想起了劉明先生。
劉明先生讓我最感佩服的是,恐怖政治年代他總是為了落難朋友而奔走在法院與監獄前。
日據時代,1940年左右的瑞芳五二七思想事件,他為了同為礦業同行的李建興先生而去請託陳逸松律師奔走;中華民國時代,二二八事件後的1949年為了保釋朱昭陽先生而向彭孟緝司令說項;民國三十五年他又為了被審問的塩見俊二先生而到了台北本願寺(獅子林,來來百貨一帶),等候開庭的結果。
前兩件事在部落格裡曾經轉述過,網址tw.myblog.yahoo.com/lobo32xl/article?mid=7912&sc=1 -我就不再多贅言了。
塩見俊二先生很特殊。1943年擔任殖民政府臺灣總督府主計課長,1945年8月日本天皇宣布投降時,人正好出差到東京。與眾不同的是,當時的在臺高級官員爭相乘坐飛機回日本,他卻在9月回到臺灣。
而且是,透過終戰連絡事局,由麥帥總部核准乘坐滿載臺灣銀行紙幣的飛機飛往臺灣。據他說,目的是為了預付給在臺灣的官吏,到翌年三月的薪水與退職金,以及戰爭末期建造要塞工事人員的薪水,及一切必要經費,全數付清。(詳見:2001年,文英堂出版,【秘錄。終戰前後的臺灣】)。
紙幣數量多到將水上飛機塞得滿滿的,他只能一直爬在那一堆臺銀卷上。
對於這一點,學者許介麟直指這是戰敗國的日本政府利用中華民國政府接收東北與臺灣之際,奪取兩地的利益。滿洲國中央銀行的金塊在蘇聯進入之前運到日本;而岩見將巨額銀行券運來臺灣。
學者還說:其濫發鈔票所造成的通貨膨脹,也是促成二二八事件的原因之一。
當時的劉明先生與許多臺灣籍友人也來本願寺關心審問的狀況。審問的主題是:1945年8月,日本高籍官員急著回日本,岩見先生卻帶來鉅額臺灣銀行紙幣跑回臺灣,真正目的為何?並且質疑為何頻頻與臺灣籍知識分子連夜會談或聚餐,要求岩見先生將所有往來的臺灣人名單交出來,因為他被審問者懷疑,目的是為了將日本帝國主義保存在臺灣人身上。
這三個小時,岩見先生直冒冷汗,每回快要昏倒時,衛兵就過來扶著,然後把冷水往頭上沖下來。最後,還是被准許回家了。
塩見先生在這本日記式的回憶錄裡提到了許多台灣人。但是並沒有說明當時的臺灣仕紳,包括劉明先生,是否知道運載大額臺灣銀行券的情事,以及對臺灣本土的傷害。
他在這篇【與特務機關對決】一文中,倒是說了劉明和其他幾位臺籍朋友仍然以不安的情緒徘徊著,他們知道了他平安之後就拍手高興了起來。
我想,這運載大額臺幣,美國與日本究竟是何居心不是我這學淺的人可以討論的。我想說的是,這位岩見先生也算是為了各自國家利益敢於委身草莽的梟雄了。
而他對劉明先生卻是萬分崇敬。
且容許我抄錄原文如下:
.....
來探望關心者之一,劉明是我的密友,他當時在臺灣經營煤礦業,他也是基隆碼頭的龍頭,他比我長一歲,是個人格高上的人。如果臺灣被允許範圍的自治或獨立,他的實力是足夠被推舉為總統候選人的第一名。
後來,他在1948年,訪問過當時擔任熊本財務局長的我。那時我們兩人在繪圖湖上坐在小舟上飲酒暢談往事。然而,他回臺灣後不久就被視為親共黨份子而過了十年的牢獄生活。
後來,我訪臺時,特別核准在機場刯他見面一兩分鐘,而在第二次訪台時則由他太太清晨四點鐘道我的宿舍告訴我劉明的近況。現在,他已經從牢裡釋放出來,是個自由之身。
.....。
在那種年代搞政治的做買賣的被關被殺不算是甚麼新鮮事,但是身邊的朋友如果願意奔走,那真的是難得福份;倘若僥倖不死出了獄,重回故里時卻是另一段艱苦的開端。
前年我部落格裡那兩位大哥說劉明出獄後返回大粗坑,到集福社謝神,在戲台演子弟戲,整個山頭數千人振動了起來。鞭炮聲滿天響,好像是得勝將軍凱旋而歸。那時白色恐怖很緊張,可是每個人的臉上滿是笑容打著招呼。
這或許就是礦山人吧?從1895年日軍在大粗坑,小粗坑,九份,弓橋里吃足了苦頭;之後的林李成抗日事件,臺灣共產黨工運運動,瑞芳五二七思想事件,無一不讓日本政府戒慎而嚴厲處置。
七點了,我與沈先生就回店裡工作了。
今天先將這段塩見俊二先生關於劉明先生的文字做為補述轉載下來。
喔,對了。塩見先生後來擔任參議員,防衛廳政務次官,自治大臣,參議院預算委員長,厚生大臣,日本天皇頒贈【勳一等瑞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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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三篇關於劉明先生的筆記。
(1):https://lobo32xl.pixnet.net/blog/post/247078718
2011年5月31日附錄:民國三十六年二二八事件時。友人蔡常義被毆打後,我即電話告知本省朋友劉明,(劉明業礦,日本留學,有游俠風,在地方基層頗有勢力,蔡和我及劉明均友善)。劉明到蔡家慰問,且說以後當盡量保護。引自嚴演存先生著,早年之臺灣,民國八十年時報文化再版。(樂伯 二手書店)
(2):https://m.xuite.net/blog/lobo32xl/twblog/174217617
(3):
(4)https://lobo32xl.pixnet.net/blog/post/422788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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