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遺室詩話  商務印書館  1929民國十八年出版  陳衍石遺全四册線裝

反正前後 作家書屋  郭沫若

 

日黃昏,漁火一艘艘亮了。

一輛計程車停靠在隔頂,等候包車遊客的回程。

這位司機告訴我說,三代礦工,到爸爸這一代才停。

喜歡開車到處走,民國70年一退伍,開計程車去。

我笑著說,喔,那您有經歷過計程車的黃金年代,我有幾位玩伴守不住,大賺錢就大手骨,花光了,看您不疾不徐等客人回來,不焦躁,可見您有存到錢喔。

兒子們出社會了,開車是加減賺。

他說,21歲就買計程車了。

我說,好厲害。30年前?車子很貴啊。

他說,這車子來得好笑。那時候的計程車,必須靠行,而他投入某個城市裡最大的車行。日租是500圓,全天是800圓。

這位車行老闆擅於行車糾紛談判,許多司機喜歡加入,有保障。

我說,那不是很好嗎?

他說,那看個人。有一次,一對夫妻開車不小心擦撞了他的車子後擋泥板。

彼此留下電話。

心想,這後車擋泥板,前幾天,另一個司機開時,才剛被撞過,老闆也完成談判拿到錢,還沒修,撞上加撞,順便修一修就好,應該花不到甚麼錢,頂多500元就好。

對他們說:這車是老闆的,請你們與老闆直接談就好了,別擔心。

沒想到,隔了幾天,他們來電話,帶著哭腔,質問為什麼要價要4000?再多個2000圓,可以當公立大專院校的一學期學費了。

好訝異,直說,這不是我的車,真對不起。

這件事情後,興起了離開這家車行的決定。

我點點頭,不禁有點尊敬這位司機先生。

這時,銀色漁火,好像是高速公路上的車燈陣,一長龍橫陳在九份海面水平線。

他說,剛好有位朋友,他有台車,也有計程車牌照,因為有短期工作的機會,就將車借給他。開不到三個月。就在市區十字路口被撞了。

車頭全毀了,那時候的外殼也真脆弱。乘客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對方司機因為是撞人的,車子反而沒有大傷害。

是老實人,馬上承認是闖紅燈,那時,台灣街頭沒有監視器,警察來了對方司機也是如是說。這位司機的車行就是我之前所待的,老闆趕到了。沒想到,老闆就說,哪有闖紅燈?我也可以說你闖紅燈。隨即與警察打起招呼來。

這車行與各界的關係都很好。

他向警察說,要求鑑定。警察說,那要雙方同意才可以。那車行老闆隨即說沒空,不去。

那時,高壓政治下,我們人民習慣於吞忍,警察這麼說,就信以為真。而他才21歲,甚麼也不懂,以後才曉得送鑑定可以單方用起訴的方式申請。

後來,就不了了之,沒收到半分文的賠償。

也很怪,他也找不到受傷的乘客,問了幾家醫院都說沒有這位乘客,也沒見到來找他。

車子壞了,若是修好還給朋友,那費用很難算,要修到甚麼程度是個大問題。

朋友說,那,我就便宜賣給你好了。

於是,標會,我就買了第一台車,才21歲。

那時,計程車執照沒有開放,私人買賣執照的權利金,都要好幾萬以上,我花的錢很少,朋友對我真是好。

還沒開放對大陸投資前,企業都還在,計程車少,搭的人多,很好賺。常常有跑長途的機會,台北跑台中,高雄,花蓮,台東的機會庶常多。都是幾千元在賺。

一天賺個一千,兩千不是問題,比大學教授,公司經理新水還高。

可是,很多守不住,有守住的,都有能力買房子。

我說,當時很多城市的火車站的大門口,常常看到聚賭的司機,您都沒沾染到嗎?

他說,礦區無睹不成寮,從小就習慣於賭博,酒和色的空氣,總是會好奇,但是有免疫力。

的確,那時候,開計程車的人形形色色。對穿衣,形象與服務不怎麼講究。其中一位朋友,長得高又帥,清氣伶俐,娶了一位有錢人家的女兒。當時很轟動。岳父母買了一台新計程車給他。開不到一個禮拜就送進當鋪當掉了。

染上了賭。

那時,有些司機在他開車的那個火車站旁公然開賭。警察來了,就移到地下道。賭象棋,賭五色牌,賭撲克牌,無所不至。千元大鈔發行也沒幾年,一把輸贏就是藍色紙鈔在交接。

也去看了三次。

最後一次被警察當場逮住,問是不是有參一腳?

當然說沒有。

警察說:開車幾公尺才跳那麼一檔,不要再好奇圍觀了,這不是手面趁吃的人可以碰的,

於是專心開車。這一開30多年,沒去喝,去嫖,去賭,守住了前段好時機賺到的錢。

我說,那位車行的老闆後來怎樣了?

他說,現此時成為那個城市的知名人士,擁有很大的連鎖企業,選舉時,是各政黨爭取的頭面人。至於,好不好?就不知道了。我們開車的人,是不管天是不是三角,過自己的比較要緊,人的一生就像開車,總是要吞下一些不愉快。丟掉不愉快,趕緊賺錢要緊。

天是不是三角?這說法很有九份礦山的老味道。

台灣第一位理學博士劉盛烈先生,1931曾經到九份新山他們家包辦的採金局,住了兩,三個月。

他在回憶錄裡說:

在此地看到的人,無論礦工,礦主或巡丁,幾乎全都是穿著既補又貼的破爛衣服,肩,胸,背沾帶泥土,手拿乙炔及小鐵秋,屁股後又吊著圓形,中間有孔的橡膠板,走一步路,橡膠板就晃動而打一下屁股,很像是要飯的。因為他們要出入洞坑,不得不這樣穿,以便到處可以坐,也可以鑽。

另有一種人稱為散花仔,一樣的穿著,但他們既不是礦主,也不是巡丁,更不是礦主,他們不屬於任何人,而是靠自己的眼睛及運氣到處尋金,偶而可以撿到金石,帶回去打碎沖洗,可得粗金。

可別小看這些要飯似的人們。有一天,他們挖到或撿到金子,西裝一換,踏進酒家變成為火山孝子,花天酒地,紙醉金迷,樣樣都來。為了錢,暴力,詐騙任何手段都可以用,甚至兒子騙老子也習以為常,而不以為怪了。

所以說,{有人說:九份的天是三角的。}表示一切都不照道理的意思。

我說,您那麼有正義感,小孩子應當很棒吧?

他說,不敢這麼講。天理昭彰這四個字是騙人的,尤其是法治很亂的時代。但是,小孩子有樣學樣是有的。我孩子沒有大出脫,但是沒有奢侈浪費的。

他的乘客從九份老街逛回來。就和他說再見了,結束了請教。

他很親切地招呼那四位香港自由行的年輕人,請他們看一下滿是漁火的大海。說,請問您們還有時間嗎?額外免費服務,帶您們到樹梅坪看九份更寬廣的天空然後回台北。

於是聽到了彷彿煙火綻放時的歡呼聲。

 

。。。。。。。。。。。。。。。。。。

劉盛烈回憶錄,林忠勝編著,前衛出版社,20054月,責任編輯:吳忠耕,內文編排:郭美鑾

樊山詩詞文稿  上海廣益  1926  南郡樊樊山 民國十五年五月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樂伯二手書店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